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3年,明英宗朱祁镇的母亲孙太后去世还不到1年,朱祁镇就下了一道圣旨:
恢复孙太后情敌胡善祥的皇后名分,改胡善祥谥号为“恭让诚顺康穆静慈章皇后”,并为她重修陵墓。
要知道,胡善祥是孙太后的丈夫朱瞻基亲自下诏废黜的皇后。若不是胡善祥被废且无子,当年的孙太后就当不上皇后,朱祁镇本人,也不一定能当上太子。
母亲去世不久,朱祁镇就迫不及待地帮助父亲和前妻“复婚”,这是为什么?
原来,他这么做,是为了一个女人——他的结发妻子,也是他的正宫皇后,钱氏。
朱祁镇虽然当皇帝一塌糊涂,对弟弟也无比绝情,可是对他的妻子钱皇后,却是一往情深,处处为她打算。
本文我们就来说一说,钱皇后是一个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一生,朱祁镇为什么唯独怜惜她,她又遭遇了什么,让朱祁镇不得不恢复先帝废后的皇后之位,为她声援。
明朝前期,一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皇帝和王爷,第一个儿子都要是正妻生的。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明太祖朱元璋的前5个儿子,都是马皇后生的;懿文太子朱标的长子,是原配太子妃生的;朱允炆的前2个儿子,都是原配皇后生的;明成祖朱棣的前3个儿子,都是徐皇后生的;明仁宗朱高炽的长子,也是张皇后生的。
就连和皇后感情不好的明宣宗朱瞻基,也是先和原配皇后胡善祥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儿,才开始和其他妃子生孩子。
这是因为,明朝是一个坚决执行“嫡长子继承制”的朝代。让嫡长子同时也是所有儿子里年纪最大的那一个,既能维持嫡长子的超然地位,也能避免不少麻烦。
然而,这条不成文的规定,到了明英宗朱祁镇的时代,就被打破了——他和原配皇后钱氏大婚之后,还没生出嫡子,侧妃周氏就连生一儿一女。
看到这里,或许很多人会认为,朱祁镇对钱皇后没什么感情,才会让钱皇后落入如此尴尬的境地,让她成为明朝第一个未曾生育,就看着庶子庶女连续出生的皇后。
可实际上,看史料,朱祁镇和钱皇后的感情,相当深厚。
明朝为了防止外戚干政,除了前两代皇帝之外,后边的天子和亲王的妃子,全都从民间挑选。钱皇后也不例外,她的出身,作为一个皇后,实在是不够看。
朱祁镇为了让皇后家族更体面,多次打算破格给钱皇后的父亲爵位,在一心为皇帝名声着想的钱皇后的一再劝阻之下才作罢。
明朝惯例,皇帝只要有儿子,很快就要立太子,朱祁镇本人,作为庶子,出生不到100天,就被立为太子了。
可是朱祁镇的庶长子都2岁了,朱祁镇依然没有要立太子的意思。他依然希望,钱皇后能尽快为自己生下嫡子。
既然朱祁镇对钱皇后如此一往情深,那他为什么不效仿祖上,等钱皇后生出嫡子,再宠幸其他的妃子呢?
我想,这是他吸取了父亲朱瞻基的教训。
朱瞻基之前的明朝天子或者太子,都在婚后不久,就很顺利地和正妻生下了嫡子。可到了朱瞻基,原配胡善祥用了10年时间,都没能生下儿子,前朝和后宫,都盯着朱瞻基后妃的肚子,忧心忡忡。
毕竟,朱瞻基家里,是真的有一个皇位要继承。
直到朱瞻基大婚之后11年,他都30岁了,终于由孙贵妃,也就是朱祁镇的母亲,生下了第一个儿子。
然而,这个儿子,来得太晚了。
朱瞻基年仅38岁,就英年早逝,朱祁镇不到8岁,就被赶鸭子上架,成为新皇帝。
这么小的孩子,如何治国?这段时间的明朝,虽然还算稳定,却也不复当年“仁宣之治”的光景。
所以,到了朱祁镇这一代,他和弟弟朱祁钰,都不再等待嫡子,而是早早就先把儿子生出来再说,以防万一。
贤淑的钱皇后,对此并没有说什么。
她没有想到,这将会让她在多年之后,落入尴尬的境地。
1449年,钱皇后还没来得及生下嫡子,明朝就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土木堡之变。
皇帝朱祁镇当了敌人的俘虏,瓦剌大军兵临北京城下,明朝来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钱皇后一听说丈夫被俘虏,瓦剌人要求明朝以钱财赎人,立刻就献出了自己的全部私房钱和首饰,希望能尽快等到丈夫归来。
然而,大量的财物送出去,却只是养大了瓦剌人的胃口。他们一点放回朱祁镇的意思都没有。
于是,钱皇后的婆婆孙太后在文官的建议之下,当机立断,立刻把朱祁镇的庶长子朱见深立为太子,随后又把朱祁镇的弟弟朱祁钰立为明朝的新皇帝。
明朝的紫禁城,有了新皇帝,自然也就有了新皇后。
彷徨不安的钱皇后,和朱见深的生母周氏,顾不上争风吃醋,跟着朱见深一起,搬进了孙太后的仁寿宫。
那年的钱皇后,才23岁。
钱皇后只是一个深宫女子,出身民间,没有背景,对于朝堂之事,没有什么发言权,也没有什么睿智的见解。
她能做的,就是日夜以泪洗面。哭多了,她便瞎了一只眼睛。
她也不肯上床睡觉,哭累了,就卧在地上,休息一会,腿和冰冷的地板直接接触,时间久了,寒气入体,她便瘸了一条腿。
此时的钱皇后,已经顾不得自己名义上还是皇后之尊。她就如同一个绝望的民间女子,一切的手段,都已经无法奏效,唯有祈求上天,让自己的丈夫早日归来。
钱皇后在后宫哭泣的时候,朱祁钰等人也在前朝进行紧张的博弈。最终,在土木堡之变发生一年之后,满目沧桑的朱祁镇,回到了北京城。
钱皇后还没来得及欣喜,新的变故又发生了。
朱祁镇归来之时,皇位上坐的,已经是他的弟弟朱祁钰了。但是碍于孙太后和百官“正统”的心理,太子依然是朱祁镇的儿子朱见深。
朱祁钰一点都不想朱祁镇回来,担心他会把皇位夺回去,也不想把皇位传给朱祁镇的儿子,而是想换自己的儿子做太子。
既然朱祁镇的归来已不可避免,朱祁钰便把他打发到了南宫,不让他再和大臣们见面交流,免得多生事端。
原本跟随孙太后住在仁寿宫的钱皇后和太子生母周氏,也跟着朱祁镇搬去了南宫。
而随着朱祁钰把自己的生母尊为太后,孙太后也识时务者为俊杰,带着太子从仁寿宫换到了清宁宫,避其锋芒。
一开始,南宫众人只是不得出入,不得随意和外人联系。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他们的生活条件,变得更加恶劣。
虽然朱祁钰对朱祁镇严加看管,但朱祁镇毕竟当了十几年皇帝,和宫里的太监们都很熟。
而负责看管南宫的,便是一个资深的老太监,名叫阮浪。哪怕朱祁镇已经成了一个身份高贵的囚徒,阮浪对朱祁镇,依然伺候得又周到,又体贴。
不知是有意试探,还是无心之举,朱祁镇为了表示对阮浪的感谢,便把自己的一把金刀送给了他。而阮浪转手又把金刀转送他人。
一来二去,这把金刀落到了朱祁钰手里。而献上这把金刀的人告诉朱祁钰,这是朱祁镇图谋夺回皇位,所以用金刀贿赂人。
这就是朱祁钰年间大名鼎鼎的“金刀案”。
这件事最终由于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朱祁钰却对朱祁镇更加忌惮,命人把南宫的树木全部砍去,以防有人潜伏在树上,联系朱祁镇;又把南宫大门的锁用铅灌上,无人可以打开。
从那之后,南宫众人的日常饮食,就都只能从一个小窗户递进去了。
这么艰难的日子,朱祁镇过了7年。
钱皇后便在南宫陪了他7年。
南宫的吃穿用度逐渐供应不上,瘸了一条腿、又瞎了一只眼睛的钱皇后,便带着妃嫔和宫女们,亲自做些女红刺绣,卖钱换些食物。
无事可做的朱祁镇,和众妃子开启了造人运动,南宫7年,至少生下3个儿子,和4个女儿。然而,这其中,没有一个是钱皇后所生。
这或许是因为,钱皇后本来就没有生育能力。或许是因为,朱祁镇被俘虏的那一年,钱皇后日夜啼哭,损害了身体,再也没有生育能力。
在朱祁镇通过“夺门之变”重新登上皇位之后,钱皇后的无子且残疾,就变得尴尬起来。
朱祁镇二次登基之后,把被朱祁钰废了的太子朱见深重新立为太子,而太子生母周氏,则封为贵妃。
周贵妃却不甘心居于皇后之下,做一个小小贵妃。她通过一个名叫蒋冕的太监,向孙太后禀告说,钱皇后没有儿子,应该为生下太子的周贵妃让位。
要知道,当年的孙太后,就是因为生下皇帝的长子,从而逼无子的皇后让位,自己正位中宫。
这件事传到朱祁镇耳朵里,朱祁镇却勃然大怒。
他和钱皇后少年夫妻,感情深厚,钱皇后又为他瘸了腿、瞎了眼,他岂能负她?
但是钱皇后无子一事,始终是朱祁镇心里的一根刺。他担心,自己一旦去世,钱皇后将会地位不保。
于是,孙太后一去世,没了约束的朱祁镇,立刻在钱皇后的建议下,恢复了孙太后情敌胡善祥的皇后之位。
当年,胡善祥因为没有儿子,只能无过被废。朱祁镇恢复了胡善祥的地位,也是在昭告天下:他不在乎钱皇后有没有儿子,钱皇后永远是他唯一的皇后。
不过,朱祁镇觉得,这样还不够。
太子毕竟是周贵妃的儿子,而且和钱皇后不亲。将来等太子当了皇帝,难保不会在周贵妃的怂恿之下,对钱皇后不利。
他开始考虑废太子。而新太子的人选,就是他的次子,朱见潾。
朱祁镇先让钱皇后收养了朱见潾,接着,就通过各种手段,抬高朱见潾的地位。
朱见潾出宫建府的时候,朱祁镇把阵仗搞得非常大,甚至让文武百官都去朱见潾府上拜见他。这对于一个藩王而言,是破格的待遇。
然而,朱祁镇还没来得及正式废太子,就生了重病,眼看要不久于人世。
病重之际,他召来大臣,想把这件事赶紧办了,却在大臣的坚决反对之下,无奈放弃。
朱祁镇最后能为钱皇后做的,就是留下一道遗诏,说皇后之位已定,新皇帝一定不能擅自更改,且钱皇后百年之后,一定要和自己合葬。
根据明朝的规定,唯有皇后可以和皇帝合葬。朱祁镇这是在竭尽全力,想要最后保护一次钱皇后。
朱祁镇去世后,朱见深登基。这个年轻的新皇帝,一点都不想执行朱祁镇的遗诏。
根据明朝的规定,钱皇后虽然不是皇帝的生母,却是皇帝的嫡母,理应被尊为皇太后,且地位在皇帝生母之上。
可是,朱见深的母亲周贵妃可不愿意。她派太监告诉群臣:钱皇后又残疾,又无子,不配做太后。
这下子,文官不干了。
大家都知道,明朝的文官,战斗力十足,且非常注重礼法。强硬如朱棣,都要在文官面前低头,把自己不喜欢的嫡长子朱高炽立为皇太子。
在文官的唾沫星子之下,年轻的朱见深退缩了,劝母亲后退一步,把钱皇后尊为“慈懿皇太后”,而周贵妃则是略低一级别的光头“皇太后”。
在名分的问题上,钱皇后在朱祁镇遗诏和文官的保护下,赢下这一回合,成功晋升为钱太后。
即便名分已定,钱太后在宫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朱祁镇生前,为朱见深选了一个皇后。然而,朱见深却迷恋比自己大17岁的宫女万氏,大婚才一个月,就因为皇后得罪了万氏,要把她废了。
钱太后对此,坚决反对。
周太后本来也觉得朱见深不该废后,可是一看钱太后支持皇后,她心里就不舒坦,立马改变主意,站在了朱见深一边,支持他废后。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钱太后在宫里的处境,实在是不太好。
3年后,朱见深给周太后的家人封爵。按理说,他应该把嫡母的家人一起封赏,可是他却有意地忽略了此时。
这样尴尬的日子过了4年之后,钱太后因病去世,享年43岁。
朱祁镇的遗诏里说,一定要让钱太后和他合葬。
然而,在太后名分问题下败下阵来的朱见深和周太后母子,又一次不想执行朱祁镇的遗诏。他们觉得,唯一可以和朱祁镇合葬的人,自然应该是皇帝的生母。
朱见深一把这个想法透露出去,文官们又怒了。
文官们拿出朱祁镇的遗诏怒怼朱见深,又引经据典,唾沫横飞,最后使出了大招:哭门。
早朝结束之后,80个大臣集体来到文华门前,直挺挺跪下,放声大哭,并声称,朱见深不答应让钱太后和朱祁镇合葬,他们就不起来。
僵持了整整3个时辰之后,无奈的朱见深终于说服了母亲,下诏:准奏。
在这帮执拗的文官的帮助下,钱太后终于得以和她的丈夫朱祁镇合葬在裕陵。
朱祁镇实在不是一个好皇帝。他一手造成的土木堡之变,差点要明朝被腰斩,后来即便渡过难关,也再也回不到往日的盛世光景。
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对待救了大明的朱祁钰和于谦,他都残忍无比,夺了前者的皇位,残忍地杀了后者。
唯独对结发妻子钱皇后,他终于展示出了罕见的温情。
即便钱皇后无子,又残疾,他依然为保住钱皇后的地位,殚精竭虑。
只能说,烂人的一生中,也会做上一两件好事的。
你说是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