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将作乱的时候,杨行密本人身体状况也欠佳,这使他更加担心后继者能否有效控制这些亲信将领。因此杨行密着手为嗣子杨握顺利继位布局,他选中了海州人徐温。徐温的发迹也是伴随着杨行密的政策调整而来的。他号称杨行密起事三十六英雄,在杨行密争夺淮南之时也有一定战功,任都知兵马使。
后因进言献策被杨行密看重,得以参与军事谋划。杨行密平定三叛后,授徐温右衙都指挥使。这也完全符合杨行密后期提拔北来人的策略。在杨行密病重期间,徐温坚持拥戴长子杨握,与以周隐为首的“诸将”意见相左。周隐希望由杨行密部将刘威继任节度使。
这与杨行密的心意不符,但似乎是诸将的心声,因为《九国志》称“诸将皆无言”。之所以诸将不认可杨握,也是因为杨握“素无令誉”、“轻易信谗,喜击球饮酒”,不能服众。而徐温坚决支持杨握,徐温了解杨行密自三将叛乱以来的心态,即严重害怕部将,尤其淮西部将;并希望将吴国基业传给子嗣,世袭同替。
此时徐温进见杨行密并提出立杨握为嗣,杨行密很可能同意。见徐温深知己意,杨行密决意以徐温、张颖为顾命大臣。张颖也是北来人(蔡州),与徐温一同表态支持杨握。杨行密去世后,张颖和徐温共同拥立杨握继立。杨握也不希望受制于人,自选亲信,令徐、张二人感到不安。于是不久之后两人就架空杨握,最后发动政B,拭杀杨握改立杨隆演,并共同执政。而后徐温又处理了张颖,自己独揽大权。
对于杨握及其继位,以及张颖、徐温的辅政,尤其是徐温的独自上台,部分淮西系的杨氏旧将是不支持的。周隐在杨行密面前就公开反对立杨握为嗣,因此在杨握继位后就被借故杀害。宣州刺史李遇不服徐温,常有怨言,最终在宣州起兵作乱,遭到徐温坚决剿杀;袁州刺史刘崇景也起兵。淮西宿将陶雅、刘威虽然也不喜欢徐温,但见李遇被杀,便一同拜访徐温,表明无二心,方才获免。其余淮西将领们则纷纷表示归附,不再公开对徐温表示反抗。
由此看出,对待淮西武人,徐温的大致策略是,对坚决反对自己的淮西系杨氏元从予以绝罚,不反对的则不再过问。李遇等公开反对徐温权势的,都遭到了诛杀;而刘威、陶雅等不想惹祸上身,向徐温低头,也能得以安全。则可见徐温并非想要大规模清洗淮西势力,只需要他们对自己的权威表示认可和服从。
除了徐温过人的手段以外,与周边局势似也是密切相关的。任何吴国内部的大事件都可能影响到吴国的安危,徐温作为实际统治者,很清楚这样的局势,因此不对淮西势力大开杀戒,是较为明智的。这也有利于徐温自身权力稳固。这些淮西将领则能够继续担任刺史、节度使职位,但势力已然大不如前。
此时,以徐温为核心的不带有武人气质的统治集团在吴国也悄然形成。这得益于徐温巧妙的策略。首先徐温从政策上杜绝了武将进一步得势的根基。徐温执政时期(908-927 ),开始奉行保境安民、定立法纪的治国政策,将内部事务放在首位,减少战争。尤其是天拓十五年(918)全部占领江西之后,吴国版图大致固定下来。除非必要的边境护卫战争,吴基本不再向外扩张。
这样使武将基本没有主动用兵的可能。这是鉴于杨行密后期,拥兵一方的悍将田领、安仁义、朱延寿,经常挑动战事,伺机扩展势力乃至叛乱,前文已经论及。故徐温不能给淮西将领类似的机会。另外这时徐温考虑的,是要建立自己的集团,尤其是文士集团,尽可能排斥淮西将领,这是徐温首要目标。
徐温的执政,除淮西派X对此有过异议以外,其它派X反响没有如此激烈。这为徐温组建自己的集团提供了便利。徐温亲信见诸史籍者,主要有严可求、陈彦谦、骆知祥、钟太(泰)章、柴再用、陈拓、刁彦能、徐价、翟虔等。其中严、柴、刁、徐、翟、贾皆为北来人。严可求,同州人,避乱家于江都,早在杨行密时期便辅佐徐温,后助徐温铲除张颖。
在徐温后期又多次“劝温以知询代知浩。”是徐温的首席谋士。柴再用,蔡州汝阳人,初为秦宗权、孙儒部将,后归附杨行密。帮助徐温平定李遇,其后长期为徐温信任,作为亲信武将。刁彦能,蔡州上蔡人。因及时稳定王茂章叛逃后宣州局势,被徐温任命为军事校使,隶属徐知训。徐价,徐州人,为人一向狡黯善变。他曾任吉州刺史,后进入相府,也多次向徐温进言以嫡子替代徐知浩辅政。翟虔,徐州人,被徐温委派阎门宫城武备等使,因对吴帝杨溥防制甚急,令杨溥非常不适,甚至向徐温诉苦。还是因杨溥劝说才免于徐温的严惩。
另有未见于史籍者,据墓志知这些人也得徐温任用。贾潭,洛阳人,早年为徐温所用,执掌书记。孙彦思,庐州合肥人,父为温州司马。可能早年就跟随杨行密征战。天拓十年(913 )被任命为黄州制置使,次年拜为刺史。除柴再用外,其余皆是徐温亲自提拔并信任的北来文武。
对于淮西派X,徐温也进行了拉L,不少人因而投身徐温府邸,辅佐徐温。骆知祥,庐州合肥人,在徐温幕下职掌财赋。钟太章,庐州合肥人,帮助徐温诛杀张颖,立下汗马功劳。其次女嫁予徐知浩长子徐景通(后来的南唐元宗),虽为姻亲,可能另有监视徐知浩的意图。陈拓,和州历阳人,早年归杨行密,也协助徐温杀张颖,成为徐温亲信将领。
除淮西人之外,还有陈彦谦,常州人,早年任杨行密泅州司马,以干略闻名,徐温居金陵,使其主军国事,他曾劝徐温推动杨吴称王建国,并力主徐温嫡子主政。徐温在主要重用北来人之外,对部分淮西人等也加以任用,扩大统治基础。
随着徐温势力逐步稳固,“论功行赏”也提到了议事日程。对于徐温而言,其权力来源是吴主的授予,那么通过提升吴主的权威,就能相应巩固自己的合法性。于是天拓十六年(919),徐温策动吴主杨隆演称帝。个中缘由,第四章将具体论述。结果杨隆演拒绝称帝,只称吴国王,改元武义,追封杨行密、杨握,并加封徐温以下诸官员。
在这份任命名单里,除了徐温继续实际掌控吴国朝政以外,徐知浩因此前“朱瑾事件”进入京城,代替徐知训成为辅政人物。而进入中枢机构的文臣中,王令谋籍贯不明,严可求、骆知祥明确是徐温重要幕僚,卢择为京兆醋泉人,杨迢祖杨敬之祖籍掳州弘农。殷文圭为池州人,游恭是建安人。沈颜,唐书法家沈传师之孙,苏州人。因而中央重要人员都属于北来、江南人,并无淮西甚至淮东人。
徐温如此用意,想来是重用北来、江南人,排挤淮南本土,以达到平衡吴国地域派X的目的。在武将中,柴再用为徐温亲信。陈章疑为陈璋,许州人,原为钱谬部将,街州刺史,后归杨行密,多次攻打湖南、吴越。钱镖为吴越钱谬之弟,天拓八年(911)投奔吴国。则进入中枢的武将也以北来人为主,且多并非杨氏元从(如柴再用原为孙儒部将,陈璋、钱镖原为钱谬部将)。徐温不信任淮西杨氏元从的心态也似可管窥。
地方大员中,刘信、李简、李德诚、张崇、王缩五人都得到了将军封号,可知他们较能得到徐温信任,而且能够长期出镇。还有刘金、刘仁规、刘崇俊祖孙三代甚至可以“世袭”壕州。”这都表明,徐温在打击杨氏亲将的同时,也在拉L他们中的一些人,以便更好地掌控地方。对于各小藩镇,尤其是有过作乱经历的宣州、润州、寿州,徐温更加重视。
宣州宁国军,几任节度使田领、王茂章、李遇接连作乱反叛,徐温一度停止了宁国军的藩号,至天拓十二年(915 )纳入徐温所领镇海军管辖,宣州也成为了徐温的巡属。此后宣州也一直由徐氏家族亲自掌控。润州镇海军,在徐温执政初期便被当做徐氏核心地带管理,徐温自领镇海军,镇海军移治异州后,将润州交由徐知浩统领。寿州清淮军也被交由徐温比较放心的王稳、周本等镇守。
总之伴随着徐温策动杨隆演称吴国王,淮南在名号上正式脱离唐廷封王属性,成为了一个名实皆备的地方政权。但徐温治理这个由藩镇转化而来的政权的策略,依旧没有变化。徐温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对于不信任的淮西人,徐温坚决将其排斥在中枢机构之外。但他对自己的亲近僚属信任有加、照顾备至,不会因为非原则性的问题而妄加处置。
一个例子便是钟太章“请功”之事。古来功高震主,即便有大恩而遭屠S的功臣不计其数,徐温对钟太章如此宽容,足见其珍惜人才的理念,但可能也侧面反映其属下并无较多真正可用之人。严可求、骆知祥、陈彦谦是徐温最重要的谋臣和股胧。而他们分别来自北方、淮西和江南,可以看出徐温构建自身集团时兼容并包的用人倾向。
但遗憾的是除了这七八位亲信之外,朝中其余人员虽然得到徐温任命,却并非直属于徐温府中,更大一部分甚至是徐知浩自行辟任,下章将具体论述徐知浩组建自身班底的过程。总之,徐温府中真正亲信和交心之人寥寥。马令称:“温客尤见信者,唯骆知祥、严可求。”当非虚言。
徐温执政期间,淮西杨氏元从势力依然强大,而上文又提到,徐温亲信并不多,大批淮南本土人冷眼旁观,没有进入徐温的班底中。故徐温始终在朝中建立非常稳固的支持派X,仅依靠部分淮西和北来人,以及实际上是徐知浩僚属的人员在统治吴国。人才难得,这致使徐温终究无法进行禅代。
徐温主张对内休养生息、保境安民,对外结好邻邦,使吴国获得相对安定的发展时间。如贸然禅代,将会引发吴国大规模内江,这是徐温不希望看到的。但徐温依然牢固把持吴国政局,并逐步推进:从天拓十二年封齐国公,出镇润州,以异、润、常、宣、款、池六州为都督府(类似封地),到天拓十四年移镇异州,命徐知训、徐知浩分别留守扬、润州,再到武义元年(919)策动杨隆演称王,拜大承相、封东海郡王。随着吴国的逐步建立,徐温也一步一步地摆脱藩镇僚属的属性,而走向名正言顺的朝廷权臣。
讨论了杨行密和徐温时代的新变化,即淮南开始成为竞争性的场域受外部因素影响较大。这一时期,伴随着高骈的败亡和淮南政治秩序的彻底瓦解,来自淮西庐州的杨行密及其势力崛起,成为整个淮南新的统治者。杨行密部众,最初带有明显的淮西武人特色,是整个政权的中坚力量。同样,在杨行密争霸过程中,许多北方人南下,加入了杨行密的事业,也成为淮南政权不可忽视的地域派X。
在开始治理淮南之后,杨行密面临唐末五代常见的部将问题,他所信赖的庐州同乡田领(宣州节度使)、妻兄朱延寿(寿州节度使),以及较早归附他的安仁义(润州节度使),已成为淮南治下新的割据势力,田领更是频频对外动作,结恩怨于钱谬。本章认为,这些问题是由于淮南政权依旧具有藩镇属性,受制于藩镇体系和外部力量制约导致的。杨行密一方面继续信任其他淮西将领,命其各自镇守一州;另一方面,他开始进一步重用北方武将,使扬州幕府中以北来人为主。最终,田、朱、安三将几乎同时发动叛乱,给杨行密制造了较大的军事压力。
虽然杨行密平息了这场危机,其中暴露的问题还是令杨行密担忧的。杨行密晚年坚持传位给并不贤能的长子杨握,并选用北籍部将张颖、徐温作为顾命辅政,则可能是他对淮西武将不信任,希望抬高北来派X限制淮西派X的具体表现。这也正如本章所讨论的,在当时的情况下,淮南政权仍然具有较多藩镇属性残余,武将势力还能左右政局,即便是乡里情谊也很难改变。
但是,淮南政权已经出现了国家属性,杨氏开始自命文武,并继续保持了自高骈以来的政治独立性。杨行密被唐廷册封为吴王,同时由于朱温篡唐,淮南藩镇与唐廷的矛盾,被转化成了杨吴政权与朱梁政权的矛盾,吴政权又以唐廷册封自居正统,这成为了吴此后一直坚持的对外理念。
徐温通过政B获得执政地位,成为吴国的实际统治者,他对于吴国各派之间的策略是比较明确的,即着力打压淮西派X,重用北来派X,培植自己的霸府班底,以在合适的时机谋求禅代。对于淮西派X,徐温一方面坚决镇Y不服从者,如李遇作乱即被平定,另一方面依旧安抚,如陶雅、刘威表示臣服,徐温也没有过多为难他们。
而骆知祥、钟太章等人主动投奔徐温,在徐温的政权中更是居于高位。对于北来派X,徐温十分重视,严可求、柴再用等文武是其中代表,都是徐温幕府中的股胧之臣,并且徐温力推吴国的文治化。这一时期,吴国逐渐从藩镇向国家转变,徐温的策略使这一趋势更加明显。相较于高骈时期,吴国的内部向心力更强:高骈时期武将在地方拥有大权的情况已经得到压制,但杨、徐也没有像高骈一样完全排斥武人,而是文武兼用、以文为主,同时与邻为善。
这使得吴国能够平稳发展、过渡。徐温一步步推进了专权的程度,通过封爵、劝进,将自己从藩镇部将身份转化为朝廷权臣,但他并未完全做到化家为国,他的班底远未完善,更多的江南士人没有聚集到他身边,人才稀缺是徐温幕府的主要问题,这个情况徐知浩将做出改变。这同样是地方政治受制于各方势力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