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历史的丛林，有些真相始终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掩饰着。
尽管历经千年，后人依然难以窥知其间的秘密。
这种无形的力量，叫权力。
01
故事是从一个乞丐开始的。
太平兴国二年即为公元977年，正月，距宋太宗赵光义登基刚过两个月。
正值新春，集市间人声鼎沸，汴梁城一派祥和景象。
就在众人沉浸在节日的欢快气氛时，街头酒馆门口，一个乞丐在叫骂，引来了如潮水般的围观。
这家酒馆正准备开门营业，就有个乞丐上门讨钱，掌柜为了新春讨个口彩就扔给他十文钱。
按照当时的物价，十文钱可以买五个烧饼，足够乞丐饱餐一顿了。
谁料这乞丐并不领情，扬手将钱扔了，开口就向掌柜讨要十两银子。
汴梁城的一户平民人家，一个月生活费也不过五两银子。
哪见过这般贪婪的乞丐？
盛怒之下，掌柜便命伙计赶走乞丐。
但乞丐抱紧门板，不仅不走还破口大骂。
眼见围观者越来越多，僵持下去也没法做生意，掌柜咬咬牙，拿出五两银子扔给乞丐，让他赶紧拿钱走人。
乞丐将银子揣进腰间，又笑嘻嘻地对掌柜说：“今儿个必须拿出十两银子来，不然大爷我还不走了！”
这厮欺人太甚！掌柜气不过，就招呼几个伙计动手抬他，这乞丐极是无赖，只要一碰他就高呼：“杀人啦！”。
面对这么个滚刀肉，掌柜只好一面哀求他放过自己一马，一面让伙计从后门溜出去找巡街的军士。
就在僵持之际，人群中突然现出一道黑影，迅如闪电来去无踪，转眼间就消失于人海。
待众人回过神时才发现，那乞丐胸口上插了把匕首，人早已气绝。
人群当即陷入慌乱，正巧巡街的军士也赶到了。
眼看出了人命，军士们不敢怠慢，将掌柜、伙计和几个见证人带入府衙，随后将案情上报到开封府尹赵廷美这里。
赵廷美是宋太宗的同母兄弟，此时刚刚上任。
面对这样离奇的案子，他一时也束手无策。
这个乞丐与人远近无仇，为什么有人要取他性命？
要说他与酒馆掌柜发生过争执，可案发时掌柜就在现场，那凶手到底是谁？
02
一天过去了，命案依然没有进展。
第二天议罢朝政后，宋太宗面色阴沉，告知百官：
昨天有人在京城当街杀人逃逸，影响极为恶劣。虽说死者是个乞丐，但这说明大宋开国几十年来，民风依旧彪悍，长此以往极其不利于社会稳定。
事关重大，宋太宗责令开封府尹赵廷美必须全力以赴，五日以内务必将凶手缉拿归案。
赵廷美吓得大汗淋漓，直到宋太宗拂袖而去，才敢起身。
既然皇上发话了，做臣子的哪敢不尽心？
赵廷美回到府衙，将大小官员全部召集一处，严令他们必须每日汇报案情进展，三日内必须破案，否则全部革职查办！
高压之下，案子开始出现了一些进展。
仵作汇报：“凶手一刀正插在死者胸口，可谓稳准狠，由此可见此人乃是精通武术的高手。”
捕头这边也有了线索:“凶手所用的刀锋芒毕露，分明是采用上等的镔铁锻造，民间没有这样的工艺。”
两处线索合在一起，凶手的大概范围基本就确定下来了——职业军人。
当时汴梁城的禁军及护卫亲兵有二十万人，要找出凶手谈何容易？
赵廷美只得命人将当天有出营记录的军士名录誊抄下来，逐一审问。
这样调查法，莫说五天的期限，就是五十天也未必能查清。
眼看期限已到，赵廷美这边还没有查到凶手，一帮属下却为他献上了一条妙计。
原来这些人自知没法交差，为了保住饭碗，便合伙筹划了方案：这桩案子节点在于查不出凶手，只要有人招认，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为此，这伙人对酒馆掌柜严刑拷打，迫使他承认自己是凶手。
案发时，他一面与乞丐敷衍，一面雇人当街杀了乞丐，造成了自己置身事外的假象。
待所有的材料整理完毕后，这些人将卷宗呈给赵廷美。
事已至此，第五天朝会上，赵廷美只得向宋太宗汇报。
宋太宗听罢，阴郁地对赵廷美说道：“你能在这么短的期限内破案，也算尽心了。不过这是人命关天的事，还是再复核一二，不要弄出冤假错案。等过几天，你将凶器呈给我看看。”
赵廷美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次应该可以蒙混过关了。
03
几天后，赵廷美再次上奏，说经过复核证据确凿，可以结案了，随后将那把凶器呈给宋太宗。
宋太宗接过凶器，左右端详了一阵，问赵廷美是否真的查清楚了？
赵廷美回复人赃俱获确认无疑。
突然，宋太宗一招手，身边的太监献上一把刀鞘，当着众人的面，宋太宗将刀插入鞘中，只见整把刀严丝合缝。
很明显，这刀出自宫中！
赵廷美惊得目瞪口呆，宋太宗见状当场发飙：“你如此为官，岂不枉杀百姓？”
说罢怒气冲冲地罢朝回宫，将灰头土脸的赵廷美晾在文武百官面前。
一系列烧脑的问题接踵而至。
莫非凶手是宋太宗本人？
且不说宋太宗能否有这样的身手，据案发现场的人描述，凶手身形绝不似宋太宗的模样。
再说皇帝若是想杀人，又怎会蠢到自己当街行凶？
难道是宋太宗密令大内高手刺杀了乞丐？
这乞丐纵然无理也罪不至死，堂堂天子又何必与个乞丐一般见识？
更为离奇的是，寻常乞丐能讨得十文钱早已离开，这乞丐为何执意要从酒馆掌柜要十两银子？
他明知道这不合常理，伙计们都动手驱赶了，他还赖着不走，这其间是否有人指使？
赵廷美陷入了沉思。
一年前，他的长兄宋太祖赵匡胤在雪夜离奇驾崩。
坊间传闻赵匡胤生前依据母亲杜太后的意思，暗中立下“金匮之盟”，以兄终弟及的方式传承皇位。
赵匡胤之后传位于赵光义，赵光义之后传给赵廷美。
如今赵廷美屡次在朝臣面前被训斥，声望已经降至冰点，已然没有继承皇位的政治资本了。
照此推理，这桩命案终于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宋太宗先安排乞丐在酒馆前闹事，引起公愤后再派高手将他杀死，借机迁怒于赵廷美。
当然这也只是推测，那个被当街暗杀的乞丐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他用自己卑贱的生命，为宋太宗送来了三个沉甸甸的大礼包。
04
汴梁城里的百姓可没有诸位读者的心思去揣测所谓隐情，在他们看来，乞丐无理取闹，皇帝侠肝义胆为民除害，这可谓是千古佳话。
尤其是死里逃生的酒馆掌柜，更是对宋太宗感恩戴德。
再经过说书人的演绎，宋太宗明断是非的圣明形象已然遍传天下。
这便是宋太宗开启的第一个大礼包——声望。
就在去年农历十月二十日深夜，五十岁的宋太祖突然驾崩，此前毫无征兆。
等到第二天上朝时，朝臣们这才发现龙椅上的人已经换成了赵光义，再回头看看大殿四周，都布满了陌生的侍卫。
按理说父死子继，赵匡胤的儿子无论是赵德昭还是赵德芳都已经成年，完全有资格继承皇位，可赵光义这时弄出个“金匮之盟”来，硬生生地将皇位从侄子那里抢了过来。
这波操作让朝臣们议论纷纷，为此宋太祖不惜血本对这些人进行安抚。
首先，赵光义将威胁最大的四弟赵廷美册封为齐王，担任开封府尹，从五代时期起，开封府尹就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赵廷美一看三哥如此器重自己，便不再质疑他的皇位合法性了。
安顿好了兄弟，赵光义又将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封为武功郡王，兼任永兴节度使；
次子赵德芳为山南道节度使。
随后语重心长地告诉兄弟俩：“好好干，未来的天下还是你们的！”
兄弟俩在朝中缺乏可以依仗的势力，再加上四叔赵廷美已经被拉拢，只得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
最后，赵光义又对以宰相薛居正为首的朝臣们格外赏赐了一笔。
于是，朝堂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令赵光义始料未及的是，民间却有流言传播开来，说他毒杀了先皇伪造圣旨夺取了皇位，还煞有其事的编出个“烛影斧声”的故事。
朝臣们尚能用钱权收买，那天下的百姓呢？
等这桩命案一出，坊间的话题都转移到了乞丐身上。
于是，赵光义借这处风头，成功地转移了百姓的关注点。
这便是宋太宗开启的第二个大礼包——转移话题。
不管“金匮之盟”是不是宋太宗杜撰的，这里有处无法回避的地方，皇位在宋太宗这边是没法传承下去的。
因为按照约定，之后继承皇位的是赵廷美。
赵廷美既是自家兄弟，又是朝廷重臣，贸然干掉他总归不妥。
而借着这桩命案，宋太宗义正言辞地打压了赵廷美，让他彻底断了即位的念想，并以此震慑住满朝文武。
这便是宋太宗开启的第三个大礼包——排除异己。
通向权力的路途上，既有血雨腥风的厮杀，也有尔虞我诈的算计，这些都是惯用的游戏手段。
只可惜，那个当街死去的乞丐不会明白，那个自以为侥幸的酒馆掌柜也不会明白。
参考资料：《铁围山丛谈》《宋史·太宗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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