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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梦貘貘
#01.
公元六世纪初，南北朝时期，北魏贵族博陵崔氏家族的二房崔逸家中，几个妇女正在商讨长女崔徽华的婚事。
崔逸早逝，儿子崔巨伦博览群书，不仅擅长写文章，还练就了一身的武艺，年纪轻轻就授任冀州镇北府墨曹参军并兼任太尉记室参军。
他的姐姐崔徽华聪明贤惠有才名，可惜的是，小时候崔徽华生了一场大病，由于治疗不当，最后导致瞎了一只眼睛。
崔徽华早已及笄，可是常常联姻的几个世家并没有人主动上门提亲。姐弟俩人的母亲出身于荥阳郑氏家族，她之前也曾经多次暗示过娘家人帮忙物色，但是亲友们或多或少地都要顾及到族中子弟的终生幸福，因此崔徽华的婚事便一直搁浅至今。
今天，家里的妯娌们又坐在一起商讨这件事，有人大着胆子说，照这样的状况来看，贤侄女只怕是要下嫁给低一等级的家族了。郑氏不是没有听到过这一类的劝谏，之前她的态度一直是拒绝的。但是今天，她叹息了一声，艰难地点了点头。
其他几位女性看到郑氏终于点头，不禁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不曾想，坐在一边许久没有发话的一位身着华服的中年女性，反应却非常激烈，眼泪扑簌簌地随着她的脸颊流淌了下来。
只见她啜泣道：“我兄长品德高尚，不幸过早离世，现在他的女儿还要委屈地去侍奉卑下的家族！”
此人正是崔逸的妹妹崔宾媛，现在的身份是南赵郡太守李叔胤的夫人，李叔胤出身于同样著名的世家大族赵郡李氏。
众人一时之间都有些尴尬，崔宾媛止住了哭声后说道：“我的二子李翼品行端正，尚未娶亲，我今天便为他求娶崔家长女崔徽华。”
果然不久之后，李叔胤便安排族中的长辈前来崔家正式提了亲。
魏晋南北朝时期，门阀制度形成之后，在婚姻对象的选择上，非常讲究阀阅相当。于是，士族和士族，庶族和庶族，甚至上层士族和上层士族，下层士族和下层士族之间都形成了各自的联姻关系。如果不同等级家族之间通婚，必然会引起其他人的责难。
我们通过考据北魏时期名门望族博陵崔氏的通婚状况就可以发现，其中十例和赵郡李氏，三例和渤海高氏，二例和巨鹿魏氏，二例和荥阳郑氏，一例和范阳卢氏，另外还有两位崔氏女子成为帝王嫔妃，一位则嫁给鲜卑贵族陆氏（这3位女性应该是出于政治目的而进行了联姻）。
婚姻影响一个家族的领袖地位，这种因联姻组成的圈子在当时的上流阶级极为普遍。为了维护贵族血统的纯粹，崔宾媛宁愿牺牲儿子一生的美满婚姻，也要将身有残疾的侄女迎娶回家，她的这种行为在当时被人称誉为“义举”。
#02.
不仅北朝如此，南朝也有类似的事件发生。
出身于吴兴沈氏豪族的沈约，一生仕途颇为坎柯，但是他的著作几可等身，可惜的是到今天大多数已经散佚，我们能看到的只有“二十四史”之一的《宋书》和明人张溥辑佚的《沈隐侯集》。
其实沈约最为脍炙人口的名作是《奏弹王源》，此文被收录于萧统编撰的《昭明文选》中。这是一篇标准的奏事文，创作于永明八年（490年），此时的沈约在南朝齐政府担任给事黄门侍郎兼御史中丞的职务。
唐代徐坚撰《初学记·职官部下》中介绍，御史中丞的职责是“外督部刺史，内领侍御史，受公卿章奏，纠察百僚，休有光烈。”受到文惠太子重用的沈约，被任命为御史中丞，负责考核官吏的优劣，纠察政府各级官员的各种违法背德行为。
沈约所弹劾的主角之一是南郡丞王源，此君出身于东海王氏。王源虽然人品低劣，但是家世显赫，“曾祖雅，位登八命；祖少卿，内侍帷幄；父璇，升采储闱，亦居清显。”但是很明显，这样奢华的阵容并没有带给王源经济上的富足。
坐吃山空的王源偏巧又死了老婆，他于是动了将女儿嫁出去渔利，以便自己有足够的钱纳一房美妾的心思。
媒人刘嗣之向他推荐了富阳满璋之的儿子满鸾，满璋之宣称自己出身于高平满氏，是三国时期魏国的昌邑侯满宠和西晋司隶校尉满奋的后裔。满璋之和满鸾现在虽然官职都不高，但是富得流油。
沈约听闻此事之后，将媒人刘嗣之捉拿起来进行审问，媒人经受不住审问，转为污点证人。他告诉沈约，满璋之为了结这门亲，送给王源五万两作为聘礼,王源则用这礼金的一部分纳了一个妾室。
沈约考据，满璋之的家族“士庶莫辨”，满奋遇害后，他的后代也都被殄没，其家族在东晋时期就已经落败了。所以沈约认为这是满璋之在造假，以混淆视听。
沈约将王、满之间的联姻定性为唯利是图，辱蔑祖先，违反“士庶天隔”的行为。如果这种歪风邪气不整治，源头一开，那么世家的名声就会被玷污。因此沈约恳请陛下罢免王源的官职，并将其禁锢终身。
按照品级，弹劾王源应该使用黄纸，沈约还违制采用白纸书写弹劾奏书，以便引起上司的重视。
由此可见，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士族和庶族之间门第等级的界限是非常严格的，士庶之间根本没有通婚的可能。只是因为王源模糊了这种界限，便被沈约用极为犀利的言辞进行鞭挞，开除了公职，并永不录用。
#03.
谈起魏晋时期的风流韵事，我们不免要说到“韩寿偷香”。鲁郡公贾充出自平阳贾氏，两个女儿都许配了皇室，在当时，贾充家族的地位非常显赫。
但是他的小女儿贾午早就和手下一个身份不显的幕僚韩寿私定了终身，两人的私情被贾充偶然揭破，贾充也没有对两个年轻人多加责怪，反而将自己的小女儿许配给了韩寿。从此韩寿便平步青云，由贾充手下的幕僚一直做到散骑常侍、河南尹。
可是如果我们考察一下韩寿的家族，就会知道这一事件并没有我们想象般的那么简单。韩寿出身于南阳堵阳的韩氏家族，其始祖是汉时的韩王信，后投奔匈奴。孝文帝时期，其后代韩颓当和韩婴又率领部下投归汉朝。文帝封韩颓当为弓高侯，韩婴为襄城侯。
王莽篡汉后，韩氏的后人迁居堵阳避祸，从此南阳堵阳成为韩氏士族的根据地。
韩寿的曾祖就是三国时期的名人韩暨，官至司徒，其祖父韩繇和父亲韩洪都有拜官。堵阳韩氏的家世在当时颇为贵显。试想一下，如果韩寿没有家族背景的支撑，贾充会如此善待他吗？
唐代史学家李延寿编撰的《南史·侯景列传》记载，北魏怀朔镇羯族人侯景好勇斗狠。他身有残疾，右腿比左腿短上一截，所以他不擅长张弓骑马，但是善于智谋。他先是在北齐政府里任职，后来率部投降了南梁。
梁武帝萧衍封他为河南王、大将军、使持节、都督河南南北诸军事、大行台。侯景“又请娶于王、谢”，梁武帝感到非常为难，告诉他：王、谢两家的门第对你来说太高了，你可以在朱、张两大家族或以下的人家中寻找合适的妻子人选。
对于这样的回答，侯景感到不满，他私下里评论说：我将来会将吴地的女儿和奴仆配成对的。
后来侯景反叛了梁武帝萧衍，随即强行纳了简文帝萧纲的女儿溧阳公主为妻，算是报复了当年萧衍对自己尊严的伤害吧。
正是因为士族内部各等级之间，以及士族和庶族之间壁垒横生，高等级的士族排斥低等级的士族，等级不高的士族又鄙视无等级的庶族。由此造成了整个魏晋南北朝时期，无论是国家机关还是各处的豪门世家，纷纷热衷于编纂各自的家谱，这就是中国谱牒史上公私修谱的第一个高峰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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