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载,字子厚,取“厚德载物”之意。
张载年轻时,读书之余极喜谈兵论武,慨然以功名自许。有一年,他甚至联合了懂军事的焦寅等一批志愿者,要组成民团去边疆保家卫国,收复失地。
18岁那年,张载写了一封斗志昂扬的信,寄给正在戍边抵御西夏入侵的偶像范仲淹,强烈要求从军。
在延州面谈后,范仲淹“一见知其远器”,他认为张载见识不凡,是个不可多得的读书种子,日后必成大器,就拒绝了张载入伍的请求,给了他一本《中庸》,责之曰:“儒者自有名教可乐,何事于兵?”
国家危难之际,你有这个投笔从戎想的法是好的,可报效国家不一定非得当兵啊,干好你擅长的事就行了。戍边征战,自有其人,比如狄青这样的。
张载很聪明,一点就透,不投军了,还是回去当文化人。
《清平乐》拍了这段故事,遗憾的是对于知道张载的,自会脑补一些故事。但对于那些不知道的观众,这一段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事实上这也是《清平乐》取舍上的一个难题,太多的经典人物和精彩故事,不说,下不了狠手;说了,又往往显得没头没脑。
《中庸》是当年的基础读物,张载不可能没读过,范仲淹这就是个象征性的鼓励。就像鼓励那些膀大腰圆的:别看琼瑶了,送你本金庸。
一本《中庸》哪够张载研究的,此后十余年,他又遍读佛道之书,可长年累月钻研也没啥成就,知道这不是自己的菜,又回头苦读《六经》。
这回越读越有心得,于是就得瑟。
嘉祐元年(1056),37岁的张载至汴京(开封)考进士,在文彦博的邀请和帮助下,在开封大相国寺搞了个《易经》系列公益讲座。
张老师是真有范儿,也真虎,弄个铺着老虎皮的椅子往上面一坐,开讲!远远一瞅,跟“座山雕”似的。
听讲座的人还挺多,讲坛的名气也不小。有一天,程颢、程颐兄弟俩来“踢馆”了:张老师你不是讲《易经》么?好,咱们也来讲讲!
请!
双方一交嘴,张载认输了,把虎皮金交椅给撤了,把听众们也都解散了:咱这坛子今儿算是被人砸了!这俩姓程的小子比我牛,你们跟他俩学吧,“汝辈可师之”。
对程颐、程颢,张老师真是够捧的!
捧完了,张载又找到程颢、程颐深谈。这哥俩儿也是来参加考试的,张载“与二程语道学之要,涣然自信曰:‘吾道自足,何事旁求。’于是尽弃异学,淳如也。”
所谓的“道学”,不是道家的学问,是以儒学为本、掺杂了佛道的思想。“道学”和“理学”的出现,是北宋中期政治、经济发展的产物。
咱自个儿的学问够牛的了,不需要再参考钻研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干就是了!
刚说完不如人,张载又信心十足地表示已经找到了自成一家的方向,通晓了“道学之要”,要大干一场。这是《宋史·张载传》的说法,前后有点矛盾。
这也不奇怪,这事本来就有两种说法。
……
《宋史·张载传》这段主要依据的是张载的学生吕大临的《横渠先生行状》,吕大临的原文如下——
“嘉佑初,见洛阳程伯淳、正叔昆弟于京师,共语道学之要,先生涣然自信曰:‘吾道自足,何事旁求!’乃尽弃异学,淳如也。”
文字基本照搬,但《宋史》加了点东西,写得更戏剧化,也就更不可信。这或许跟吕大临《横渠先生行状》的不同版本,以及程门弟子的说法有关系。
吕大临《横渠先生行状》中,最初有与二程论《易》后“见二程尽弃其学”的话。
程颐晚年收的得意弟子、被尊称为“尹子”的尹焞(tūn),有一天跟老师聊到吕大临文章中的这事,询问具体情况。“张子”的本源,真是出自本门么?
程颐惊讶地表示:“表叔平生议论,谓颐兄弟有同处则可;若谓学于颐兄弟,则无是事。顷年嘱与叔删去,不谓尚存斯言,几于无忌惮。”
表叔?
是的,张载是程颐、程颢的表叔。
程颐说张载表叔的文字言论,跟我们两兄弟是有很多相同的地方,但那属于不谋而合,要说他是跟我们学的,没这回事!“尽弃其学而学焉”这样瞎扯的话,当年吕大临写《横渠先生行状》时我看到后就让他删掉了呀,没想到还有,这也太肆无忌惮了!
吕大临确实是修改过的,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修改版,不过他最初的版本当年也流传于世。朱熹说两个版本他都见过——“按《行状》今有两本,一本云‘尽弃其学而学焉’,一本云‘乃尽弃异学,淳如也’。”
…
吕大临原是张载的学生,张载死后,他入了二程门下。
宋神宗熙宁十年(1077)张载过世,吕大临的《横渠先生行状》约写于元丰二年(1079),至于他为啥不顾先师“学有本原,四方之学者宗之”的事实,非得把程颐、程颢这俩老侄儿硬安成张载的老师,没有记载。
此时,吕大临已拜了二程为师,这么搞,多少有点人走茶凉的意思。
跟吕大临一样,二程的弟子们当时都不遗余力的宣扬张载学出二程的故事,杨时说“横渠之学,其源出于程氏”,游酢说“友而师之”。
张载的“关学”,与二程的“洛学”、周敦颐的“濓学”、苏东坡父子兄弟的“蜀学”、王安石的“新学”、朱熹的“闽学”,百花齐放,是宋代儒学的不同学派。
“关学”在张载死后即逐渐衰落,其门下弟子有不少入二程门下。而张载终成一代宗师,与二程、朱子齐名,他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语录,成为北宋之后学者们追求的最高境界。
“横渠四句”,把文人存在的意义,把那种历史使命感,总结到了极致。
范仲淹知人善任,婉拒了张载的“报国之心”,这才有了一代大儒,这才是真正的为国,这才是真正的远见灼识。
范仲淹一生,不但自己以身作则、尽忠职守,平时还很注意提拔后进,他的部下中有很多都在他的举荐下成为朝廷重臣,在他的教导下成为文坛巨子。《宋元学案》言范仲淹“一生粹然无疵,而导横渠以入圣人之室,尤为有功。”
张载,这就是范仲淹跟《岳阳楼记》一样的完美操作。
确实,张载堪称是范仲淹为国求贤的典型代表;而范仲淹,又是张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最佳形象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