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年春节,由张艺谋执导的电影《满江红》掀起了一波观影热潮。随着电影热映,人们对宋代抗金名将岳飞以及词作《满江红》的讨论热度居高不下。“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重读熟悉的词作,重温那段历史,字里行间或许能读出不一样的味道。
文|丁辉
中国是一个伦理化的国度,政治上的雄图亦常常迂回地以道德为号召、为凝聚。所以,中国古代几乎历朝历代皆宣称“以孝治天下”;所以,刘邦进了咸阳之后,“财货无所取,妇女无所近”,摇身一变,俨然成了正人君子,范增一下子就看出“此其志不在小”,奈何项羽不懂这个道理。
反之,道德上的污名化,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示人以“无他志”“无异志”,从而得以远害全身的不二法门。
以此理逆推,诸多历史之谜或可迎刃而解,比如:岳飞为什么“必须”死?他太干净了,而已。
南宋中兴四大名将里,刘光世的资历最老,却贪生怕死,贪财好色,朱熹在《朱子语类》中评价他说:“光世在当时贪财好色,无与为比,军政极是弛坏。”此人虽与金人有杀父之仇,却每与金人战,一触即溃。
张俊打起仗来本事不大,聚敛财富却有一手,他大肆兼并土地,号称“占田遍天下,而家积巨万”。绍兴二十一年(公元1151年)十月,张府招待宋高宗赵构一顿家宴,那张极尽奢华的菜单是中国烹饪史上的重要文献。
韩世忠倒是能打仗,但好色成性,除自己妻妾成群外,部将妻女稍有姿色者,多难逃其手。
只有岳飞,不怕死,能打仗,又不爱钱、不好色。
一个过于爱惜、经营自己的声誉而又手握重兵的人,在官家(宋代称皇帝为“官家”)眼中是最危险的。海瑞曾评张居正“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张居正身前尽享威福,身后起初也备极哀荣。皇帝翻脸,夺爵、抄家,长子张敬修自杀,余子充军,已经是居正死后一年的事情了。就算张居正“拙于谋身”,他也不是拙于谋自己之“身”,而是拙于谋后世子孙之“身”。
真正当得起“工于谋国,拙于谋身”的,恐怕就是岳武穆了。
对武人的猜忌与防备,是赵宋皇室的政治基因。自太祖赵匡胤起,便定下偃武修文的国策。国族之间有争端,能用钱解决就用钱解决,所谓花钱买和平,也不欲多劳动刀兵,以防武人借机做大。
在这种既定的权力结构里,一个手握重兵的武人,已足以影响官家的睡眠质量;如果这个武人更兼以道德上无可挑剔,官家不起杀心,他简直就不姓赵了。
更何况岳飞这人还颇“骄横”。和岳飞差不多同时期的朱熹与叶水心对此都有过评论。我想这所谓的“骄横”也是需要底气的。这底气主要不在功高,而在其道德上的“无瑕”“无私”。
无私是优点,惟因无私而无畏,什么都想说、敢说,认为自己不管说了什么,官家都会以“一秉忠心”而加优容,那就是政治上的幼稚了。
绍兴七年,岳飞可以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奏请皇帝建储。官家无子嗣,建储就意味着要把好不容易到手的江山拱手他人,何况,官家春秋正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自己的子嗣。
要知道,五代冯道之所以能历四朝十一主而不倒,“不预废立”是一个重要的窍门。
对于岳飞的奏请,官家的回答是:“卿言虽忠,然握重兵于外,此事非卿所当预也。”
你听到官家“玉音”背后的杀伐之声了吗?
说到底,岳飞这样的人还是“明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他自以为是清廉无私、直道而行的忠臣,然而,专制君主的心事之幽深叵测岂是岳飞所可梦见!
在官家眼中,臣子的“忠诚度”和臣子的道德修为并非是正相关,且毋宁是反之,劣迹昭彰的张俊之流才是可以让自己放心的“忠臣”。
如同晚清岑春煊、瞿鸿禨反腐败,欲扳倒庆亲王奕劻,最后之所以失败,亦是因为岑春煊之流亦“明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岑春煊说庆王是贪官,所以是奸臣;而在慈禧眼中,庆王正是以其“贪”而让慈禧不疑其“忠”。贪不仅不可恨,反是庆王之所以独蒙“帘眷”的一个重要原因也说不定。
在中国古代险恶的政治生态里,“醇酒妇人”可以远害全身,直道而行则难免自蹈死地。
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小年夜,岳飞被以“谋逆”的莫须有罪名赐死,其子岳云、部将张宪皆斩于市。
明人洪应明《菜根谭》有言:“完名美节,不宜独任,分些与人,可以远害全身;辱行污名,不宜全推,引些归己,可以韬光养德。”说的似乎是日常的处世之道,却分明让我们照见中国历史的阴森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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