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矜是唐玄宗一朝的“四大财神爷”之一,大唐帝国的富庶繁华跟他的贡献密不可分。但杨慎矜的死却远比他的政绩更值得关注,充满悲情,又充满怪异和惊悚。
杨慎矜的出身很显赫,他的高祖就是大名鼎鼎的隋炀帝。隋炀帝死后,杨慎矜的祖父杨政道跟随萧皇后流落到突厥。贞观四年,李靖灭东突厥,俘虏了祖孙俩。
唐太宗李世民对萧皇后祖孙相当优待,在兴道里给他们赐了一座宅子,封杨政道为尚衣奉御。
神龙复国后,唐中宗决定按古代“二王三恪”制度,优待北周和隋朝皇室后裔。
所谓“二王三恪”,是指改朝换代后,以前两朝或者三朝的后裔为“宾客”,享受祭祀、封邑等待遇。
按《唐会要》记载,从杨慎矜的父亲杨崇礼开始,杨家“每年四时享庙牲及祭服祭器,并官给。及帷幄几案有阙,亦官给,主客司四时省问,子孙准同正三品荫。隋后每年给绢三百匹,米粟三百石。”
杨崇礼在世时,曾经官至户部尚书。这是一位精于理财、克己奉公的老实人,他在位二十多年,府库的财物堆积如山,每年光是边边角角省出来的钱就达数百万缗。
老先生一直活到九十多岁去世,唐玄宗对他很怀念,嘱咐吏部官员,从他的儿子中选拔可用之才来继承杨崇礼的事业。
吏部官员汇报说:“慎余、慎矜、慎名三人皆勤恪清白有父风,而慎矜为其最,因拜监察御史,知太府衙出纳。”
事实证明,吏部的官员没看走眼,杨慎矜确实是一个理财好手,他先后在太府、长安仓、含嘉仓任职,因为出色的政绩深得唐玄宗的恩宠。
天宝二年是杨慎矜的人生转折点,这一年他被提拔为御史中丞,兼诸道铸钱使。也就在当年,他上了奸相李林甫的黑名单。
李林甫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会揽权,他有一个“宏大”的目标——干掉太子李亨。于是他将目标瞄上了太子的亲信、太子妃的哥哥韦坚,并制造了韦坚、皇甫惟明“拥立太子”的冤案。
在案件审理过程中,李林甫要求杨慎矜纳投名状,参与诬陷韦坚。对此杨慎矜选择了中立,违逆了李林甫。
但凡被李林甫盯上的人,几乎没有一个能逃脱的,杨慎矜能成为幸运儿吗?
天宝五年,杨慎矜再次升职为户部侍郎,李林甫眼看着他越来越得宠,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他那双阴鸷的眼神也越来越毒。
轮到李林甫的恶犬王鉷出场了,此人就是害死杨慎矜的罪魁祸首之一。
让人惊讶的是,王鉷其实是杨慎矜的表侄,他能当上御史中丞,还多亏了表叔的提携。
王鉷之所以背叛杨慎矜,除了李林甫的拉拢,还跟三件事有关。
第一件事,王鉷认为杨慎矜不尊重自己。他们二人同朝为官,年龄又相仿,杨慎矜却始终以长辈自居,对王鉷从来直呼其名。
第二件事,杨慎矜侮辱了王鉷的出身。王鉷是庶出,这在古代多少有点让人抬不起头,可是杨慎矜居然跟别人闲聊时,揭了王鉷的这道伤疤。
第三件事,杨慎矜夺了王鉷的职田。古代官员根据职务不同,都会得到一份职田,杨慎矜依仗对王鉷的提携之恩,强行夺了王鉷的职田。
在这三件事中,杨慎矜确实有不当之处,但很显然,王鉷的心眼太小,这才是二人矛盾的根子。
杨慎矜大大咧咧,完全没注意到王鉷对自己的态度变化,依然拿他当自己人,什么隐私的话都对他讲。比如,杨慎矜有个神秘好友叫史敬忠。
史敬忠原本是个和尚,胡人,后来还俗了,此人最擅长“说谶”。
谶语就是所谓的“预测学”,这玩意在今天可以随便说,老百姓当笑话听,在古代那可是高压线,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
有一天杨慎矜发现,父亲坟塚上的草木纷纷流血,差点没被吓死,于是赶紧请史敬忠来帮忙。
史敬忠沉吟片刻,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他让杨慎矜脱光了,裸身坐于荆棘之中,用这种厌胜之术避眼前的祸。
第二件事,史敬忠认为异象表明天下即将大乱,他劝杨慎矜到临汝县买田置地,盖了一座庄园,以避即将到来的祸乱。
事实上,九年后真的爆发了“安史之乱”。是不是有毛骨悚然的感觉?难道他这个“史”与史思明有瓜葛?
就在杨慎矜怀着崇敬的心情,给王鉷隆重介绍史敬忠时,家里又发生了一件“小事”。
杨慎矜有个叫春草的婢女,犯罪了,具体犯了什么不清楚,应该比较严重,于是杨慎矜决定要杀了她。
史敬忠赶紧阻止:“这丫头又伶俐又漂亮,卖掉至少值十头牛,杀了太可惜。”
杨慎矜想想也有道理,于是转手就将春草卖了,买家正是杨贵妃的某个姐姐。
这件事确实不起眼,但它却掀起了千尺浪,最终吞没了杨慎矜。
有一天,杨家姐姐进宫探视,随行的就是这位春草。唐玄宗是个博爱的皇帝,一见春草立刻两眼放光:留下,陪朕聊天。
唐玄宗对春草的经历很好奇:“杨家很缺钱吗?为何要卖了你?”
春草是那种话痨型的丫头,别人问一句她能回十句:“也不是他家缺钱,本来杨慎矜是要杀了我的,亏得史敬忠的建议救了我。”
唐玄宗立刻对史敬忠产生了兴趣,就问春草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春草的小嘴像关不住的闸门,该说的不该说的,噼里啪啦全都倒了出来,史敬忠有法术,史敬忠经常半夜来访,史敬忠会看天象,史敬忠会驱邪、会预测……
唐玄宗越听脸色越阴沉,这不是个好人呐,杨慎矜你想干嘛?
春草却浑然不知,第二天杨国忠进宫,她又像复读机一样,将昨天的故事给杨国忠讲了一遍。
杨国忠那时候还没发达,正依附于李林甫门下,跟王鉷是一丘之貉,于是他兴高采烈地将这个故事转述给了王鉷。
王鉷大喜:真是天助我也,杨慎矜啊杨慎矜,你恐怕做梦也没想到会栽在一个婢女手上吧?
他将自己从杨慎矜那里掌握的信息,以及春草的讲述汇总在一起,“杨慎矜谋反案”隆重出炉了:慎矜本隋后,蓄谶纬妖言,与妄人交,规复隋室。
天宝六载,王鉷与李林甫联合上奏唐玄宗,告发了杨慎矜。
杨慎矜结交史敬忠“说谶”,就已经惹得唐玄宗非常不满了,此番又冒出“规复隋室”的事,这就触碰了他的底线。于是唐玄宗勃然大怒,下旨将杨慎矜收监审查。
在案件审理中,有两个人扮演了主角,一个是酷吏吉温,另一位是殿中侍御史卢铉。
吉温抓捕了史敬忠,并顺利地逼迫史敬忠做了伪证。
卢铉起先试图从杨慎矜的亲信,太府少卿张瑄身上打开缺口,岂料张瑄是硬汉子,他的腰几乎被“驴驹拔撅”拉断了,却始终不肯做伪证。
卢铉只好启动第二方案,他闯进杨慎矜的家里,企图搜出证据,结果一无所获。
这么交差,估计一定会被李林甫踢死。于是卢铉只好栽赃,他将事先做好的谶书藏在袖子里,在搜查的时候塞进一个小盒子里,然后贼喊捉贼:找到证据啦。
杨慎矜冷笑:以前这里什么也没有,如今它来了,这就是我的命,认栽了。
杨慎矜就这样被冤杀了,杨家被抄没,子女全都被流放岭南,杨家姻亲十余族都受到牵连,或被流放,会被剥夺入仕资格。
让人意外的是,唐玄宗公然违法,还下旨处死了在洛阳做官的杨慎余、杨慎名。
几个月前,唐玄宗刚刚下旨宣布“除绞、斩刑,但决重杖”。由于唐朝的死刑只有绞刑和斩刑,废除这两项刑罚就意味着废除了死刑,取而代之的是打板子。
即便判杨慎矜死刑,但按照唐律,谋反罪只罪及妻儿,不能牵连兄弟。所以,当使者出现在杨慎余、杨慎名都不敢相信。
使者正是大名鼎鼎的书法家、民族英雄颜真卿。
杨慎名对颜真卿说:“诏命如此,我不敢拖延,但有一白发寡姐,请容许我留下遗书一封。”
史书记载,杨家兄弟友爱,共同抚养年长的寡姐,如同对待母亲一般,为世人所称道。他们又都长得高大帅气,待人颇有君子风度。
有一次杨慎名照镜子,看到自己“须面神采”,却发出了“林黛玉式的”的感叹:“我兄弟三人相貌堂堂,身姿伟岸,又才华出众,如此怎么能全身于天下呢?老天还不如赐我一个自幼体弱多病呢。”
没想到如今一语成谶!
杨慎名提笔写下催人泪下的四句绝笔:“拙于谋己,兄弟并命,姊老孤茕,何以堪此。”
兄弟俩被双双缢杀,杨慎余合掌指天,像是跟天讨要一份公道。
老天有没有公道呢?大概有吧。几年后这些作恶之人没有一个得到好下场,李林甫死后被挖坟掘墓,杨国忠死于马嵬驿之变,吉温、王鉷被以谋反罪处死,卢铉最倒霉,据说被张瑄的冤魂索走了。
故事讲完了,但它却给我留下一个难解之谜:春草究竟是个什么角色?谁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