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绍兴十年的偃城,岳飞的3000背嵬军气势如虹的冲向金军,步军与弓弩队紧紧跟上,贴住金军主阵,双方进入短兵相接的近战之中。那一刻,岳飞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必胜无疑。果然,完颜宗弼此时已无心恋战,铁浮屠与拐子马已全军覆没,近战之中,女真铁骑只能是被屠杀的下场,下令全线总退却。
此时,这是中原军队历史上第一次在野战中大胜骑兵,天下震动。
正在岳飞雄心勃勃要再度进军中原,朝廷的嘉奖令到了。“敕岳飞:盖卿忠义贯于神明,威惠孚于士卒;暨尔在行之旅,咸怀克敌之心,陷阵摧坚,计不反顾。鏖斗屡合,丑类败奔。降关子钱二十万贯,犒赏战士。故兹奖谕。”
接下来大家熟知的,高宗连发十二道金牌召回驻军于朱仙镇之岳飞。其时,淮南东路之张俊军已撤退,岳飞于孤立无援下忍痛退军。退兵前,岳飞长叹:“十年之功,废于一旦!所得诸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
接下来就是免兵权封枢密,被告罪被冤杀?
一年之内,由大胜金军,到撤军南归,再到免职,最后冤死风波亭。如此之大的转折,千年之来的亿万读者,不由得愤恨不已,扼腕长叹。
可是如何解释这件事呢?岳飞是忠臣,赵构是昏君,秦桧是奸臣的解构方式已经是烂熟人间的一种解释。
实际上,从来没有一个简单一两个因素导致一个重要事件的产生,它从来都是一个复杂体系的派生物,所以此事就很难简单来说。
先看四个小故事:
1、岳飞在赵构还活着的时候平反的。 1178年平反,赵构死时1187,就是说宋孝宗是在高宗同意的条件下平反岳飞的。
2、赵构对待功臣: 1173年,采石之战的总指挥,虞允文遭到御史萧之敏的弹劾。宋孝宗经过德寿宫(太上皇赵构住所)时,特地向太上皇询问意见,太上皇说:“虞允文在采石立功时,萧之敏在哪里?不要听任虞允文去职。“,说明赵构是知道谁对国家有功,要有对好的。
3、宋朝文武之争: 赵构与秦桧说起岳飞时:”岳飞还是个忠臣呐“,秦桧的回答:”当年太祖皇帝也是忠臣“,而北宋年间,宋仁宗与文彦博论名将狄青被众多文臣弹劾时:”狄青还是有忠心的“,但文彦博回答:”当年太祖皇帝也是忠臣“。可见朝廷对于武将的戒备心理之强,不独于赵构所有。
4、岳飞的史料: 岳飞的很多史料已不可信,大部分是其孙岳珂所编造,如朱仙镇大捷就没有这回事,而且岳珂本人人品也不正,他是靠岳飞平反而上路的,所著的书籍都是为岳飞平反的,引用的史料大多为岳珂一家之言,与宋史一样,只能做部分采信。
下面我们看看岳飞是如何一定被解除兵权,到最后杀身成仁的原因。
众所周知,宋朝国策是重文轻武、中央集权,宋朝一建立,就发生了一件最著名的事情“ 杯酒释兵权”,太祖皇帝释的是武将之权。
然后丞相赵普又建议 “制其钱谷、稍夺其权、收其精兵” 之议对朝政进行了重大改革。朝廷特设三司使,地方设转运处,分节度使权,至宋太宗时期,武将在外征战,还必须按照皇帝的阵图扎营,调动军队。成为宋朝国策。
象太宗的皇帝指挥军队作战,一直延袭到清末,咸丰帝打太平军时,严令江南江北大营,必须攻克南京。结果屡战屡败,导致江南江北大营二次覆灭。
宋朝国策是基于唐后期及五代二百年多的国家动乱而设计。由于宋朝的这一次改革之后,中原政权一千多年极少发生长期叛乱之事情,不仅在宋代,即使是元明清都是按些制度执行。
除明初的靖难之役以及清初三藩之乱短期叛乱,就算这两件事,今天看来也都是违反了宋朝确定的制度而造成的。
而且在岳飞待罪之时,可不象我们今天一样,群情汹涌、万民请愿。文官集团认为岳飞有罪, 即便是主战派著名将领杨沂中,也没有提出异议,反而可笑的他却成为岳飞的监斩官,朝中重臣无一提出异议。只有参与审讯的二位官员因知其无罪,刚正不阿,提出反对,但级别太低,不显作用。
可见当时文官对于中央集团,强干弱枝,防范兵权旁落的国策是没有异议的。所以,岳飞悲剧大部分是受国策之影响。
那么,岳飞的北上抗金与赵构的妥协求全,谁对谁错?就成了一个关键的冲突。
我们先看看战争在当时的消耗力。 1206年韩侂胃开禧北伐失败,造成的剧烈通货膨胀,北伐前货币总量一千万贯,北伐后,经济陷于崩溃,货币总量被迫上升到一亿四千万贯(《中央帝国的财政秘码》),一下子增加了十四倍,这还不算四川地区自行增发了二千万贯。从此南宋的金融体系从此开始崩溃直到灭亡,再也没能够恢复到高宗时水平。
现在无法得出南宋初年巨大的军费压力, 但从开禧北伐看出,南宋对金国战争的成本是极其高昂的,一战把高宗孝宗朝所有的国库收入打光,内部的统治危机到了何等程度。
当时北宋的国库被金军一抢而空,当时的情况是湖广在平定叛乱,四川发生叛乱,在中原又与金国对峙,海上贸易没有建立,从宋高宗为什么那么节约,也说明当时的财政,已经到了老百姓无法支撑的局面。如果不培养元气,是无法再战的。
汉武帝打匈奴,是靠着高祖文景四代人所积累的财富,而且还有河套马政区在手。连武帝自已国库打空, 还想出“告缗令“这种恶法政策, 有点象后世的打土豪,让老百姓互相检举谁家有钱,就去抄家,谁不检举就连座,让汉朝百姓民不聊生,饿黻遍野的地步。他自已晚年发罪已诏,告诉儿子昭帝 “后继之君,习朕所为,乃沿亡秦之路耳” 。
问题是, 汉武帝就算这样打匈奴并没有被灭掉,直到东汉时期匈奴还很强大。
金国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宋朝能不能打得过?
当时的金国已完全不同于之前的匈奴和突厥,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家,金朝是有皇帝的,同时也是延袭汉制,国力强大,游牧民族天生的战争成本低。中原广大地区还在金国手里,实行的是一国两制,幽州中原用汉制,北方用金制。除了河南、安徽区域有战乱外,其他的相对比较稳定。当时国家人口达到了5000万,比南宋人口还要多,实力与匈奴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金国初年的财政是出乎意料好的, 一方面来自于初期的对外掠夺。金从辽朝宋朝得到了巨额的财富,攻取开封后金缴获了宋朝库藏金300万锭、银800万锭、绢5400万匹,大物缎子1500万匹。而后来又从伪齐刘豫那里拿到钱9870万贯,绢270万匹,金120万两,银1060万两,谷物90万石(这部分应是宋朝时贮入库中又转移至伪齐手中)。这就构成了金国当时巨额的财富。一方面,内部实行了奖励耕作,依靠广大地区的税收建立丰盈的国库。
1171年(宋孝宗7年),金国谷物年产量9000万石,国家每年收入粮食900万石,居然与宋高宗盛世时期差不多。
从南宋初年的经济崩溃边缘的处境来看,国家重建优先还是打仗优先是能看出一些端倪的。
那宋朝有没有可能象岳飞说的打到黄龙府?
从后期的开禧北伐来看, 财政力明显是不够。何况当时的南宋还是一片乱麻,急须治理,国库空虚,百姓税负极重,高宗自登基以来就没有停止过战争。
另一方面,从河南与湖北交界要打到黄龙府 (黑龙江会宁)是多远的战略。至少二千多公里。岳飞在时打过十多年也一直僵持在湖北与河南、安徽一线。当时宋军总兵力不到十五万人。打这样的仗,如果真正战略家做规划的话,至少要50多年吧,象蒙元打南宋那种战力也花了五十年。以南宋的财力与兵力需要花费多少才能达到这个要求?
而且,当时岳飞在时,不止是一个战场,是同时 有四个战场,有四川战场,吴玠兄弟也三次大败金军,其战功一点不弱于岳飞。有江苏战场,韩世忠、杨沂中,有中原战场岳飞、刘琦,这些都是名将。不止是岳飞一个人在作战,如果吴玠兄弟不挡住陕西金军入四川的话,那南宋同样没戏。因为四川是南宋最重要的粮仓。
而同时让朝廷支持四路大路同时上前线,财政上明显不支持?如果只让岳飞北上,那岳飞自已也知道不行,所以他要求刘琦配合他北上。
从顺昌开始向北,基本就是华北平原, 不再是之前的江南水网丘陵地带。岳飞主要以步兵为主。如此的深入,可行性有多大?
宋太宗朝两次倾国之力北伐都是大败而归,以一将之力要光复中原,估计高宗自已垫量过几次的吧。
如果说答案是否的话,岳飞决意北上就有点一相情愿。
如果是高宗与岳飞两人之间的冲突,就要了解一下赵构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从人的角度来思考一下赵构,金国第一次南下,打开封时。赵构早年不畏生死,受命去金营为质,胆略过人,镇定自若,同行的张邦昌却吓得发抖。当时还与完颜斡离不当场比试箭法,赵构居然还比赢了。导致金将完颜斡离不不相信其是皇子,要求宋朝以皇四子来替代。说明赵构并不惧怕,也并不胆小。
赵构本人与金人是有着国恨家仇,还有他自已的受辱,作为一个正常人分析,他一定不是一个投降派。
赵构一身勤俭,无论是赏赐还是宫殿建设都极为省俭,
有个趣谈, 奖励群臣时,常常是打白条,纸上写“半匹马”,下次再奖半匹马。凑够一整匹,就奖一匹书给臣子。
他在临安的宫殿才十几个屋子,往往还要一殿多用,也是一个屋子挂几个牌,象金銮殿,在接受朝贺时要换成”大庆殿“,太后皇室过生日要改成”紫宸殿“,要考试了唱名了叫”集英殿“。和议之后,朝臣提议加建300间,高宗大笔一挥减去三分之二。
在内政建设上, 1842年杀岳飞当年,推行经界法,规定“南逃汉人(归正人)可以在朝廷领到耕地,再贷款买到耕牛,本金八年还清,前三年免除租税;一无所有的流民(被虏之家)则可以在朝廷贷款,去买种子、买农具、安家置业,绍兴三十年前免除一切租赋”,就是说,终高宗一朝三十四年,始终未对这些流民收取租赋。
南宋货币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采用纸币的朝代,交子纸币的推行,货币总量一千万贯,这本身也反映了是一种经济繁荣的体现。但第一次大贬值却发生在开禧北伐时,在高宗朝就从未贬过值,也侧面反映当时的老百姓在南宋和平后生活大幅提高。
由此来看,高宗也是一个对国家负责的主。
高宗对武将的心理阴影
高宗一生被武将反过多次,心理影响也不可不思, 早期的苗刘兵变,后来的肥西兵变 ,差点命丧武将之手。
对于武将来说宋朝本来防范之心就强,更何况高宗受到过如此多的创伤。
由此来说,高宗认为即使要北征,也必须由他本人权力都集权到手之后才能北伐吧。
岳飞英勇善战,但性格弱点也多
最明显的与高宗发生结下仇怨的事,就是干预朝廷立太子。 岳飞上朝奏请说立后来的孝宗为太子。你看清朝在同治死后立嗣一事上,张之洞就很明白,此乃陛下家世。左宗棠那么功勋卓著,也概不与闻。
此事在历朝历代都不是在外统兵大将所应说的话,同行的岳州转运使薛弼劝他不要说,岳飞还固执的认为自已没错。而且此处还涉及到高宗没有生育能力一事,高宗可能当时还想再生,养两个皇子是作为预备在那里。
据秦桧回忆说,由此事件,高宗再也不喜欢岳飞了。这种事属于武将干预朝政,按理是死罪。
肥西兵权之事, 由于肥西军的兵权没有给到岳飞,岳飞一气之下就上了庐山,朝廷三次诏命,国家有难,居然不理,虽然最后李若虚劝他回来,但这也给高宗极大的怨气。不尊圣命,在哪个朝代估计也是死罪。
性格问题,喜独断任性,不考虑他人感受,
抗金名将王彦是有名的八字军首领,一贯抗金,却因为在合作期间,本属王彦直属,但岳飞常自作主张,从此王彦一生拒绝与岳飞合作。这样也是岳飞如果要北伐必须要解决的团结问题。
手下众多武将只听岳飞,而不听朝廷。犯大忌。
众多武将中过于桀傲不驯,岳飞被解除兵权升任枢密副使(相当于军委副主席),其他将领是将部队交与朝廷,而岳飞政治觉悟太低,却命其部将张宪接班,又迟迟不能明白朝廷意思。这种固执也是导致杀身之祸的一个重要问题。
迎回二圣对皇权政治的影响
岳飞多次提出的迎回二圣,后虽然改为”天眷“,虽然岳飞的本意不是让二圣回朝当政,但此时也不应多提,这本应是皇帝决定的事。统兵大将在这种事上应当回避。事实上,在明朝就出现了这种事情,如明英宗被瓦剌俘获,后被迎回,却通过夺门之变,复辟称帝,让明景帝病死,事关中央集权之事。而岳飞在此事上一提再提,显然犯了大忌。
这种担心高宗不能说没有道理。
被夺兵权后,仍然多次上书
多次上书说要抗金,而且语带讽刺与刺激朝廷之意。战和大忌至现代也从来不是一个武将能公开说的。再借此机会讽刺高宗,更让高宗不杀不足以服众将。刚开始高宗本来只是想治韩世忠,但韩世忠立马就退,求田问舍,不问战事,保得身家性命。但这时候,岳飞说是撞在枪口之上了。
就别说十二道金牌抗旨之事,以上岳飞的这些性格问题,随便一条就够杀头之事。
五、高宗收回军权的重要性是中央集权的必然性。
由于各位武将在南宋草创之时,都赋予了较大的权利,自由调度兵权。在北宋朝,武将指挥部队作战,必须要按皇帝的命令,否则是抗旨。与金兵打了十五年仗,朝廷财政无法支持,收复效果不甚明显,反而每一个武将都已经是重兵在握。
作为中央集权的皇帝,安内胜于攘外。除非他不想搞中央集权。
高宗朝名将多,韩世忠、吴玠、刘琦、杨沂中等都是能征善战的,这也让高宗杀岳飞的顾虑小了很多。
由以上可以看出。
1、罢免岳飞,是中国传统王朝制度化的一种必然;
2、高宗与金议和有着重建国家的合理性,而且高宗朝后来的治理也是南宋时期最好的时代;
3、长年的战争不利于建设国家,有利于武将做大;
4、岳飞的计划在当时来看,可行性不大;
5、岳飞的能力并没有小说里的那么强,南宋的江山坐稳有着众多将领的功劳;
这样,对于释兵权,治武将就成了一个时势所必然
而导致岳飞杀身之祸的在于,他的执着性,政治觉悟不高,多次说不该说的话,尤其在立太子、战和大计上多次犯上,让赵构从喜欢、重用岳飞,到后来讨厌岳飞、猜疑岳飞,最后起杀心,成了一条必然的心理线索。
古代与现代的区别
二战时,美军的巴顿将军作战英勇, 战功卓著,但总是大嘴不牢,甚至说要攻击苏联,多次受处分革职。
而雍正朝的年羹尧并无造反意象,仅仅是使用器物逾制,口无遮拦,导导致杀身之祸,也有与岳飞同样的悲剧道理。
而象后来的左宗棠,同样是火爆透顶的脾气, 但却在皇权问题(光绪继位)与和战问题上往往三缄其口,曾国藩更是一个知退知进之人。也许就是岳飞的悲剧造成的制度性影响,导致千年的传承。
但赵构与岳飞的国家战略不同 ,双方同样坚持自已的路线,认为只有走自已的路才是对的,再加上岳飞过激的性格,造成激烈的碰撞。古代政治发展,南宋初年的环境时势的必然性虽然如此必行,但却不能给岳飞一个公道!
只是有一点。巴顿为什么没有被杀,而中国这样的将军往往导致杀身之祸。完全是中国古代中央集权制度在宋代成型的顽固体现。这种体制在贯彻其路线时,必须强硬到让所有人都俯首贴耳,而并非从民意上取得广泛共识。
后话:
可笑的是,赵构在生前居然还同意了岳飞张宪的平反,他不怕打自已脸吗?其实就是因为对皇权没有任何威胁时,此时个人损失点面子,把罪责向秦桧上一扔,也是对朝廷有利,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