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8月,南京雨花台区板桥镇一家砖瓦厂附近的工地上,工人在挖土时,挖出了许多凤纹琉璃瓦当。
南京市博物馆考古队闻讯后立即赶到,发现这是一处明代高等级砖室墓,墓葬的主人系明朝初期的一位皇族女性成员。
考古队经过整理,发现这座砖室墓葬整体高度有 3 米多,其中有大半被掩埋在山坡的土层里。目前保存下来的墓室长度近 10 米,墓顶已大面积坍塌,残砖碎瓦散落在周围。
从墓门朝内望去,墓室里满是杂草和从墓顶掉落的墓砖,看不到棺椁和陪葬器的踪影。很明显这座墓葬早已遭人盗掘。
在清理墓室时,考古人员发现了两块一米见方的墓志石板,上面清楚地记录了墓主人的身份——她就是明太祖朱元璋最小的女儿宝庆公主。
宝庆公主是朱元璋的第十六个女儿,也是最小的女儿。她生于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死于宣德八年(1433年),一生活了三十九岁,却经历了洪武、建文、永乐、洪熙和宣德五朝,在朱元璋的女儿中,算是活得比较久了一位了。
宝庆公主的一生,过得并不幸福。
宝庆公主的父亲朱元璋,一生杀人如麻,不但杀戮起功臣来毫不手软,就是对自己后宫的那些妃子和宫女们(马皇后是个例外),也是极为残暴。
有一年的中秋节,朱元璋叫人在坤宁宫摆上月饼、水果,自己则带着一大群嫔妃齐聚坤宁宫,陪马皇后一起赏月。嫔妃们都很开心,歌声、笑声在坤宁宫后花园回荡。
突然,朱元璋看见一个年轻的嫔妃正在与一位侍从有说有笑地说话,那位妃子也不知道听到什么好笑的事,竟然笑弯了腰。
朱元璋心中突然冒出一股无名烈火,迅速冲过去揪住这名妃子的头发,一记耳光将她打倒在地,又用双脚对着这位妃子乱踩猛踢,几声凄厉惨叫之后,那位妃子便没动静了。
朱元璋看着死去的妃子说:“这小贱人平时见朕愁眉苦脸,今日居然与下人面带笑容,真是大逆不道!”说完,挥手让几个太监把小妃子尸体拖了出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嫔妃早己吓得魂不附体,谁还有心吃饼赏月?她们一个个脸色苍白,战战栗栗地坐在那里,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惹得朱元璋生气。
朱元璋见状,气得起身把桌上的食品掀翻在地,发疯般吼叫着:好啊,你们这些贱人一个个像死人呆坐不吃饼赏月,这哪像个节日的样子,我要把你们全部杀死!马皇后连忙拉住朱元璋求情:“皇上息怒,念这些嫔妃是初犯,你就高抬贵手饶她们一命吧!”
见马皇后求情,朱元璋这才冷静下来,但仍余怒未消地说:皇帝是金口玉牙,那有说出去的话收回之理?虽然朱元璋没有大开杀戒,但还是有几位不受宠的妃子被拖了出去,惨死在血泊中。
李淑妃是朱元璋后宫中一位聪明、贤慧的妃子,也很得朱元璋的宠爱。马皇后死后,她被册封为李淑妃,掌管后宫日常事务。
一次,皇太孙朱允炆前来探望朱元璋,刚好朱元璋在和几位大臣开会,李淑妃于是让朱允炆坐在身边等候,还拉着朱允炆的手问长问短。
朱元璋回来看到这一幕之后,突然冒出一种不祥之兆:他似乎看到自己死后,身穿龙袍的朱允炆面朝李淑妃跪拜,而且事事都要请问李淑妃。
他联想起了汉朝的吕后,就是在汉高祖死后差点将汉室江山改成了吕家的;又想起了篡夺李唐江山的武则天,不禁打了个寒噤。
想到这引起,朱元璋把李淑妃叫到跟前吩咐说:你跟随我这么多年,朝夕相伴左右,已经是费尽心机了。现在,你到便殿最后去看一眼你的两个哥哥,也算尽到骨肉同胞之情。
聪明的李淑妃一听朱元璋这样说,马上明白了将要发生的事。她悲愤地对着朱元璋哭拜:妾知道该怎样了结,去见兄长就没必要了。当晚,李淑妃便上吊而死。
洪武三十一年,71岁的朱元璋病入膏肓,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年仅3岁的宝庆公主并不知道朱元璋即将离开人世,仍然像往常一样,经常来看朱元璋。看着这个最小的女儿那张稚气的脸,朱元璋忍不住把宝庆公主叫到床边,拉着她的手说:孩子,你父皇恐怕不行了,要离开你了。
宝庆公主虽然只有三岁,但却很聪明,听到自己的父皇这样说,哭得梨花带雨一样,怎么哄也哄不住。
过了好久,她才止住哭声,含着眼泪对朱元璋说:“父皇不会死的,你一定能好起来的!”
宝庆公主此时并不知道,她的这一句话,竟然无意间救下了她的生母张美人的一条命。原来此时的朱元璋,早就做出了一个决定,要在自己死后,让自己所有的妃子为自己殉葬!
“活人殉葬”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残忍的制度,早在商朝以前就已形成。这种残忍的制度有自愿或强迫两种形式,但都是将活人杀死,和墓主人一起葬于墓中。
朱元璋要恢复殉葬制度的原因,归根结底是一个政权的问题。朱元璋当上皇帝后,经过一系列的改革和杀戮,将皇权强化到了极点,他最怕的就是在他死后,大明王朝也会发生那些历史上出现过的后宫干政,外戚夺权的问题,所以他决定在自己死后,让后宫的女性陪自己一起去另外那个世界。
但是宝庆公主这一哭,让濒临死亡的朱元璋罕见地动了恻隐之心。
或许是不忍看到这位自己最疼爱的、年幼的女儿马上就要成为一个没有母亲的孤儿,朱元璋破天荒地放过了宝庆公主的母亲张美人,在其他嫔妃都殉葬的情况下,张美人因为女儿的一句话而活了下来,成为朱元璋后宫中唯一没有陪葬的嫔妃。
据史料记载,朱元璋死后,陪同他进入另一个世界的妃嫔有46人之多。由于正史没有记载,这些薄命美貌的妃嫔们死后葬在何处,也成为数百年来的一个谜团。
为了弄清历史真相,南京市文物研究所与中山陵园管理局文物处从1998年起,对这一问题进行了长达6年的考古研究。
专家通过对地面文物、现有遗迹情况的调查,结合明孝陵近年的考古发掘资料,推测明孝陵右侧便是那些殉葬妃嫔的葬处。这些被迫殉葬的妃嫔在殉葬那天,由侍臣召集到一个庭院吃了自己人生的最后一餐饭后,被引进一个殿堂。
殿堂内事先放好了一张张小木床,殿梁上系好了绳套。妃嫔们一踏进殿堂内,个个大放悲声,但她们又哪里能够反抗得了这种命运呢?
给朱元璋殉葬的嫔妃们的死法虽然正史中没有记载,但明成祖朱棣死后,嫔妃们为他殡葬的场景,却被朝鲜人的《李朝实录》记载了下来:
“及帝之崩,宫人殉葬者三十余人,当死之日,皆饷之于庭,饷辍,俱引升堂,哭声震殿阁,堂上置木小床,使立其上,挂绳围于其上,以头纳其中,遂去其床,皆雉经而死。韩氏临死,顾谓金黑曰;"娘吾去!娘吾去!"语未竟,旁有宦者去床,乃与崔氏俱死,诸死者之初,升堂也,仁宗亲入辞诀。”
朱元璋死后,为他殉葬的那个血腥场面十分惨烈,所以连明朝统治者也比较心虚,不敢在正史中记载这一惨绝人寰的一幕。直到朱元璋的曾孙明英宗手里,这个制度才最终被废除。
朱元璋死后,宝庆公主的命运如何?这是一个很多人都关心的问题。
在中国古代那个以男人为主导、皇权为中心的社会,女性要想过得好有两条路:一条是“嫁得好”, 还有一条就是“生得好”。前者靠脸蛋和机缘,后者听天命。
按说起来, “公主”作为皇帝的女儿,有着令人羡慕的高贵出身,有皇帝父亲的庇护,而且她们中的绝大多数又不掺和政事,只要不是生在改朝换代的年代,人生应该是很幸福的。 然而实际情况却未必是这样。
所以综合来看,公主们真实的生活,并不如人们所想象的那么美好。
从物质待遇上来看,明朝规定:大长公主、长公主、公主,俱授金册,禄二千石,可以说是非常丰厚的。
而且“皇帝女儿不愁嫁”,公主在嫁人时,也可以凭借皇家特权,挑选那些长相俊美的豪门贵族的子弟当自己的夫婿。
唐宪宗时,唐宪宗和宰相权德舆都看中了才貌双全的翰林学士独孤郁,可最后独孤郁还是娶了权德舆的女儿,拒绝了唐宪宗的女儿岐阳公主。唐宪宗只好自嘲道:“德舆得婿郁,我反不及邪! ”
同样的事还曾出现在唐玄宗的手上。唐玄宗想把妹妹玉真公主许配给张果, 张果却说:“娶 妇得公主,平地生公府,可畏也。 ”
拒绝了皇帝的这份美意。在张果的心里,娶了公主,等于家里请来了尊大神来管自己,这太可怕了!
而且嫁人之后,公主在夫家还享有种种特权,驸马大多管不了或者不敢管。所以历史上不乏娇惯乖戾,纵欲出轨,给丈夫戴绿帽子的公主,更不乏在家里称王称霸,闹得婆家鸡犬不宁的公主。
中国历史上,几乎所有公主的婚姻都是政治联姻,有着一定的政治风险。就算驸马淡泊名利,不问政治,但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仍然随时都可能牵累到驸马;要是公主是个热衷政治的人,驸马的风险更大。
做驸马有风险,自然就有人不愿意了。南朝宋国的江教就曾公开上书皇帝,拒绝做驸马。他说做驸马“虽门泰宗荣,但于臣非幸! ”
因为娶了公主后,驸马的身边不得出现任何年轻有姿色的侍女, 驸马必须对公主百依百顺,这种驸马不当也罢。江教甚至告诉皇帝:要是你非要逼婚,我宁愿削发为僧,也不娶公主!
从宝庆公主的墓志铭文记载上来看,朱元璋在世时,她的生母张氏级别并不高,所以《明史》中对张美人的记载很少,只知道她生下宝庆公主时,朱元璋已经68岁了。
从年龄上来看,宝庆公主比继承朱元璋皇位的侄子朱允炆还要小17岁,比后来用武力夺取政权的四哥朱棣更是要小上32岁,所以不管是朱允炆还是朱棣,对宝庆公主这个小妹妹,都还算是比较优待的。
“靖难之役”之后,朱棣登上皇位,为了笼络人心,对宝庆公主这个8岁的妹妹予以了特别的照顾,将宝庆公主交给自己的正妻——仁孝徐皇后亲自抚养。
宝庆公主19岁那年,朱棣为她挑选了驸马——守护南京金川门的千户赵辉。
赵辉也算是功臣之后,他的父亲赵和早年便追随朱元璋南征北战,不幸在战场上战死,被追封为“千户”。赵辉长大成人后,便顺理成章地继承了这个父亲用生命换来的职位。
在明朝,“千户”的官职并不大,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娶到皇家的公主的。而赵辉能打破这个惯例,主要原因是他长得特别帅,史书上记载他“状貌伟丽”,是一个有名的美男子。
而且这个赵辉也很机灵,在靖难之役朱棣攻破南京时,陪同李景隆一起主动打开了金川门,让朱棣由着金川门顺利进入了南京,也让朱棣记住了他的名字。
永乐12年,交了桃花运的赵辉在朱棣的主持下,迎娶了宝庆公主,成了朱棣的妹夫。据《明史·卷一百二十一·列传第九》记载,“装赍视他主倍渥,婚夕特诏皇太子送入邸。”
娶到宝庆公主以后,赵辉一夜之间变成了驸马都尉,再也不用去金川门去值班了。但对这个妹夫,朱棣还是看走了眼,因为赵辉虽然长得漂亮,但品行上存在很大的问题。
史书上说这个赵辉胸无点墨,极为好色,而且还是是“性变态”(具体如何变态可自行百度),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生活极为糜烂。可以想见,公主的婚后生活并不美满。
公元1433年,经历了洪武、建文、永乐、洪熙和宣德五朝的宝庆公主在郁郁中去世,终年39岁。
但从寿命上来看,在朱元璋的女儿中,宝庆公主仅次于她的姐姐、经历了八朝七帝,有明朝“活历史”之称的含山公主。
宝庆公主去世后,驸马赵辉正值中年。在公主去世后他又活了近半个世纪,直到成化年间,才以90高龄去世。
赵辉死后没多久,被历代人们称之为“大淫书”的《金瓶梅》诞生,很多学者都认为这个赵辉就是书中西门庆的原型之一。
最后补充一点。不知是何原因,宝庆公主的生母张美人在被免于给朱元璋殉葬之后,其后来的事迹,史书中并没有什么记载。
有学者推测,朱棣在把宝庆公主交给徐皇后抚养之前,张美人应该已经去世。至于真相到底是不是这样,只能等待将来出现新的证据才能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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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 鸣:《金枝玉叶的苦乐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