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开元盛世的繁华迷醉了世人的眼目时,一场危机却悄然而至,唐玄宗发现,国家的财政收入居然连年缩水,连维持正常的开支都困难了。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哪个鼎盛时期的王朝会穷酸成这样?难道是唐玄宗贪图享乐,花销太大了?
唐玄宗脸一黑:别闹,才进入开元九年,那时候俺还是个锐意进取的明君。
那么,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呢?就一个原因,逃户太多。
所谓逃户,就是那些逃脱户籍管理的流民。大量的流民导致朝廷的赋税、徭役、兵役失去了征收的对象,于是财政亮起了红灯。
当流民就意味着房子、地所有固定资产都将被没收,大唐的老百姓中了哪门子邪?
你想多了,人家能卖的早就卖光了,就剩下几张嘴和几只讨饭碗,官府要想谈征税,先管他们吃饱饭再说。
盛世王朝怎么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您别不信,事实上逃户现象从唐高宗时期就开始出现,到唐玄宗开元中期发展成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究其根本原因就是土地供应的矛盾。
大唐开国之初,人口凋敝,大量土地闲置,唐帝国利用土地资源优势,实行公有制(王田)的分配政策,极大地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恢复和发展。
随着人口的暴增,土地供应跟不上需求了,基于配给制度的土地政策实行不下去了。于是土地公有被迫走向私有,买卖合法化,随之而来的就是土地兼并潮和流民潮。而那些豪强大族则趁机勾结官府,将兼并的土地隐匿。
可征税和征役的对象少了,这就导致官府的税源慢慢枯竭,于是他们被迫将税收和徭役任务加在剩余的可征收对象身上,进而形成恶性循环。
“时天下户版刓隐,人多去本籍,浮食闾里,诡脱繇赋,豪弱相并,州县莫能制。”——《旧唐书》
据有关史料记载,某些地区逃户比例高达百分之五十,简直骇人听闻。
逃户怎么生存呢?一部分人头脑灵活,他们躲到偏僻的深山荒野,自己开一块荒地过刀耕火种的日子。一部分人给豪族当佃户,混个温饱。
还有一部分人就当流民,讨饭吃。这部分人最危险,由于流动性大,极易受到蛊惑,一不小心就酿成民变。
理论上讲,社会发展越快,土地供应矛盾越突出,因此它出现在开元盛世一点都不奇怪。
这个问题非常棘手,几乎是个死结。
唐玄宗正在头疼的时候,有个八品的监察御史向他上了一道奏疏,提出“检括逃户,增加税赋”的建议,此人就是宇文融。
宇文融不是第一个提出这项建议的人,问题的核心是能不能有可行的解决方案。在宇文融之前,没有人能拿出完整的方案,而宇文融只用了十二天的时间,就制定了一整套的实施计划。
唐玄宗大喜过望,当即下旨擢升宇文融为从六品兵部员外郎,以“括地使”身份主持这项工作。
宇文融展现出高超的行政能力,他选拔了二十九名“劝农判官”分赴各州县主持工作,重点工作围绕五项: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三年时间唐朝增加了近一百万户纳税人口,这个比例几乎是全国人口规模的1/10。同时,朝廷的财政收入也增加了1/10。
可以说,宇文融为开元盛世的缔造和持续居功至伟,但他却遭受了某些势力狂风暴雨般的反击。
阳翟尉武皇甫憬、左拾遗文杨相如、陈括、户部侍郎文杨玚等人先后上书抨击宇文融,声称各地官员为了邀功,将原居民谎报为逃户,极大地坑害了“居人”的利益,得不偿失,甚至宣称,逃户古来有之,不值得大动干戈。
又由于宇文融与宰相张说的私人恩怨,他所提交的议案基本上都遭到了否决。
宇文融愤然还击,他纠合御史中丞崔隐甫、李林甫等人,连番上书弹劾张说。唐玄宗将二人各打五十大板,张说被罢相,宇文融也被贬为魏州刺史,又转任河北道宣抚使。
就在这两年期间,他又做了一件大事:疏通黄河九河故道,新辟良田播种水稻。虽然史书并未交代这项工作的详细成就,但从宇文融的一个儿子荫功入官来看,这项成就的功绩不小。
开元十七年,唐玄宗不顾反对,拜宇文融为黄门侍郎文,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裴光庭一起入相。
宇文融意气风发,他发表了“就职感言”:“使吾居此数月,庶令海内无事矣。”
然而,余音未落,才过了一百天,宇文融就被逮捕入狱,后被贬黜为汝州刺史。
对宇文融的倒台,唐玄宗非常后悔,因为新的宰相班子就是“干饭王”,于是他怒斥裴光庭:“你们一直在我面前诋毁宇文融,我听了你们的话,将他贬出了朝廷,如今国用不足,你们怎么都束手无策?”
裴光庭无言以对,行动却很快,他亲自操刀,纠合一批人,再次对宇文融展开疾风暴雨般的弹劾。远在天边的宇文融毫无还手之力,又被贬为昭州地平乐尉,再被流放于岩州(今贵港市南木梓镇),结果死在了半路上。
让人心酸的是,对这位以一己之力扭转大唐财政危机的功臣,史书上的评价竟然是“幸人”、“括户取媚”,是导致“征利而国危”的罪人。
宇文融究竟是怎样的人,我们该如何客观评价他呢?
首先,宇文融在经济改革方面的贡献不容抹杀,史书对他的评价太可憎。
中国传统文化历来羞于谈“利”,似乎它属于小人的关注点,虚伪得要命,也是对孔儒的极大歪曲。
历史上“兴利”的大臣其实有两类,一类以和珅为典型,他要兴的是“私利”,解决的是皇帝的腰包,坑的是老百姓,唐玄宗时期的王鉷就是这一类人。
另一类以管仲、张居正为典型,兴的是“国家之利”、“民众之利”,得益的是社会,而不是其个人。
很显然,宇文融括户括田、改革税赋,肥的是大唐帝国,得益的是失田的百姓。诚然,唐玄宗也可能从中获利,但那不是主体。操作过程中有人弄虚作假,但这是难以避免的事,不能求全责备。
要真说宇文融伤害了谁,那就是大肆兼并土地的豪强贵族,他们隐匿的私田被曝光了,这才是有人不顾事实,拼命诋毁、弹劾宇文融的原因。
事实上,就连裴耀卿也被归为宇文融的同类人,这个太颠倒黑白了。裴耀卿最大的贡献是改革漕运,解决了关中粮食短缺的问题,几乎不对任何一个利益集团形成危害。他还将节省下来的三十万缗运费交给了中书省,居然也被说成是“媚上”,这就有点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这种抢占道德制高点,胡乱给别人的贴标签的历史观非常可憎!比如这位裴光庭,他但任宰相期间一事无成,搞宇文融却很积极。
对此,我要对《旧唐书》的作者刘昫,《新唐书》的编撰者宋祁、欧阳修等人鄙视一下。
其次,宇文融卷入朝臣之间的派系斗争,不能以黑白论之,双方都有责任。
宇文融跟张说的派系斗争确实将朝堂搞得不像话,两人各显神通,花招用尽,都是丑态百出。
张说仗着自己手上的权力,对宇文融百般打压,只要是他提交的奏疏一律不予批准。
宇文融屡受刁难愤而还击,他纠结同样受到张说打压的崔隐甫,以及自己的亲信李林甫,四处搜集张说的不法之举,进而一举告倒了张说。
唐玄宗念及旧情,仅仅将张说罢相。宇文融不甘心,继续痛打落水狗,此举惹怒了唐玄宗,导致他被贬魏州。
当了宰相后,宇文融有点小人得志,他无视唐玄宗的警告,日日高朋满座,说话口无遮拦,作风粗暴轻狂,引起了众人的不满。
后来宇文融因为担心信安王李祎(吴王李恪之孙,李世民曾孙)影响到自己的地位,便指使爪牙弹劾李祎。不料李祎却搬出玉真公主和高力士,反将了宇文融一军,导致宇文融被罢相。
自古朝堂之争从来就没有停息过,但宇文融确实做得有点过,这其中既有被逼的成分,也跟他意气用事的性格缺陷有关。
不过,但凡有成就的人哪个不是个性鲜明?哪个不是魔鬼与天使的集合体?我们应该对宇文融有所包容。
在这一点上,我觉得唐玄宗最该被批评,作为皇帝,平衡各派势力是他的责任,又想用宇文融,又不能给他创造施政环境,要你这个皇帝有啥用?
既然迫于压力选择了裴光庭,那就不要后悔没人替你解决财政问题了嘛,丢脸!
其三,宇文融有贪污受贿的情节,他受到相应处罚也属于咎由自取。
宇文融之所以被流放,是因为他被人抓住了两个把柄,一是他的儿子受贿连累了他,二是他在汴州任职时,贪污船运费“巨万”。
一个人的地位越高,盯着他的眼睛越多,稍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宇文融以前的不检点终于将自己带进了深渊。
走到广州时,宇文融已经气力衰竭,再也走不动了,便想留在广州养病。广州都督耿仁忠一点也不客气:“你是朝廷要犯,留在此地会拖累我,也不利于你,请上路吧。”
宇文融能说什么呢?他只好托着病躯上路,果然死在了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