贾的母亲是突然去世的，才68岁。那天一大早，大夫通知贾，说他母亲血压，噌噌掉太快，高压才四五十。到了下午，大夫压低嗓门对他说：快去准备衣服吧。
半夜四点，大家在贾的朋友圈，就见到了“下辈子还做母子”之类的话。他还用心地，把一张三人全家照做了处理：他和他的父亲是彩色的，他的母亲，成了黑白的。
灵堂设在宝鸡、一个九十平方的二室一厅。他家里烟雾缭绕。他父亲泪光点点。
而葬礼，离宝鸡有些距离，在一个叫虢镇的地方进行。
这是因为，贾的父母，长期生活在虢镇，那儿，有一个类似养老院加医院的所在。
六年前，几乎同时，贾的父母，分别查出重病。母亲，是卧床不起的重病，父亲，是吃药维持的重病。
从贾的身上，能看到独生子女的所有难处。
贾十八岁背井离乡，工作在外地，一周才能回去一次。突然间，父母同时病了，请假照顾吧，可以一时，不可以一世。
无人商量，自己做主。他把父母送到了虢镇。那里，有大夫，有护工，有人管。只要有钱就行。
住院钱，看病钱，请护工的钱，买药的钱……所好的，全家三口，二老有退休金，他有工资。就这，每个月所剩无几。
所以，贾的媳妇，不堪忍受，终于跑了。
是的，贾结过婚，只是后来离了。没有哪个女的，能心甘情愿过那样的日子。所好的，没有孩子。如果有个孩子，那面临的困难，应该还要严峻得多。
主持葬礼的是个老汉。老汉好记性，过目不忘，把贾为他准备的、他母亲的生平，他家庭的情况等等材料，背得滚瓜烂熟，脱稿而讲，脱口而出，夹叙夹议。
不知道是他的职业使然，还是贾的孝顺之举，太打动人，老汉主持时，罕见的几度哽咽。下面的亲朋好友，无不动容。
而贾的发言，更是泣不成声，除了“母亲”“妈妈”，听不清他别的话。
贾是我们单位公认的孝子。说实话，同事听了贾母去世的消息，替他万分悲痛的真不多，都像卸下自己身上石头一样，长出了一口气。
别骂大家心狠。那是真心庆幸贾母得以解脱。那是真心为贾感到轻松。
这些年，贾太不容易了。作为男的来说，今年他四十岁，已然不小了。谁给他介绍对象，他都吓得直摆手，不敢见面，说，“我这条件，这不是坑人家嘛。”
孝顺父母，是个孝子；知道轻重，是个好人。大家都说，这娃，必定有后福，也应该有后福！
就在工作人员，把贾母往走推时，来送贾母最后一程、她的一个姐们，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突然爆发起来，她用响亮的嗓门，哭着对贾母说起了话：
她夸奖她，有一个孝顺无比的儿子，她劝慰她，家里的事别操心，她祝愿她，一路走好，她一再叮嘱她，在天之灵，一定要护佑儿子……
夸奖的是实情，叮嘱的是关键，知根知底，情真意切，大家忍不住都开始擦眼眶，大厅里，传来了一片嘤嘤声……
说人老了，不要参加葬礼，是因为，老了，感情越来越脆弱，兔死狐悲，推人及已，缓不过劲来，伤感，伤心，伤身。
你看，我参加了贾母的葬礼，回忆起来，就忍不住眼泪汪汪的。其实，不去也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