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观察网 历史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长孙皇后才是李世民的白月光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长孙皇后才是李世民的白月光

(本文约有10650字,阅读大概需要15分钟左右)

贞观十年(公元636年),对于大唐帝国的皇帝李世民来说,是个晦暗悲伤的年份。

就在这一年的前后,曾经追随他横扫天下,最终得天下、治天下的老臣子、老战友们纷纷故去。其中仅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行列的就有柴绍、虞世南、张公谨、刘政会、秦琼等人,余者也有不少老病不堪用者,这如何不让属于性情中人的皇帝黯然神伤?

而对他打击最大的,还是皇后长孙氏的早逝。

长孙皇后几乎成了集中国古代女子各种美好形象于一体的化身

古今能被赞为“千古一帝”的皇帝,大概有两个半——秦始皇、唐太宗和康熙皇帝。而被后人挂上过“千古一后”这一头衔的就多了,比如汉之吕后、窦皇后、北魏之冯太后、唐之武后,甚至还有抬举慈禧的。但是排除这些权欲和野心勃勃之辈,真正安守皇后的本分,并得到古今一致称颂的贤后,唯有唐太宗的文德皇后长孙氏:

“三代以来,皇后之有贤徳者,唐长孙氏为最。”(《 双桥随笔·卷三》明·周召)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千年一遇之明君贤后汇于初唐,贞观气象是何等的令人向往!

也正因为如此,长孙皇后的早逝,对于唐太宗李世民以及大唐帝国的影响,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先来简单说说长孙皇后的生平。

长孙氏小字观音婢,闺名于史无载,出身于北魏鲜卑皇室(其祖上为北魏宗室之长,故在孝文汉化后被赐姓长孙)。父长孙晟为隋朝右骁卫将军,母高氏为北齐宗室高劢之女,血统之高贵、门第之显赫,起码要比她那个喜欢乱认祖宗的夫家强得多。

长孙晟文有策定突厥之功,武有一箭双雕之名,堪称人杰

长孙氏自幼便与唐国公家定下娃娃亲,并在13岁时便嫁给了李世民。婚后小两口日子过得很是和美,不过古人总喜欢往大人物身上套各种神秘的灵异事件,于是便有了下面这段记载:

“隋大业中,常归宁于永兴里,后(长孙氏)舅高士廉媵张氏,于后所宿舍外见大马,高二丈,鞍勒皆具,以告士廉。命筮之,遇《坤》之《泰》,筮者曰:‘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牝马地类,行地无疆。变而之《泰》,内阳而外阴,内健而外顺,是天地交而万物通也。《象》曰:后以辅相天地之宜而左右人也。龙,《乾》之象也。马,《坤》之象也。变而为《泰》,天地交也。繇协于《归妹》,妇人之兆也。女处尊位,履中居顺也。此女贵不可言。’”(《旧唐书·卷五十一·列传第一》)

大业九年,李渊的妻子窦氏病逝,年仅17岁的长孙氏成为唐国公府事实上的当家主妇,她的仁德贤惠之名也由此传出。此后李渊于太原起兵并顺利攻下长安,并在义宁二年建唐称帝,长孙氏随之被册封为秦王妃,并在此之后诞下长子李承乾。

此后因丈夫李世民征讨四方、屡立功勋,功高震主引发储位之争,尤其是与李渊的后妃交恶。在这种情况下,长孙氏挺身而出,常常出入宫中,孝顺公公李渊,积极同后宫妃嫔交往,替丈夫解除后顾之忧。正是在同情李世民的大臣以及长孙氏的共同努力下,李渊在处置秦王一事上始终犹豫,未能及时动手,为后来的玄武门绝地反击赢得了宝贵的时间。而长孙氏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也受到了朝野内外的一致肯定,比如贞观年间名臣房玄龄因小过被唐太宗处罚,褚遂良替他求情时就举例道:

“……居累卵之危,有倒悬之急,命视一刻,身縻寸景,玄龄之心,终始无变。及九年之际,机临事迫,身被斥逐,阙于谟谋,犹服道士之衣,与文德皇后同心影助,其于臣节,自无所负。”(《旧唐书·卷六十六·列传第十六》)

当她所有的努力都无法阻止父子兄弟反目之际,长孙氏没有沮丧更没有退缩,而是义无反顾的与丈夫不离不弃、生死与共,并亲自出面勉励秦王府将士。

李世民能撑到玄武门之变,少不了长孙氏的幕后之功

一场玄武门之变改变了大唐帝国的走向,“千古一帝”李世民由此走上了人生的巅峰,而长孙氏在其中居功至伟。所以李世民在登基13天之后,便册封其为皇后,从此明君贤后交相辉映,成为史上几乎绝无仅有的一段佳话。

贞观年间帝后相得,尤其是长孙皇后从不轻易干涉朝政、抑制外戚,以及曲言劝谏以调和直谅和保护忠良的故事在后世被广为传颂,这里便不再赘言。少为人知的是,长孙皇后还是一位才女,即便是文韬武略均傲视古今的李世民对此也深为叹服。夫妻二人经常手执书卷,谈古论今,不知有多少次皇后说出的一句话,便让皇帝茅塞顿开,于是国事朝政因此大受裨益:

“长孙皇后性仁孝俭素,好读书,常与上从容商略古事,因而献替,裨益弘多。”(《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四·唐纪第十》)

“太宗意乃解。又谓房玄龄曰:‘ 皇后庶事相启沃,极有利益尔。’”(《贞观政要·卷二·纳谏第五》)

君明后贤臣直,大唐有贞观之治独步古今,绝非偶然:

“(太宗)传三百载之唐柞哉,太宗在位朝有贤良之宰辅,内有长孙之贤后,致治之美庶乎?成康秦汉以来皆莫及也。实天之时,四夷入仕及朝贡者数百人,皆痛哭剪发势面割耳流血洒地,非有得于华夷之心而能然乎。史臣曰:秦汉以来功德兼隆一人而已。”(《雪航肤见·卷六》明·赵弼)

然而天妒英才,贞观十年六月,长孙皇后病逝于太极宫立政殿,年仅36岁。李世民与长孙氏这对少年结发的恩爱夫妻,一路相互扶持走过了人生中最为重要的23年,终于走到了终点。

再来说说长孙皇后不为人知的一面。

古人记史有一恶习,就是喜欢给人物戴上一张固定的脸谱,好人就是什么都好,坏人就是什么都坏。比如对于长孙皇后,甭管史书中的记载有多少,将其浓缩为“贤德”二字保管错不了。而且儒家思想统治了中国人的思想两千多年,其对于女人的最高评价也无非贤德二字,至于别的他们压根就不想搭理。

古时的史观总是像京剧的脸谱一样固化,经常让我生疑……

史书中的长孙皇后被描述得近乎完人(正史中如此高度评价一个女人确实是非常少见),但从现代眼光看来,这一人物形象又难免显得苍白、单调和呆板。那么真实的长孙皇后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问题其实很难回答,但是我们可以从那些一本正经画脸谱的史书中寻找蛛丝马迹,以求尽量还原一个真实的长孙皇后。

比如史书中大力夸赞长孙皇后安守妇道、不干涉朝政,但是一不小心就露出了马脚:

“及正位中宫,务崇节俭,服御取给而已。上深重之,尝与之议赏罚,后辞曰:‘牝鸡之晨,唯家之索。妾妇人,安敢豫闻政事!’固问之,终不对。”(《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一·唐纪第七》)

这段话是说李世民非常爱重自己的皇后,经常就朝政相询。但是做妻子的不想管老公的破事,便找借口推脱。不过老公也倔,非问不可,于是乎老婆大人生气了,干脆不搭理老公了。

贤德的长孙皇后跟老公乱发小脾气的事迹,我记得可不止这一个

这一幕我们是不是很熟悉?反正我家老婆发小脾气的时候,就经常懒得理我。而作为被众多史家、硕儒大力吹捧为千古贤后的长孙皇后,此时正确的处理方式似乎应该是对皇帝老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反正要“以德服人”才行。就算老公不讲理、就是不听,按照儒家礼仪她也应该“从夫”——先曲意接受再设法转圜,这才不枉“贤德”之名。怎么能直接使小性子,把老公甩一边不搭理了呢?

可是这样的长孙皇后是不是更生动了些、真实了些、可爱了些,离我们这些常人更近了些?

再来看一下长孙皇后唯一留存下来的一首诗作《春游曲》:

“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

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

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

林下何须逺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

以美景写美人,寓情于景,诗句生动活泼。看似描写桃之娇艳和柳之纤细,实际上是一个快乐的小妇人在臭美自己的美貌和身姿,怪不得她的老公在看花了眼而且流了一地口水之后,“见而诵之,啧啧称美。”(《古今女史·卷八》明·赵世杰)

如此活泼可爱优美的诗句,谁能不爱?

千古贤后居然还会“动春情”?估计能把那些写史的老头子们气得胡子乱颤,正史当然不载,幸好我们还有《全唐诗》。

长孙皇后还写过一部《女则》,不过跟他老公咸吃萝卜淡操心搞出的那本《帝范》相比,《女则》虽然从书名上看与倡导三从四德的封建女教类书籍——如“女四书”(指《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四本书)类似,实则完全不同。以至于把800多年后明成祖朱棣的徐皇后气得差点破口大骂(这位徐皇后倒是位严守三从四德的典范):

“ 然古者教必有方,男子八岁而入小学,女子十年而听姆教。小学之书无传,晦庵朱子爰编缉成书,为小学之教者始有所入。独女教未有全书,世惟取范晔《后汉书》曹大家《女戒》为训,恒病其略。

有所谓《女宪》、《女则》,皆徒有其名耳。

”(《内训·原序》明·仁孝文皇后徐氏)

为啥徐皇后就这么看不上《女则》?我想可能是因为深受宋明理学熏陶的这位大明皇后,与生活在盛世大唐那个鲜活奔放时代的长孙皇后,价值观完全不同吧。

被宋明理学洗了脑的徐皇后当然无法理解和认同盛世大唐的鲜活灵动

《旧唐书》倒是记载了《女则》的主要内容是“撰古妇人善事,勒成十卷,自为之序。” (《旧唐书·卷五十一·列传第一》),却失之简略。不过《女则》虽然已经失传,我们却可以在与之同时期成书的《晋书·列女传》中寻找一些线索,毕竟这两部书都是被李世民所大加赞赏并大力推广过的。

而我个人以为,《晋书》中所载东晋才女谢道韫的价值观,应该与长孙皇后最为相似:

“(谢道韫)初适(王)凝之,还,甚不乐。(谢)安曰:‘王郎,逸少子,不恶,汝何恨也?’答曰:‘一门叔父则有阿大(谢安)、中郎(谢据),群从兄弟复有封(谢韶)、胡(谢朗)、羯(谢玄)、末(谢渊),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又尝讥玄学植不进,曰:‘为尘务经心,为天分有限邪?’……及遭孙恩之难,举厝自若,既闻夫及诸子已为贼所害,方命婢肩舆抽刃出门。乱兵稍至,手杀数人,乃被虏……太守刘柳闻其名,请与谈议……道韫风韵高迈,叙致清雅,先及家事,慷慨流涟,徐酬问旨,词理无滞。柳退而叹曰:‘实顷所未见,瞻察言气,使人心形俱服。’……初,同郡张玄妹亦有才质,适于顾氏,玄每称之,以敌道韫。有济尼者,游于二家,或问之,济尼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晋书·卷九十六·列传第六十六》)

既才华横溢,又自视甚高;既可公然表达对丈夫的不满、直言其是非,又能亲自动手杀敌,高谈阔论不让须眉——也许这,才是真正的长孙皇后,或者是她在《女则》中希望天下女子活成的样子吧,自然与徐皇后的三观不合。而另一个证据,就是谢道韫神清散朗的林下之风,正是长孙皇后在《春游曲》中所自诩的。

查资料太费神,时间又太紧,本应能找到更多的例子,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长孙皇后可能是风流倜傥的李世民心中唯一的真爱。

之前我曾写过几篇历史上帝后间的爱情故事,比如被广传风流之名的乾隆皇帝,其实是个专情而且长情到任性胡为的痴情男子(详见

不是璎珞如懿夏雨荷——乾隆皇帝的心里只住着他的富察皇后

),比如被嘲笑了千年“妻管严”的隋文帝杨坚,其实与爱妻独孤皇后情深义重(详见

独孤皇后——真正的大女主

),比如命运多舛的西魏废帝元钦和宇文皇后,很可能是历史上最早坚持一夫一妻制的帝后(详见

问世间情为何物——西魏废帝元钦与宇文皇后的那场被湮灭的爱情

)。而与之相比,我今天要写到的李世民这个家伙,其实是个花心大萝卜,而且口味非常多样——不但熟女(韦贵妃)萝莉(徐贤妃)来者不拒,而且对二婚(又是韦贵妃)、姊妹花(还是韦贵妃和她妹子韦昭容)什么的也毫不忌口,尤其对仇敌家的闺女兴趣浓厚(杨贵妃、杨妃、阴妃、杨婕妤,其中三杨还是他的表妹或者表侄女),甚至连兄弟媳妇都不肯放过(巢刺王妃)。

李世民花心但也痴情——这对于现代人似乎无法理解,但在古时却很寻常

可是哪怕再滥情的渣男,都会有、或是曾经有过让他内心为之柔软的女人。而唐太宗李世民心中的白月光,则永远都是他的长孙皇后。

以下先列出几个比较广为人知的证据:

1、殿曰立政。

古时的皇宫都是前殿后寝的格局,前殿的名字大都中正大气,如太极殿、大庆殿、太和殿等等,用于皇帝举办朝仪大典和视朝听政。立政殿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与前殿有关,而事实上却是寝宫,而且是李世民与长孙皇后自贞观三年移驾太极宫之后的寝殿(把寝殿都称之“立政”,看起来李二想把他媳妇拖下朝政这摊浑水之心始终不死啊)。

而且皇帝不在自己的寝宫老实呆着,或者是去妃子们那里轮流驻点,偏要长期赖在皇后的寝宫不挪窝,在我的印象中,李二好像是唯一的一个。

无论多花心,李世民对于长孙皇后的情意都是不掺水的

而最终,长孙皇后也是病逝于立政殿中。而在长孙皇后死后,李世民仍然带着妻子给他留下的两个最小的子女——李治和晋阳公主继续居住在立政殿。睹物思人,或许就是他对妻子的一种纪念方式吧:

“帝诸子,唯晋王及主(晋阳公主)最少,故亲畜之。王每出合,主送至虔化门。”(《新唐书·卷八十三·列传第八》)

(从下图可见,虔化门是立政殿的南殿门,因此推测长孙皇后病逝后李世民仍旧在立政殿起居。)

2、情到浓处逾生死。

李世民曾经得过一场重病,在病情难料之际,长孙皇后甚至准备殉情:

“长孙皇后侍太宗疾,累月昼夜不离侧。常系毒药于衣带曰:‘若有不讳,义不独生。’贞观十年,皇后疾笃,因取衣带之药以示上曰:‘妾于陛下不豫之日,誓以死从乘舆,不能当吕后之地尔。’”(《续世说·卷八》北宋·孔平仲)

这样的事情在贞观八年又发生了一次——当时李世民的姐夫柴绍进宫告变,正在病中的长孙皇后不听劝告,执意与丈夫一起迎接挑战,以至于使得病情加重:

“后素有气疾,前年从上幸九成宫,柴绍等中夕告变,上擐甲出阁问状,后扶疾以从,左右止之,后曰:"上既震惊,吾何心自安!"由是疾遂甚。”(《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四·唐纪第十》)

3、玉璧有灵。

贞观二年,长孙皇后诞下李治,并赠给幼子一个叫做“玉龙子”的护身符,而这本是李世民赠送给妻子的护身符。长孙皇后去世后,李世民父子睹物思人,对玉龙子倍加珍惜。而到了唐玄宗时,这块护身符又被发掘出可以“祈雨”的神奇功能,因此被此后的李唐皇帝“以为国瑞,帝帝相传”:

“及玄宗即位,每京师愆雨,必虔诚祈祷,将有霖注,逼而视之,若奋鳞鬛一元中。三辅大旱,玄宗复祈祷,而涉旬无雨。帝密投南内之龙池,俄而云物暴起,风雨随作。”(《明皇杂录·卷上》唐·郑处诲)

4、恩及外戚。

长孙皇后在父亲长孙晟死后,与母亲高氏、兄长长孙无忌一起被异母兄长孙安业撵出家门,幸被舅舅高士廉收留并妥为照料。甚至后来高士廉被贬官岭南之时,还不忘给妹妹一家购屋留财,自己则轻装上路。

如果没有高士廉,李世民和长孙皇后恐怕无缘执手一生

尤其重要的是,高士廉还是李世民与长孙皇后的大媒人:

“士廉妹先适隋右骁卫将军长孙晟,生子无忌及女。晟卒,士廉迎妹及甥于家,恩情甚重。见太宗潜龙时非常人,因以晟女妻焉,即文德皇后也。”(《旧唐书·卷六十五·列传第十五》)

所以这段恩情,李世民终生不忘。

于是高士廉在贞观一朝始终恩宠不绝,去世时李世民即便是拖着病体也执意要到灵前临丧,而且在《赐高士廉陪葬诏》中特意强调“朕爰在弱龄,早敦姻戚,绸缪眷遇,多历年所。”

李世民是如何对待长孙皇后的兄长长孙无忌就不用我废话了,那可是凌烟阁上第一人、贞观一朝无人可比的第一信臣、宠臣。至于皇后的其他亲戚,他也更是不惜高官厚禄以待。甚至连那个当初把长孙皇后撵出家门的长孙安业,后来又犯了“十恶”之首的谋反大罪,李世民也免了他的死罪。

长孙无忌既是李世民的信臣,也是能臣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心爱的皇后啊!

李世民对于妻子及其亲族的关爱,使得长孙皇后在临终之际非但不担心亲族的前途,反而要为丈夫待之过厚而忧心不已:

“妾之本宗,幸缘姻戚,既非德举,易履危机,其保全永久,慎勿处之权要,但以外戚奉朝请,则为幸矣。”(《旧唐书·卷五十一·列传第一》)

不愧是千古一帝,李世民追思爱妻的方式都格外的与众不同。

之前我曾写过乾隆皇帝在丧妻之后,心情恶劣之下任性胡为到了极点——儿子、后妃、大臣们都跟着倒霉,轻则贬官受罚,重则干脆掉了脑袋。在长孙皇后病逝后,李世民一样的心情糟糕,一样的任性胡为,不过他所使用的方式不是拿人出气,而是脑洞大开。

1、复谥文德。

按照当时的谥法,皇后去世都加单谥,在皇帝去世后再加上老公的谥号,形成双谥。比如杨坚的皇后独孤伽罗,死后得谥“献”,而杨坚死后谥号是文皇帝,所以独孤伽罗最终的谥号就是文献皇后。

文献皇后独孤伽罗堪称“野蛮女友”之典范,曾气得皇帝老公离家出走

不过李二觉得他老婆简直就是人间一切美好的化身,岂是一个字就能概括的?哪怕是唐人认为“咸谥曰文,为美无以尚也”(《唐会要·卷八十》)的“文”字也不够,还得再加个“德”字,于是执意为长孙皇后复谥“文德”。

按照春秋谥法,单谥为正,双谥非正。不过李世民是什么人?人家是皇帝,老子天下第一,朕说一不二!所以他可以无视一切礼法规矩,生怕让自己的爱妻受了委屈。

史上谥法之败坏,确实就源于李世民和他儿子李治的胡作非为

不过李二的任性也成了后来谥法败坏的罪魁祸首,谥号从此开始变得又臭又长,让无数马屁精有了用武之地,完全失去了谥法应有的作用。

2、文明的“殉葬”。

古人相信人死后会活在另一个世界,所以那些贵人、尤其是皇帝为了继续维持自己的奢靡生活,不惜花巨资营建陵寝,并在其中堆积财宝和心爱之物。至于他们死后是否能享用到这些东西咱不知道,咱所知道的就是这些宝贝大都便宜了盗墓贼。

而一个更为恶劣的习惯就是殉葬制度,尤其是人殉。人殉起源于原始社会末期,此后几经反复,直至明清时期仍未根绝(明代皇帝人殉止于英宗,清代止于康熙)。

气势恢宏的秦兵马俑其实就是殉葬品——作为人殉的替代品

李世民作为一代英主,自然不能干这种缺德的事。不过他依然觉得让心爱的长孙皇后孤零零的躺在地宫中无人照料、陪伴实在是于心不忍,于是他脑洞大开,命人在陵寝元宫外的栈道上修建房舍,令宫人居住其中如侍奉活人一般的侍奉皇后。这种对已逝之人供养如生的方式,可谓是对人殉制度的一种文明改良,堪称是李二的首创——因为在他的心里,长孙皇后永远不死。

3、望陵毁观。

长孙皇后病逝后,李世民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遭到了极大的打击,对此他也是直言不讳:

“但顷年以来,祸衅既极,又缺嘉偶,荼毒未几,悲伤继及。凡在生灵,孰胜哀痛,岁序屡迁,触目摧感。自尔以来,心虑恍惚,当食忘味,中宵废寝。是以三思万虑,或失毫厘,刑赏之乖,实繇於此。”(《全唐文·卷六·太宗第三》清·董诰)

在那个女子毫无地位、主张“夫不祭妻”的时代,李世民的这种态度和行为于礼制不合,被嘲笑讥讽自然是免不了的。可是他却毫不在乎,不但在宫中修建对长孙皇后的纪念设施,还拉着大臣陪他一起悼念,结果被魏徵这个又臭又硬而且丝毫不解风情的家伙迎头敲了一棒:

“太宗葬文德皇后于昭陵,上念后不已,乃于苑中作层观,以望昭陵。尝引魏征同登,使视之,征熟视之曰:‘臣昏毛,不能见。’上指示之,征曰:‘以为陛下望献陵(李渊陵),若昭陵,则臣故见之矣。’上泣,为之毁观。”(《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四·唐纪第十》)

李二这货文治天下无敌,武平天下亦无敌,堪称人中之雄。可是世界那么大,谁还没有个克星呢?李二的克星就是这个老魏头,打不得骂不得还惹不起,还得捏着鼻子腆着脸夸他是“人镜”,结果思念一下老婆还得被他冷嘲热讽。

魏徵固然是名臣、铮臣,但是情商实在是让人捉急

后来老魏挂了,李二找个借口差点把他的坟给刨了(踣所撰碑)。这当然是李二长期忍气吞声的一次总爆发,但要说是因为老魏不让李二想老婆遭到了报复,我也没意见~

4、无尽追思。

自长孙皇后去世之后,李世民对爱妻的追思活动一直未曾停止,直到10年后病逝。

贞观十年,李世民遍访道林度人出家,以为爱妻祈福;十四年,命供奉在太庙的长孙皇后神主与李家的列祖列宗同享天子七庙乐;十五年,命高僧道宣为长孙皇后造供养经;同年,四子李泰在龙门凿佛窟,李世民令岑文本撰文、褚遂良书写,刻发愿文《三龛记》,这就是著名的《伊阙佛龛碑》,描述了李泰在母亲去世后,思念母亲恩德,于是在龙门造佛像的经过;十六年,命在太平观内为长孙皇后造原始天尊像;二十二年,令李治建大慈恩寺以纪念长孙皇后,并让玄奘主持;同年,已经重病的李世民仍不忘让苏方士为长孙皇后造《妙法莲花经》以追福。

大慈恩寺至今犹存,其实它是追思长孙皇后的产物

5、移情徐惠。

在长孙皇后病逝后,晚年的李世民最宠爱的后妃,非贤妃徐惠莫属。

称徐惠为“小长孙”一点也不为过

我在前边曾说过,李世民虽钟情于长孙氏,但他其实是个花心大萝卜,而且口味独特。但是如果我们稍稍了解一下徐惠其人,就会发现李世民移情徐惠,并非用“花心”二字可以概括。

因为徐惠简直就是个小了26岁的长孙皇后。

徐惠,湖州人,出身东海徐氏,唐沂州刺史徐孝德长女。她自幼就有才女之名,5个月大便能言,4岁能熟读《论语》、《毛诗》,8岁可作诗论文,如下面这首《拟小山篇》:

“仰幽岩而流盼,抚桂枝以凝想。

将千龄兮此遇,荃何为兮独往。”

谁敢相信这是个8岁女娃的作品?俺家娃就算到了80岁恐怕都没这个指望……

李世民闻得徐惠的才名,便将她召入宫中,封为才人——是不是让人想到了另一位大名鼎鼎的才人?可那位武才人在李世民心中的地位,跟徐惠比起来可有天壤之别。

这位野心勃勃的武才人,显然不是李世民钟意的菜

徐惠不仅聪颖而且手不释卷,诗文水平日进,文思更加敏捷,在有唐一朝堪称嫔妃之最——她的《秋风函谷应诏》被编为皇室教材,以指导李唐皇子写诗作文;《奉和御制小山赋》为和韵李世民的《小山赋》之作,被后人认为是“和赋”这一文学形式的起源;而《谏太宗息兵罢役疏》是一篇历史上罕见的女性政论文章,为历代史家所重,收入多部典籍,如《旧唐书》、《新唐书》、《贞观政要》、《资治通鉴》等。

这是不是已经让人想起了同样才情出众的长孙皇后?

还有更像的——贞观末年,随着李世民年老及铮臣的逐渐故去,他开始喜欢奢靡及大兴征伐。在这种情况下,位品仅为充容(九嫔之一,位列后妃第12级)的徐惠勇敢的上书力谏,就是那道著名的《谏太宗息兵罢役疏》:

“惠上疏极谏,且言:‘东戍辽海,西讨昆丘,士马罢耗,漕饷漂没。捐有尽之农,趋无穷之壑;图未获之众,丧已成之军。故地广者,非常安之术也;人劳者,为易乱之符也。’又言:‘翠微、玉华等宫,虽因山藉水,无筑构之苦,而工力和僦,不谓无烦。有道之君,以逸逸人;无道之君,以乐乐身。’又言:‘伎巧为丧国斧斤,珠玉为荡心鸠毒,侈丽纤美,不可以不遏。志骄於业泰,体逸於时安。’”(《新唐书·卷七十六·列传第一》)

这样贤德的才女,多情的李二怎能不爱?

贞观二十三年李世民驾崩,徐惠哀慕成疾,但她不肯服药,留下遗言但求与夫同死:

“谓所亲曰:‘吾荷顾实深,志在早殁,魂其有灵,得侍园寝,吾之志也。’因为七言诗及连珠以见其志。”(《新唐书·卷七十六·列传第一》)

半年后,徐惠病逝,年仅24岁。此后她被追封为贤妃,陪葬昭陵石室,也算得偿所愿。

昭陵毁于五代军阀温韬,不但被盗掘,连李世民、长孙皇后及徐妃等人尸骨都遭到了破坏

多才、贤德,而且忠贞——除了不知道长得像不像,徐惠让李世民时常恍惚以为是长孙皇后转世复生,在我看来一点都不奇怪。

而长孙皇后的早逝,更是使得李世民乃至大唐帝国的命运发生了转变。

1、长孙皇后去世后,李世民突然就不会生娃了。

古代的皇帝的后宫就算没有佳丽三千,也不会缺少女人,所以理论上生孩子根本不是问题。而生育能力,往往与皇帝的作为和能力有关——要么就是雄主,要么仅为雄性。与此同时,皇帝的生育能力大都也与其寿命和健康水平有关——要生出一个加强排甚至一个连的娃可是个很耗时间的工作啊~

李世民要不是突然就生不出来娃了,排位岂能如此靠后?

李世民被称为千古一帝,自然在生娃的能力和水平上也不能落后。从武德二年生下长子李承乾到贞观八年诞下幼女新城公主,15年间他就一口气生下了13子21女,平均一年生出2.3个娃,这种生娃的效率就算不能独步古今,也绝对堪称一流水准。

可是贞观八年却成了一个转折点——从这一年起到李世民病逝的15年里,他只生下了一个儿子(曹王李明,母巢剌王妃)。

要知道贞观八年李世民才36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哪怕他驾崩时也只有52岁,这个年纪对于皇帝生娃来说根本不算事,你瞧瞧人家康熙皇帝63岁还能生儿子,乾隆皇帝65岁还能生闺女呢。

可李世民为啥突然就生不出娃了呢?

可能问题就出在贞观八年这个年份上了。

长孙皇后为李世民生下了3子4女,相较于后者的35个子女来说数量不算多,但是他的长子和幼女都是长孙皇后所出。而自长孙皇后生下新城公主之后,李世民就生不出娃了。

晋阳公主李明达是李世民最爱之女,小字兕子,意为小犀牛

而长孙皇后正是在这一年身染重疾,并在两年后不治去世的。

参照史上的那些特别能生的同行,以李世民在贞观八年前的生育能力,绝对是既为雄主又为雄性的典范。可是长孙皇后的早逝带来的悲痛,极大的伤害了他的健康状况和精神状态,在此后的史书中,“上不豫”等记载不时出现。

试想长孙皇后若不早逝,李世民生下的娃就算凑不够一个连,起码攒出一个加强排来恐怕不会有任何问题——这还是小事——若是明君贤后能多出哪怕10年寿命,大唐帝国的命运可能会走向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比如说太子李承乾可能就不会被废了。

2、李承乾被废,是大唐帝国命运转折的一个关键所在。

强汉盛唐是中国古代历史中无法超越的两大巅峰,可是后者有个无法摆脱的污点,那就是几乎每次帝位传承都伴随着血腥和杀戮,父子反目、兄弟姐妹成仇几乎比比皆是。这种高层内耗严重的消耗了帝国的国力以及皇室的权威,中晚唐时期皇权的旁落和国势的混乱大都与此有关。

玄武门几乎就是大唐帝国的一道诅咒,仅在此发生的宫廷政变就有4次

当然这个锅还得李二来背,谁让他不带好头搞了一出玄武门之变呢。

但其实李世民有机会弥补这个缺憾,让血腥和杀戮成为大唐帝位传承中的一个偶然,而非必然。其中的关键就是他能不能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太子顺利接班,用平和的时间让他的子孙忘却那场玄武门下的兄弟相残、父子反目。

现在提起废太子李承乾,人们大都会想到瘸子、搞基、弑师、兄弟相争、胡作非为直到最后谋反,郁郁而终。其实真实的李承乾并不都是这个样子,起码在贞观十年之前,在史书中几乎找不到一句关于这位大唐太子的不是之处。

若非太早丧母,李承乾的人生悲剧本可避免

武德二年,长孙氏于太极宫承乾殿诞下长子,皇帝李渊故以殿为名,更被后人引申为“承继皇业,总领乾坤”之意,可见作为李世民的长子,李承乾的接班人地位在当时是无可质疑的。

李世民也经常夸奖这个儿子“特敏惠”,“丰姿峻嶷、仁孝纯深”,“早闻睿哲,幼观《诗》《礼》”;武德九年李世民即位为帝之后,立即册封年仅8岁的李承乾为太子;12岁时便让他上朝“宜令听讼”,而且“自今以后,诉人惟尚书省有不伏者,於东宫上启,令承乾断决。”(《册府元龟·储宫部·监国》宋·王钦若);贞观六年,李世民驾幸岐州,命15岁的李承乾留京监国;贞观九年李渊病逝,李世民居丧期间,下诏令太子监国权知军国大事,而李承乾“颇识大体”且“颇能听断”,让当老爸的非常满意。以至于后来朝臣恳请皇帝上朝听政,他还是下令“细务仍委太子”。

可以说此时的李承乾已经表现出一个合格甚至优秀的帝位接班人的潜质,而且得到了他老爸的高度认可:

“贞观八年九月,太子来朝。太宗谓侍臣曰:“我以承乾多疾病,不令读书,但与孔颖达评论古事。我试令作数纸,书言经国大体,立成三纸,颇有可观,先论刑狱为重,深得经邦之要也。”(《册府元龟·储宫部·才智》宋·王钦若)

可是到了贞观十年长孙皇后病逝之后,李承乾却摇身一变,成了我们后来所熟知的那个样子。

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李世民虽然是一个好皇帝,却不是一个好父亲。他教育子女的方式总是处于溺爱放纵和严苛教条这两个极端,以至于经他之手教导出来的孩子就没几个正常的,相反长孙皇后在其子女(包括非亲生子女)心中的地位和威望远远超过了他们的父亲。尤其是在这些孩子处于青春期,思想和性格处于极不稳定的时候,突然痛失亲母,然后被一个精神状态也是十分糟糕而且非常不靠谱的老爸拉扯大,不搞出点幺蛾子就有鬼了。

老爹带娃,活着就好——这么说李世民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所以李承乾由一个乖宝宝变成了大变态,才华横溢的李泰无端的产生了非分之想,就算是相对来说最正常的李治后来也非得娶了他的小妈,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补偿心理。

试想长孙皇后要是能多活几年,能撑到李承乾完全成熟以后,那么大唐帝国很可能就不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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