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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101年的一天,宋徽宗正在御书房里细细地观赏一幅画卷。
这幅画5米多长,画卷里的开封府,人来人往、舟车桥梁、酒楼客商,一派繁华热闹景象。各行各业、男女老少,赶集的闲逛的,喝酒的坐轿的,都跃然纸上,生动又传神。似乎从画卷上,都能听到小贩们的吆喝声。
徽宗品鉴了许久,舍不得放下。最后,他用自己独创的瘦金体在卷首写下了五个字,然后加盖了他惯用的双龙小印。
这幅画如此精妙,实在是让徽宗爱不释手。但是最终,他并没有把画收藏在皇宫。
因为他看出了这幅画的真实用意。
乍一看,好像是在赞颂北宋的繁盛昌隆,而细节处,却是在刻画贫富差异和危机四伏。
以画劝谏,原来这是一幅“盛世危图”。
这是宋徽宗即位的第二年。
距离北宋灭亡还有26年,距离岳飞出生,还有两年。
还我河山,尽忠报国
公元1126年,这一年,宋徽宗很忙。
“盛世危图”里的盛世,早已不见踪迹。曾经繁华热闹的都城,如今已萧条落魄。
正月初八,金人的铁骑就已经攻到了城门外。
开封府的军民拼死抵抗,最终金人同意和谈。
说是和谈,但是条件极其苛刻,说到底,就是要钱要粮要女人,而且要很多很多。
徽宗拍卖了自己的衣服、车马,就连曾经给内侍们的赏赐都收回了,甚至连宗庙祭祀用的祭具都卖了,凑到了三十八万两黄金、八百万两白银。
可就算是这样,离金人提出的金银绢各一千万还是差着很远。
于是徽宗又把蔡京、童贯、高俅等人给抄了家,他们的亲属也没被放过,家产全部充公。
京城里的大户,甚至连京城名妓李师师、赵元奴都被抄了,家产被充公。开封府全体军民都被搜刮了一遍,有钱不交的就要被斩首。
就这样,终于勉强凑齐了求和的钱。
这是宋徽宗即位的第27年,距离北宋灭亡还有一年。
这一年,岳飞23周岁,已经参军三年多。
就在徽宗命人搜刮全城屈辱求和的半年之后,金人再次卷土重来。
仓皇之中,宋徽宗退位南逃,宋钦宗即位。
钦宗也没想到,就在他即位不久,北宋迎来了最屈辱的时刻。
1127年1月9日,农历闰十一月二十五,当时东亚大陆上最大的城市开封,以一种极其荒谬的方式,被攻破了。
金军破城之后还是老三样,要钱要粮要女人。
五百万枚金锭,一千万枚银锭,两千万匹绢。
五百万枚金锭,就是15750吨黄金,这个数字,不要说900年前的北宋,就是现在,2022年底,央行黄金储备总量是2011吨,所以金人的要求,完全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一次,金人不再满足于城下和谈,而是血洗开封府。
京城里所有商号的存货全部充公,百姓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上交。
寒冬凛冽,开封府的百姓缺衣少粮,金人又出了一招,拿家里值钱的东西来换粮食。真有百姓扛不住饿,拿了东西去换粮食,换来的却是金人的一顿暴打,理由是:说好的值钱东西都上交,为什么你还有私藏的金银宝物可以换粮食?
为了给金人凑钱,开封府几乎是被掘地三尺,可就是这样东拼西凑,离金人的条件还是差得太远。
也许金人也觉得钱也就能凑这么多了,不可能凑齐了。
于是他们又提出一个办法:用适龄女子来抵扣。皇后一千锭,皇妃公主五百锭,宫女民女一百锭。
抢完了钱又开始抢人,条件谈成这样,如果还有一点残存的尊严,肯定也会掀桌子拼死抵抗了。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用女人抵钱这个方案,宋钦宗竟然接受了。
钦宗听话地把自己的后宫和公主们送上,还命人全城搜寻适龄女子。
九五至尊派人强抢民女,皇帝做成这样,真不知道钦宗该如何面对先祖和后人。
一时间,开封府里妻离子散,哀鸿遍野。老百姓不光是家破人亡,还饥寒交迫,城里已经没有能吃的东西了,尸横遍野又导致了瘟疫扩散,饿死病死的人不计其数,真是人间炼狱。
宋钦宗或许曾经以为,凭借他拼死找钱找人的诚意,说不定金人会放他一马。
然而惨痛的现实,又给他上了一课。
金人以赔偿金额不达标为由,在城中抓捕了大批的大夫、工匠、乐师等有技能的专业人才,洗劫了北宋经营了上百年的皇家园林。
这还不算完,还是没有达到他们要求的赔偿金额,于是宋徽宗和宋钦宗也被强行掳走了。
用太上皇和现任皇帝作为赔偿抵扣,这种索赔方式,就算是放眼世界,也是相当罕见了。
在开封府为所欲为了几个月,金人终于带着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和16000名俘虏,还有那副“盛世危图”,踏上了返乡之路。临走时,还不忘放了一把大火,烧毁了开封城郊无数的房屋。
在金人返乡的路上,时常有宋人俘虏不堪折磨而死。金军大营里,除了徽钦二帝之外,其他宋人无论等级高低,全部沦为奴隶,受尽屈辱,谁敢反抗,当即就会被斩首示众。
然而,这些还不是全部的屈辱。
到达金国都城会宁府之后,金人要在阿骨打庙举行盛大的受降仪式,也就是金国传统的“牵羊礼”。俘虏们要像待宰的羔羊一样,赤裸上身,脖子上系根绳子,被金人牵着跪地前行。
徽钦二帝以及皇室宗亲,算是高级俘虏,所以赤裸上身的时候,还可以披上羊皮,这样看上去就更像任人宰割的羔羊,然后再被牵到金人先祖面前,跪地行礼。
牵羊礼之后,宋钦宗年仅26岁的皇后朱琏因为不堪受辱,两次寻死,最终投水身亡。
这就是宋史上最屈辱的“靖康之耻”。对于每一位爱国且有血性的宋人来说,这是刻在他们心里最深最痛的一道伤。
金灭北宋路线
这一年,岳飞24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在他从一个懵懂孩童成长为热血青年的岁月里,他亲身经历了大宋从画卷里的繁华盛世变成血腥悲惨的人间炼狱,他亲眼看到身边的发小乡亲、还有那么多的无辜百姓从安居乐业到家破人亡。
最重要的是,他还见证了大宋最屈辱的时刻。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那也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了。
但他不是。
他是一个天生神力且天赋异禀的武学奇才,还是一个天分极高求知欲旺盛的学霸。
所以即便是出生在一个贫穷的佃农之家,岳飞仍然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了起来。
他读过的那些著名战例和英雄故事,对他的人生观价值观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家国情怀在少年岳飞心中日复一日地激荡着,他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他希望自己能像关羽、张飞那样建功立业!
年少时的目标如此坚定,以至于成年之后,岳飞仍写下了这样的话,“要使后世书策中知有岳飞之名,与关、张辈功烈相仿佛耳!”
国破山河在,这样的现实深深刺痛了他。
24岁的岳飞忍不住写了一封数千字的上书,投给了登闻鼓院。
别人击鼓都是为了鸣冤,岳飞是为了给现任皇帝赵构递个信儿。只是他没想到,这种信肯定是要层层上交的,所以皇帝还没看到,信里被点到名的当朝权贵们倒是先看到了。
权贵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岳飞是谁?
查来查去,原来只不过是一个贫苦佃农出身的小军官,竟然敢点名批评当朝大臣,竟然还敢鼓动皇帝“亲率六军北渡”?这个小军官是疯了吗?
一封数千字的信,换来的是岳飞被革除所有军职,就算他想留在队伍里背个行军锅都不可能了,因为他连军籍也被革除了。
他被人押送出了应天府南京,没有与战友们抱头痛哭,也没有任何告别仪式。因为枢密院的命令一到军营,岳飞就马上被撵走了,一切都快到令人猝不及防。
如果岳飞的军人生涯到此为止,也就不会有流传后世的《满江红》了。
战友们纷纷猜测,他是会认清现实,回去当个顺民?还是会不甘心,说不定会揭竿而起,自己做个起义军的头目。毕竟岳飞是真有这个能力的。
可是让所有人都没有猜到的是,岳飞跑到了河北前线,再次报名从军!
多年以后,回忆起从南京到河北的这段行程,岳飞说自己是“孑然一身,狼狈羁旅”。也许是沿途逃难哭喊的百姓、和那些沿途被烧成断壁残垣的民宅深深刺痛了他,也许是年少时的坚定目标鞭策着他。所以不管如何狼狈,岳飞终究还是来到了河北前线,第四次参军。
这一次,他来到了前线中的前线,北方的抗金中心——前沿军事指挥机构,当时的河北招抚司,并且想方设法面见了机构最高负责人、河北招抚使张所。
这次见面,让岳飞第四次从军不再是从零开始,而有了一个更高的起点,也有了收复失地、“收拾旧山河”的机会。
为了报答张所的知遇之恩,在张所成为派系斗争牺牲品之后,岳飞还用了几年时间寻访张所的独生子张宗本,不仅悉心培养,还在适当的时机为他争取了荫补,也为张所恢复了名誉。岳飞这样的人品,或许也是岳家军誓死追随的原因之一吧。
第四次从军之后,虽然也遇到过职场危机,但也都在惊险交加中度过了。岳飞又遇到了另一位对不仅对自己有知遇之恩,更是对自己悉心栽培的上司宗泽。作为两宋之交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宗泽甚至让金人都极其畏惧,竟然称呼他为“宗爷爷”。
而抗金英雄,在赵构坐镇下的南宋,显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宗泽一次次上奏恳请赵构圣驾从南方北上还都开封府,抗击金军,收复中原,如果有可能,最好迎回徽钦二帝。
可以看出,宗泽的构想,与岳飞的志向不谋而合。只不过,宗泽比岳飞幸运得多,没有被“莫须有”的罪名构陷致死,而是在对百姓与社稷的牵挂中,忧愤交加,最终病逝。
这位同样令人敬重的民族英雄,在去世的前一天曾与岳飞密谈许久,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第二天,宗泽被窗外呼啸的风雨声惊醒,猛然坐起,大呼三声:渡河!渡河!渡河!三声之后,力竭而亡,享年七十岁。
为宗泽扶柩还乡的路上,不知道岳飞都在想些什么。他虽然没有亲耳听到那三声“渡河”,但是这两个字,一定早已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血液之中。
北渡黄河,收复河北,是宗泽一生的心愿,也是岳飞至死不渝的志向。
1140年,金人再次南下,南宋开始了第四次北伐。这时的岳家军已经战功赫赫,岳飞作为一军主帅,仍然身先士卒,亲自跃马弯弓直击金军阵地。
“郾城之战”完胜金军,眼看收复中原指日可待,甚至直捣黄龙也有可能,在这样的大好形势下,岳飞写下了那首千古绝唱《满江红》。
岳飞真迹:还我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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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时隔近千年,后人仍然能感受到词中的“壮怀激烈”。千里刀光影,仇恨燃九城,月圆之夜人不归,花香之地无和平。即使时隔千年,家国情怀,万丈豪情,仍然共鸣共振。
只是岳飞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再也没机会“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眼看胜利在望,却被十二道金牌急催班师回朝。
岳飞体会到了当年宗泽的心情,甚至比宗泽更加悲愤。班师回朝之前,他往赵构所在的临安府方向一拜再拜,痛哭着说,
“十年之力,废于一旦!所得州郡,一朝全休!
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
还我河山!
再后来,就是大家熟知的故事。班师回朝后,岳飞被解除兵权。两年之后,南宋与金达成“绍兴和议”,正式向金称臣。赵构和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了岳飞父子。
岳飞临刑前挥笔写下了八个大字: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为雪国耻身先去,重整河山待后生。岳飞被害时只有39岁,一曲《满江红》和他的故事,却流传千年,至今余音未绝。
岳飞没能看到大宋再现“盛世危图”里的盛世,如果英雄真的永垂不朽,他一定能看到如今的盛世,是他从未见过也不敢想象的。
而那幅“盛世危图”,即使兜兜转转近千年,命运曲折,也依然被找回,被珍藏。
岳飞真迹:尽忠报国,还我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