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皇帝启用海瑞之后,标榜他为天下难得的清官。海瑞秉持清官的作风, 建议万历皇帝整顿吏治,甚至要他搬出太祖皇帝当年的严刑峻法,采用重典治理贪腐,凡贪赃在八十贯以上的官员都要处以剥皮实草的极刑。海瑞的举动引起了官员们集体恐慌,一位监察御史上书指陈海瑞言论的荒谬,说他:“莅官无一善状,惟务诈诞,矜己夸人,一言一论无不为士论所笑。”万历皇帝的做出的结论是:“海瑞屡经荐举,故特旨简用。近日条陈重刑之说,有乖政体,且指切朕躬,词多迂戆,朕以优容。”接着,万历皇帝给吏部的建议是:“虽当局任事,恐非所长,而用以镇雅俗、励颓风,未为无补,合令本官照旧供职。”没有处置海瑞,却暴露了皇帝的自相矛盾之处。
皇帝的说辞等于公开了自身的矛盾,为什么可以镇雅俗、励颓风的节操偏偏成为当局任事的障碍?难道朝廷的政治措施已经和法律精神严重脱节?
还真的出现了严重的脱节。万历皇帝喜欢女色和驰射,经常不上朝,依靠庞大的文官系统运转整个政治体制。他不上朝,文官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该举行科举考试照例举行科举考试,该怎样选拔官员还怎样选拔官员,似乎影响不大。但是,官员们的贪腐却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毕竟,缺乏监督机制,只是靠内部调整是不行的。封建体制没有自我净化的功能,也不可能把所有的贪腐官员全都清除出官僚系统。即便如太祖朱元璋实行了剥皮填草的治理方案,也没有完全控制贪腐现象,反而愈演愈烈。即便法律不允许官员贪腐,有对应的处置措施,也不会起到什么作用。因为法律的施行要靠官员,官员会治自己的罪吗?
当然不会,而是会把贪腐掩藏的比较深,并运作成为官场的惯例。除了公务招待的奢侈,就是礼尚往来,都是靠银子维持。要是官员都像海瑞一样清廉,哪里有银子送给上级呢?不和上级来往,岂不是要被排挤,甚至降职远调?于是,很多官员都根据官场的惯例来运作,贪污腐化之后,拿出一部分,用来做官场来往之资。海瑞看到了官场的腐败,就要举报,还要万历皇帝用重典。而万历皇帝本身就是贪腐的头子,自己都要寻欢作乐,肯在自己身上下手吗?当然不会,而是会给海瑞一个台阶下,让他保持原来的职位,没有治他的罪。也就是说。万历皇帝一方面肯定了海瑞建议的镇雅俗、励颓风的道德作用,一方面却没有真的用重典,没把他的话当回事。海瑞说的符合朝廷的法律精神,可以做到整顿吏治的效果,让做官的不敢贪腐,起码可以维持一定时期的吏治清明状态。只是,皇帝带头违反法律精神,带头搞贪腐活动,也就让海瑞无可奈何了。
海瑞在离开家乡以前,给朋友的信中写道:“汉魏桓谓宫女千数,其可损乎?厩马万匹,其可减乎?”影射万历皇帝喜欢女色和驰射,却不敢明说,完全失去了当年劝万历皇帝朝政革新在于“一振作间而已”的决心和信心了。
海瑞的书生气比较浓郁,受到圣贤书的指引,一定要做清官,甚至要为了做清官而打算名垂青史,上书指陈皇帝过错的时候,早就把棺材预备好了,等皇帝降罪之后,被杀,直接进棺材。万历皇帝拿他没办法,听取了张居正的意见,让他做有职无权的官员。后来虽然得以重用,但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等于皇帝给文武百官树立了一个楷模,而不是要所有人都做海瑞那样的清官。
海瑞认为有法律条文就应该遵守,还要“乱世用重典”,狠刹贪腐之风。可是,皇帝并非那么尊重法律,文武百官也并非尊重法律。他们更重视自己的享乐,而不会严格执行法律。甚至他们执行一定的整治措施的时候,只是顾及自身的利益,却不会顾及法律精神。在当时,法律的实行和道德的实行相伴相生,尤其是官员判案的时候,很多都根据自己的主观臆断来判断,弄出很多冤假错案是在所难免的。人们大多没什么文化,并不知道官员的判案有着诸多道德和人情因素,也不知道官员判案受到主观主义情绪的影响,只是要官员倾向于自身,甚至要耍一些手段,影响案情发展。于是,很多人开始给官员送银子,官员照例收下,不会有什么不合适的感觉。长此以往,就形成了惯例,也是权力寻租的一种办法。
官场的惯例都对官员有好处,也都是官员获得钱财和拉拢关系的好途径。海瑞书生意气,不免被现实教育了一番。而万历皇帝的自相矛盾却透露了太多无奈,他并非不知道自己说的有矛盾之处,而是不能改变,也就直接逃避了。面对庞大的文官系统,牢不可破的官场体制,他早就厌倦了,既然无力做出改变,那么不如逃避,享受短暂的人生。
后代的很多皇帝都是如此,也怪不得万历皇帝自相矛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