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冰扬波
古时,人有三教九流之分,有高低贵贱之别。
所谓上九流,自然是帝王将相、达官显贵…
用脚趾盖都能想明白,就不细说了。
至于下九流,说法不一。
其中一种:一流戏子,二流推,三流王八,四流龟,五剃头,六擦背,七娼,八盗,九吹灰。
瞧,编的多溜,骂人都不带脏字。
当然,这群低人一等的市井人物,多为上流社会所不耻。
今儿个,要说的这事儿,便与唐代一个下九流的歌妓有关。
01
此歌妓,少时父母双亡,曾流落于烟花粉巷,珠翠娼楼。
后竟进了皇宫,做了皇帝的人。
这女人肯定不简单。
谁啊?
绝非卖关子,只知道她姓王,邯郸人,至于她叫啥名,属实不知。
英雄不问出处。
故,她那些灰暗的前尘往事,不再赘言。
为尊重史实,姑且唤她作王氏吧。
且看,她如何助推老公坐上龙椅的。
02
这事儿,发生在大唐开成五年(840年)正月初二。
是夜,十六王宅颖王府正莺歌燕舞,觥筹交错,在开新年party。
此颖王,为唐文宗弟弟——李瀍(chán)。
颖王排行为五,非老十六。
那,十六王宅又是咋回事?
简单嘚啵一嘴:
唐时,长安城坊市制度严密,规划整齐,以贯通南北的朱雀大街为中轴,分东西两区,共一百零八坊。
其中,长安城东北角,为“入苑坊”。
入苑坊,南临兴宁坊,西靠长乐坊,东北两面毗邻外城墙。
入苑坊内,一排排豪华别墅,雕梁画栋,异常华丽。
除了太子居于东宫,皇帝其他兄弟子侄都住在这联排别墅小区内。
如,颖王府之侧,为唐文宗四弟李溶的安王府。
说白了,入苑坊便是唐朝诸王的代名词。
史称,十六王宅。
时近夜半,颖王李瀍还在欣赏歌舞。
先帝穆宗赐此歌妓,确实不俗。
案前舞者颜如玉,虹裳霞帔步摇冠…
瞧,王氏那舞姿有多曼妙。
李瀍正如痴如醉时,忽然下人来报,神策军把十六王宅给围了!
颖王李瀍听了,立时肝颤胆突突,腿肚子直哆嗦。
歌舞立散,李瀍硬着头皮去府门处一窥究竟。
那些胆小的家人,恨不得寻个地缝躲起来。
只有王氏一人相随,李瀍不由暗叹此女有些胆识。
府门外,火把通明,恍如白昼。
神策军人数众多,刀枪林立,杀气腾腾,怕连只鸟也休想飞出去。
李瀍隐在门内,听门外军官对话,渐然知晓其来意。
原来,神策军来此,为“带皇上一个弟弟,入宫!”
这深更半夜的,“入宫”,怕只是一个幌子。
封官?不可能。
杀头?监狱风云游?倒极像。
李瀍越发心惊肉跳。
不想,此刻神策军头领是个粗人,脑子突然短路,竟忘了该带走皇上哪个弟弟。
“快,快,回去问仇公公,到底要带走谁?”
之后,一军卒策马直奔大明宫方向而去。
仇士良又要杀人,李瀍后背立时直冒凉气。
03
从唐长安城示意图上可见,十六王宅至大明宫距离挺远,此军卒一时半刻难以回转,让他先去忙乎吧。
抽这个空儿,咱先来了解一下大唐的朝局:
彼时,大唐王朝实际当家人,不是唐文宗,而是仇士良。
《新唐书·宦者上》有言:仇士良,(781年-843年),字匡美,循州兴宁(今广东兴宁)人,宦官。
一个宦官,咋如此了得?
时,仇士良为神策左军中尉,把持朝政,一手遮天。
这阉货,姓仇没白姓,跟谁有仇就杀谁。
如,太和九年(835年),唐文宗不甘心为仇士良等宦官所制,想绝地反击。
于是,君臣一番谋划,方案敲定。
下面,好戏开场。
这日,值班将军奏报左金吾衙门后院石榴树夜降甘露,乃祥瑞之兆。
于是,宰相李训等臣子乘机奏请文宗皇帝移驾前往,以沐浴天恩。
为稳妥起见,文宗又派两拨人前往察看此祥瑞属实与否。
戏要做足,没毛病。
此时,刀斧手已暗伏,单等第二拨仇士良等人一到,便可关门打狗,嘁哩喀喳…
不想,仇士良等人一到左金吾卫中庭便发觉其伏兵,脚底抹油立马开溜。
功亏一篑。
随后,仇士良指挥神策军反戈一击,凡与之有关者皆遭屠戮,血流成河。
经此一劫,李训、王涯、贾餗等四位宰相皆人头落地,受株连之人多达千余,朝堂为之一空。
史称,“甘露之变”。
此段史实。
《新唐书·宦者上》记载:“士良因纵兵捕,无轻重悉毙两军,公卿半空。”
又如,开成四年(839年),唐文宗与朝臣周墀的一次谈心。
帝曰:“自尔所况,朕何如主?”
周墀曰:“臣不足以知,然天下言陛下尧、舜主也。”
帝曰:“谓与周赧、汉献孰愈?”
周墀惶骇曰:“陛下之德,成、康、文、景未足比,何自方二主哉?”
帝曰:“赧、献受制强臣,今朕受制家奴,自以不及远矣!”
——见于《新唐书·宦者上》
瞧,连唐文宗都自叹“受制家奴”,不如周赦王、汉献帝。
可见,仇士良弄权,为害不浅。
又如,《资治通鉴·唐纪》如是载:
“仇士良…自是天下事皆决于北司,宰相行文书而已。宦官气益盛,迫胁天子,下视宰相,凌暴朝士如草芥。”
司马光此段评点,仇士良之专横跋扈,可窥一斑。
连文宗皇帝也不能自主。
故,颖王李瀍被吓成这样,便不足为怪了。
再比如...等等。
04
且说联排别墅内一片死寂,躲在门内的诸位王爷都悬着一颗心。
胆小的,都吓尿裤子了。
午夜时分,那军卒终于回报:仇公公说皇上要带走最大那位!
门外,神策军头领粗疏了一口气,等待是一种煎熬。
门内,李瀍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哎呦,我的娘耶,老仇要杀的人不是我!
他想拉着王氏回去,想快点远离这是非之地。
不想,王氏竟不走,突然反问一句:“这次,仇士良真是来杀人吗?”
李瀍说:“当然,他还能干啥?”
只见王氏振振有词,句句直奔要害:
杀人,会不带皇上圣旨?
杀人,会在此久候命令?
杀人,会不知道该杀谁?
三连问,彻底惊住了李瀍,属实与理不合,“那他来干啥?”
王氏小脑瓜飞速运转:“连圣旨也没有,我料定皇上出事了,此时仇士良要带你四哥安王李溶进宫…?”
(安王李溶,排行老四,时为文宗之大弟,还健在的。)
李瀍哆嗦着说:“难道皇上驾崩了,仇士良想让李溶继位?”
王氏颔首笃定:“皇上龙体欠安日久,完全有此可能,若他继位,你还有命吗?”
李瀍面如土色,深知李溶和仇士良狼狈为奸坏事做尽,若他继位,肯定拿自己开刀。
前有狼,后有狈,形势危如累卵。
此刻,一墙之隔的安王李溶,也战战兢兢,一声也不敢吭。
想想也是,世上几人不畏死。
“要带走最大那位!”
当他听到此语,立时崩溃。
李溶太了解仇士良这阉货,翻脸比翻书还快:他这是要毁灭俩人做坏事的证据,我命休矣!
故,李溶死活也不出门。
人间风景无限好,能活一秒是一秒。
05
再说大明宫,此刻的仇士良也急得团团转。
王氏这脑瓜确实灵光,她估计的一点不差!
是夜,唐文宗突然驾崩,宰相李珏、枢密使刘弘逸奉密旨,以皇太子李成美监国。
可仇士良与鱼弘志等宦官认为皇太子一旦登上皇位,于已不利。
于是,他们以皇太子“年尚冲幼,未渐师资”为借口,竭力反对其监国。
宰相李珏等竭力抗争:“皇太子名位已定,岂容中变!”
但是,仇士良、鱼弘志以神策军为后盾,李珏等抗争无效。
枪杆子决定话语权,古今亦然。
仇士良立刻想到了好基友,安王李溶。
拥立安王,还能得到杨贤妃的支持。
话说,太和元年(833年),文宗册立长子李永为皇太子,其母德妃已失宠。
时,宠妃杨贤妃恐李永继位,于己不利。
于是,杨贤妃呼呼吹起枕边风,诬陷李永诸多不是。
因与李溶生母杨氏属宗族之亲,便力捧文宗异母弟、安王李溶为皇太弟。
后宫干政,多为一己之私。
这段后宫干政的史实,《旧唐书·武宗纪》如是载:
“初,杨贤妃有宠于文宗…及开成未年,帝多疾,无嗣,贤妃请以安王溶嗣。”
个中缘由,宦官仇士良自然知晓。
若李溶接班,他既得后宫杨妃之助,还将如鱼得水,步步高升。
这买卖儿,超划算,两横一竖,干!
于是,仇士良假传圣旨,立派神策军连夜前往十六宅。
不想领队那丘八脑袋进豆花了,整出这幺蛾子。
此刻,夜已二更。
可安王呢,迟迟接不来,连影儿也没有。
文臣武将,早等得不耐烦了。
仇士良极似热锅上之蚂蚁:快,去催,再去催…
06
再回十六王宅。
看,在此危急时刻,王氏是如何旺夫的。
神策军已冻得瑟瑟发抖,鼻涕泡都结冰了。
可“最大那位”主,就是死活不开门。
不料,颖王府门却突然开了,王氏连推带踹,李瀍才磨磨唧唧地出来了。
接着,王氏不慌不忙地跟出来:各位军爷辛苦了!仇公公说的“最大那位”,就是我家颖王爷!
瞧,我家王爷一米八,体重两百余斤,块头最大,连皇上左右都叫他“大王爷”!
唉,为了让老公靠上“最大那位”,王氏不知累死了多少脑细胞。
早就等不耐烦的神策军头领一看:确实,颖王这块头够大,忙上前拥颖王李瀍上了马车。
而此时,李瀍惊魂未定,暗骂王氏这败家娘们,这是想要我的命呀?
屁股还在隐隐作痛,若不是让她一脚给踹出来,他也不会冒此风险。
不过,李瀍很快便欣喜若狂。
为啥?
只见,马车上俩小太监,一边手忙脚乱把龙袍披到他身上;
一边吆喝:快,快,朝靴,朝靴…还有皇冠…马上要进宫了!
等了半宿,仇士良等来的却不是好基友李溶,不免有些傻眼。
不过,他倒也识相,立刻随风转舵,跪下,山呼“万岁”!
就这样,一锅生米硬是被王氏给做成了熟饭。
于是,李瀍便成了唐代第十六任皇帝,唐武宗。
07
史上,最牛掰的一次射门,竟是一个女人完成的。
至此,瓜众也许会质疑,此纯属胡诌八扯。
还真不是。
此段史实,《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唐阕史》等皆有所记载。
如,《资治通鉴·唐纪》如是载:
“文宗疾甚,命知枢密刘弘逸、薛季棱引杨嗣复、李珏至禁中,欲奉太子监国。中尉仇士良、鱼弘志以太子之立,功不在己,乃言太子幼,且有疾,更议所立。李珏曰:‘太子位已定,岂得中变?’士良、弘志遂矫诏立为太弟。盖宦官兵权在手,宰相无如之何也。”
作为正史,为维护皇家脸面,王氏之举自然不会秉笔直书,不过仇士良矫诏之事,确有其事。
又如,《新唐书·王贤妃传》如是载:
“开成末,王嗣帝位,妃阴为助画。”
此“阴为助画”之语,虽遮遮掩掩,语焉不详,却足可管中窥豹。
可以肯定,武宗之所以能继位,王氏暗中绝对是出过力的。
再如,《唐阕史》则记载较为详尽:
“仇士良以神策军赴藩邸奉迎安王…‘奉命迎大者,不知安、颍孰为大者?’武宗王才人闻之,拥髻褰裙出言:‘大者即为颍王。大家(文宗)左右因颍王魁伟,皆呼大王!’时安王按序得立,心疑且懦,惧而不出。颍王隐于屏间,王才人踹其出。众惑于其语…”
作为野史的《唐阕史》,便没了那么多顾忌,反倒让人看清了事实真相。
这回,看明白了吧。
人说,历史就是一个小姑娘,任人打扮!
诚哉,斯言。
07
会昌六年(846年),唐武宗下诏自己改名为“炎”。
《说文解字》云:“炎,火光上也。”
《诗经·小雅·大田》云:“秉畀炎火。”
《尚书·胤征》云:“大炎昆冈,玉石俱焚。”
炎者,火上火,火不小呀。
唐武宗改此名,可窥其行,对唐时之乱象有点火大。
其间,曾大力打压宦官势力,仇士良、鱼弘志先后灭火。
尤其唐武宗知人善任,重用李德裕,政归中书,进一步巩固了中央集权。
于是,唐朝后期便出现了一段可喜的“会昌中兴”。
当然,唐武宗没有忘记王氏当年的拥立之功。
从此,这个歌姬出身的王氏,一路开挂。
对她宠爱有加,封其为“才人”。
后,封其为“贤妃”,以嘉奖其节操。
据《新唐书·王贤妃传》记载:“武宗贤妃王氏,邯郸人,失其世。年十三,善歌舞,得入宫中。穆宗以赐颍王。性机悟。开成末,王嗣帝位,妃阴为助画,故进号才人,遂有宠。”
值此危局,这临门一脚,你敢踢不?
人生机遇众多,不是谁都可把握。
何况一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