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开元二十九年(741年)的冬天异常寒冷,出现了罕见的“树稼”。
树稼,古人也称之为“雨水冰”,如今在东北松花江沿岸经常看到,它是雾气在树枝上凝结成冰或霜的自然现象,东北人称之为“树挂”,非常漂亮。
树稼出现伴随着极寒天气,庄稼必然遭受其害,所以自古民间都害怕这东西,并将它隐喻为不吉祥的预兆。唐朝的时候,就有“树稼,达官怕”的谚语。
宁王李宪登临高台,远望着晶莹剔透的世界长叹一声:“树稼出现,必有达官显贵承受灾难,这个人恐怕就是我吧。”
果然,这年的十一月份李宪就病逝了,享年63岁。
李宪原名李成器,是唐睿宗李旦的长子,也是唯一的嫡子,唐玄宗李隆基的大哥。他一生给后人留下了三个谜:曾经是太子却被废黜,本可以重登储位却辞让给了弟弟,作为废太子却没有掉进“废太子宿命论”的陷阱。
面对被“安史之乱”摧残的大唐帝国,曾有人灵魂一问:假如当年上位的不是唐玄宗,而是李宪,大唐或许不至于有此一难吧?
那么李宪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真的有能力塑造一个不一样的大唐帝国吗?
文明元年(684年),唐中宗李显被废,李旦即位,是为唐睿宗。此时李旦只有两个儿子,长子李宪5岁,次子李捴1岁。
李宪和李捴的生母都是宫女出身,按照嫡长子继承制,李宪被立为太子,他的生母刘氏被册立为皇后。
李宪少年聪慧,尤其在音乐和绘画方面表现出非同凡响的天赋,从小就是一副皇家子弟的儒雅风范。
本来,李宪可以按部就班地读书、成长、学习政务,将来接班皇位,可那个皇权动荡的年代,注定他要跋涉一段坎坷的道路。
天授元年(690年),李旦在做了六年的傀儡皇帝后,终于被迫禅位给母亲武则天。从此大唐被大周代替,李旦从皇帝降为皇储,李宪则从太子被降为皇孙,后授封为“寿春郡王”。
从武周建立开始,由继承人所引发的“李武之争”就一直没有停息过,李旦明为皇储,其实过着囚徒般的生活,甚至面临着生命安全的威胁。
长寿二年(693年),武则天身边的侍婢韦团儿勾引李旦不成,恼羞成怒的她为了报复李旦,诬陷刘妃和窦妃(唐玄宗之母)对武则天行巫蛊诅咒。武则天不加详察,秘密杀害了刘妃和窦妃,连尸首都没留给李旦。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又持续了十二年,直到“神龙政变”,李显复位,李唐复国之后,李旦一家人才算是云开雾散,有了点皇家子弟的尊贵。
青少年时期的不平凡经历,塑造了李宪谨慎做人的态度,他受父亲李旦的影响极大,一生畏惧权力,注重亲情的温暖。
唐隆元年(710年),李显驾崩,以李旦和太平公主为首的一派,与韦皇后、安乐公主的矛盾无法调和,走上了生死对决的关头。
关键时刻,临淄王李隆基联合姑姑太平公主发动了“唐隆政变”,一举斩杀了韦皇后和安乐公主,并将李旦推上了皇位。
李旦二次登基,在太子人选上却遇到了麻烦,朝臣们私下议论纷纷,一派认为,李宪是嫡长子,又曾经做过太子,按法统,他是毫无争议的储君。另一派则认为,李旦能重新登基,靠的是李隆基的力量,他才应该被立为太子。
确实如此,在李旦复位这件事上,李宪毫无作为。第一种意见合法,第二种意见合情,究竟“法大”还是“情大”呢?
按常理“法不容情”,可问题是李隆基的贡献太大了,而且储位之争背后还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危机,这就是“玄武门之变”的重演!
这不是危言耸听,自古皇位之争毫无亲情可言,当年李世民弑兄杀弟、逼父禅位的阴影一直笼罩在大唐帝国的上空。
此时的李隆基势力空前强大,连两个弟弟李隆范、李隆业都是他的忠实拥趸,这种局面跟当初李建成、李世民之争一模一样。
但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没有人敢说破,暗流涌动,李旦一时手足无措。
气氛好紧张,李宪率先打破僵局,他给父亲上了一道奏疏,表示自愿退出储位之争,请父亲立三弟为太子。
李旦很感动,这种情况下,除非有一方自愿退出,否则必然走向火并,但无论谁退出对李旦来说难免不舍。于是李旦儿女情长起来,迟迟不予批复。
李宪生怕父亲误以为自己是做作,他数次上疏,“涕泣固让,言甚切至”:
从这段话可以看出,李宪确实经过了深思熟虑,而不是一时冲动。他既谈到了“公”,也谈到了“私”,无论从哪个角度讲,自己都没有能力,也不能继续跟李隆基争下去。
更何况,他早年的被废,母亲的惨死,十几年的提心吊胆,早就让他畏皇权如虎了。
李宪的退让消弭了一场潜在的大危机,但这还不是结束。不久,太平公主与李隆基又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李宪差点成了被利用的工具。
太平公主提出:李隆基非嫡非长,当太子不合法,应该改立李宪。
李宪怎么办?他只要稍一松动必然会引发新的冲突,但他守住了底线,没有接太平公主抛来的橄榄枝。
为了彻底扑灭太平公主的幻想,姚崇和宋璟提议:将李宪和李捴外放,离开权力中心。就这样,李宪以司徒兼蒲州刺史身份离开了长安。
客观讲,这对李宪很不公平。李隆基为了表达感激之情,特地做了一床大被子和长枕头,表示不忘小时候兄弟同床的情谊。
李宪做得漂亮,李隆基表述精彩,哥俩用各自不同的表达方式抵抗住了外界的压力,避免了“玄武门之变”的重演。
虽然如此,皇权之争的历史告诉我们,失败者很难逃脱悲剧的结局,尤其是废太子,要么被囚禁致死,要么遭遇杀身之祸,这叫“废太子的宿命”。
但李宪是个例外,他一生享尽荣华富贵,得到了极高的尊崇,也从来没被猜忌过。
苏辙就曾经对此表示不可思议:“废长而立少,虽圣贤犹难之,宪与玄宗兄弟相安,终身无间言焉,盖古今一人而已乎!”
那么,李宪为何有这么好的命呢?
首先,李宪摆得正自己的位置,他能做到让皇帝放心。
《旧唐书》作者刘昫以“长不居震,刚不乘乾”来夸赞李宪的大格局。 “长”和“刚”是指李宪的身份属性,他本来是嫡长子,是不二的皇储人选,本该居“震”位、居“乾”位,但是他却能将“居下”的功夫做得很扎实。
比如,李宪挂职却不领职,远离政务,不干涉朝政,就安安心心地当一个逍遥王爷。远离权力就是远离是非,也就避免了与皇帝的摩擦、冲突。
再比如,李宪不结交朝臣,只交际闲散文人。这一点李宪是兄弟几个中做得最好的,其他几位兄弟多多少少都有过因为交际朝臣,引发了一些是非。
其次,唐玄宗在兄弟情分上,真的是做得无可挑剔。
李隆基这个人对儿子们表现得很苛刻,甚至刻薄、寡情,但对两位哥哥和两位弟弟,他尽到了一切能尽到的责任。
史书记载,唐玄宗对兄弟们大宴小晏不间断,送赏赐品的使者往来不绝,还经常将他们接到宫中同住,实现了当初兄弟们盖一床大被子,睡一个枕头的承诺。
即便兄弟们犯错,他也一律宽容,需要处罚也只处罚相关的人。
这些表现绝不是装出来的,唐玄宗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兄弟友爱。李宪去世后,他以“隆基”落款,给大哥写了一封饱含深情的信,伴随他一起入葬,还追谥他为“让皇帝”。
明代学者张燧就认为:“非让皇帝有太伯、叔齐之贤,则明皇之视诸弟不难于诸子乎!”
我们只能说,历史上能出现这么一对将亲情放在第一位,毫无芥蒂相处的兄弟,这真是皇权世界的一朵奇葩。
对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旗帜鲜明:不可能,李宪当皇帝不会比李隆基做得更好。
首先,李宪是一个没有政治才华,也没有政治抱负的文人,不适合当皇帝。
李宪最大的特长是音乐,年轻时,他将龟兹乐研究得透熟,笛子演奏堪称绝活,而且书画水平也非常高。
像谁?宋徽宗啊,醉心于艺术的文艺男啊。
另一面,我们从史书里看不到他对时政有任何作为,甚至没有听过一句见解。
您可能说,他这是避免干政,故意不作为。有道理,但请别忘了,当初李隆基为何能将他爹推上皇位,他的弟弟们也都参与了,唯独他毫无作为?
说白了,李宪对政治提不起兴趣,也不是他的特长。
其次,李宪本质上是个讲究生活情调的“小资”,他甚至不关心自己的名节。
《开元天宝遗事》记录了不少李宪生活中的小故事,比如他家里的灯台要雕刻成精致的“灯婢”,蜡烛要用特制的“百炬蜡烛”,该明亮的时候明亮,该昏暗的时候昏暗。
再比如,他在会客前都要先嚼“沈麝”,一张嘴满口香气喷出。
再比如,为了保护花朵,他在花梢上系上金铃,鸟一降落,金铃发出悦耳的声音吓走小鸟。
相传,李宪府上有十几位绝色宠妓,其中有一位叫“宠姐”的最深得喜爱,从来不见客人。有一回李白借着酒兴请求让宠姐献艺,李宪笑着让人展开“七宝花障”,让宠姐躲在花障后面给客人唱了一首歌。
李宪身边还有一名宠妾,是从别人手上巧取豪夺来。
那个女人是一个卖饼人的妻子,可能姓武。有一次李宪偶然见到那女子,立刻垂涎三尺,于是给了“武大郎”一笔钱,带走了这位女子。
一年后李宪问:金莲啊,你是否还想着大郎?女子默不作声。
也搞不清李宪咋想的,在一次聚会中,他竟然叫来“大郎”,让他们夫妻二人当众见面,搞得女人泪流满面。
据说王维就在场,于是写下《息夫人》来讽刺李宪:“莫以今时宠,宁忘昔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这样的人当皇帝岂不是荒淫无道的昏君?
最后,安史之乱确实有唐玄宗的个人问题,但也有社会矛盾积累的必然因素,谁当皇帝也避免不了。
开元盛世末期有个最严重的社会问题,即随着人口的暴增,闲职的土地分配殆尽,进而引发了严重的社会危机。
唐朝初年,人口处于较低的水平,土地大量闲置,有利于实行均田制。可是随着土地资源不能满足人口发展的需要,一系列的问题就爆发。
比如土地兼并,比如基于均田制基础上的府兵制。后来唐玄宗推行藩镇制度,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应对府兵制的破产。
客观讲,这些问题不是唐玄宗个人的问题,而是历史发展阶段的必然。假如李宪当皇帝,他既回避不了,也未必解决得了。
想靠李宪给大唐改命,咋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