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61年十月,金国的第四任皇帝完颜亮亲率60万(号称百万)大军南侵,志在一举荡平南宋。
在出发之前,完颜亮写下了“江南岂有别疆封,万里车书一混同。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的壮丽诗篇。但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次南征却成为完颜亮的催命符。而完颜亮也将带着他的黄粱一梦,长眠于长江边上的瓜洲渡口,结束他那诡异而又跌宕起伏的一生。
完颜亮
作为金国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的孙子,完颜亮在血统上是值得骄傲的。在气质这一块,完颜亮自幼一直英姿飒爽,精于骑射。在城府方面,完颜亮也一向深沉有大略,时刻准备干一番大事。在才气上,完颜亮对汉文化一见倾心,府上的辽宋名仕更是络绎不绝。然后,就是这么一个四好青年,金国的皇位却轮不到他。因为他爹不是皇帝,所以他当不了皇帝。但即便如此,也影响不了完颜亮想当皇帝的心。在27岁的时候(公元1149年),完颜亮弑杀了自己的堂哥金熙宗完颜亶(dan),成为了金国的第四任皇帝。
完颜亶
篡位之后,完颜亮为了摆脱前任皇帝完颜亶遗留的影响,开始着手在燕京(北京)修建都城,力图通过将金国的统治中心从黑龙江哈尔滨南移到北京来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
在完颜亮篡位五年后,燕京修建的新都城正式竣工,完颜亮便把都城安在了北京。所以,在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奠定北京大城市格局的,非完颜亮莫属。
只是,都城虽然从哈尔滨迁到了北京,但完颜亮的心病却没有全部消除。为了自己的皇位,在弑君篡位的五年时间里,完颜亮一方面励精图治,另一方面又对那些对他皇位合法性提出质疑的人展开了疯狂杀戮。迁都燕京之后,完颜亮觉得自己必须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掩盖他弑君篡位的事实。就这样,完颜亮将目光投向了偏安江南的南宋。在完颜亮看来,只要自己灭了南宋,弑君篡位的骂名终将被他的历史功业所淹没。
所以,在弑君篡位的十二年后(公元1161年),39岁的完颜亮亲率60万大军,从燕京誓师出征,走上了攻打南宋的征途。
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然而,完颜亮率军刚刚走到淮河边上,却忽然得到部下奏报:他前脚刚走,后脚自己统治下的契丹人就造反了。
本以为完颜亮听到这个消息,就算不亲率大军去平叛,起码也要派一偏师去灭火。但完颜亮当时却很淡定。
在完颜亮看来,契丹不过是一个征服的民族。当年的辽国都被征服了,现在还能闹腾出什么动静。对于契丹人的造反问题,完颜亮认为留守燕京的人就近派兵消灭就好,根本不需要劳烦灭宋的大军北返。于是,完颜亮选择派宗室完颜雍剿灭叛乱。而他自己继续率军南下渡过淮河去灭宋。
但很不幸,契丹叛军的实力没有完颜亮想象的那么脆弱。在不到十天的时间里,契丹人以前的都城临潢府(今内蒙古巴林左旗)就已经被契丹人占领。而这时的完颜亮已经渡过淮河,并相继攻下了南宋长江北岸的扬州,滁州,庐州等地。
听到后院临潢府陷落的消息,完颜亮依然没有担心。在完颜亮现在极度膨胀的心中,辽国以前的都城根本就不算什么。因为在完颜亮看来,他马上就要拿下南宋的都城临安(杭州),完成前面三任皇帝都没有做到的事儿。在极度的功利心驱使下,完颜亮仍然决定将北方契丹人造反的事情放在一边。让他要继续渡过长江,争取短时间内攻下临安府(杭州),到时再回师平叛,区区契丹根本不在话下。
完颜亮的想法虽然是好的,但是没过几天,一个更不幸的消息从北方传来。这次倒不是契丹人的战果又扩大了,而是完颜亮派去剿灭契丹人的宗室完颜雍竟然造反了。更让完颜亮大惊失色的是,那个叫完颜雍的家伙,竟然公开在辽阳称了帝。最后更让完颜亮吐血的是,完颜雍鸠占鹊巢不说,竟然还昭告天下,把完颜亮这个合法的皇帝给废了。而完颜雍在做完那些之后,已经开始着手去攻打燕京(今北京)。如果燕京要是再被完颜雍打下来,完颜亮丢了都城不说,自己可就沦为一个彻头彻尾的伪皇帝。
完颜雍
听着这一个接一个从北方传来的噩耗,完颜亮再也淡定不下去了。
随后完颜亮下令封锁消息,准备立马回北方平定叛乱。但同时完颜亮还是不甘心,仍旧准备留下一部分兵马,继续攻打南宋。
然而,就在完颜亮准备动身北返平叛之时,他的谋士李通跟他说了一段话,准确的说,是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将他彻底的送上了黄泉路。
李通的原话是这样说的“陛下亲师深入异境,无功而还,若众散于前,敌乘于后,非万全计。若留兵渡江,车驾北还,诸将亦将解体。今燕北诸军近辽阳者恐有异志,宜先发兵渡江,敛舟焚之,绝其归望。然后陛下北还,南北皆指日而定矣”
李通的意思是,陛下兴师动众,劳师远征,如今却要无功而返。万一在撤军的路上,大军军心涣散,南宋乘势反攻,那时又该怎么办。如果陛下今天把大军留下渡江灭宋,自己孤身回去主持大军,那留在江南的大军群龙无首,很快也会解体。而且现在军中有二心的人不在少数,万一和叛贼完颜雍南北呼应,也极度危险。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发兵渡江,在大军全部渡江之后,将渡江所用的船只器具一把火烧了,让那些有二心的人断了回去的念头,只能死心塌地跟着您灭宋。待到灭了南宋,大军再回去平叛,如此才能做到南北万无一失。
在谋士李通的建议下,完颜亮决定继续渡江,去平定江南。
宋金对峙
只是这长江天险,可不是那么好渡的。
千百年来,太多有雄心壮志的人在此折戟沉沙,而完颜亮,也不例外!在长江北岸的采石矶,完颜亮遇到了他这次南侵路上的最大克星——虞允文。
这个人倒不是这个人打败了他,而仅仅是挡住了他。
纵观华夏五千年之演变,每当民族处于危亡之时,总有一些人会站出来,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不为功名,不为利禄,只为民族之延续,衣冠之传承,尽平生之余力!
当完颜亮陈兵江北采石矶之时,南宋的采石矶是这样一番景象。士兵松松散散的斜躺于乡间小道,裨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细谈,完全不见有大战将至的感觉。更好像是几百年不知兵戈,不休边备的承平之兵。
南宋督军虞允文来到采石矶,接手的就是这样一幅烂摊子。
初到采石(今安徽当涂),虞允文面临的是找不到南宋长江防线最高军事统帅王权的难题。
完颜亮大军南下之初,王权率兵在淮河南岸布防,当他看到淮北六十万金军杀气腾腾而来的时候,王权一枪没放,撒丫子开跑,直接丢弃了江淮重镇庐州(安徽合肥),和州(安徽和县)等地。
如果通读中国历朝历代的南北战争史,有一条规律将会一直出现,那便是中国南北争霸只有三大战区,即西部的川陕战区(对于今陕西汉中的争夺),中部的荆襄战区(对襄阳地区的争夺),东部的江淮战区(对合肥地区的争夺),这基本构成了北军南侵的军事进攻路线,也是南方防御北方的军事布防重点。三国时期,曹操占领汉中,成都地区一日数十惊;关羽猛攻襄阳樊城,中原震动,吓的曹操要迁都;而孙权一直在合肥激战张辽,一直打不过去,反而成全了张辽的一世英名。王权如此轻率的放弃了重镇合肥,而虞允文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前来带军。
面对完颜亮60万大军压境,虞允文虽然没有找到统帅王权。但是他也没有怂,也没有跑!而是像个爷们儿一样站了出来。
虞允文
也正是这次像个爷们儿一样的挺身而出,让宋朝军民在长江南岸筑起了一道完颜亮到死都没能突破的防线,也可以说因为这道防线,成功的延续了南宋的国祚。
当面对即将溃散的军士时,虞允文说了这么一段话:“金军如果渡江,汝辈又能逃到哪里?今前控大江,有地势之优,不如死中求生,背水一战!朝廷养汝辈三十余年,汝等难道不能一战报国吗?
就是这个人,在完颜亮号称百万大军的凌厉攻势下,始终在长江南岸岿然不动,从容指挥。
众将对他的行为纷纷表示不解,只是他们又何尝知道,虞允文所守护的不仅仅是朝廷,更守护的是作为一个读书人的信仰,同时也是他心中的一个信念,这个信念叫做家国天下,也叫“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
在长江的滩头,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面对着江北数十万的敌军,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讲下了这段话,担起了那份责,我们不得而知。
那应该是一个民族的耻辱感,也是知耻而后勇!
而孤注一掷的完颜亮,对长江南岸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随后,完颜亮指挥着60万大军开始渡江。待到金军行至江心之时,完颜亮曾经以为防守薄弱的对岸,等待着金军的是箭矢如雨,杀声震天了,更有“震天雷”这种南宋版手榴弹时不时的在金军密集的地方开花。
采石矶大战
在长江天险面前,再加上虞允文的亲自指挥督战,宋人的水战发挥了超高的水平,宋军更是士气高涨,以往行走于白山黑水的金人迎来了噩梦的开始,激战数日,始终不曾有一兵一卒渡过江来。
完颜亮见采石一直无法突破,他决定换一个地方渡江。很快,完颜亮就选择了另一个渡江之地,这个地方叫做——瓜洲!
但是,当完颜亮率领大军到达瓜洲之时,却看到对岸京口有南宋大将杨沂中,成闵所率领的20万宋军集结。而虞允文也在马不停蹄的赶来。就这个阵势,完颜亮想要一鼓作气打过长江,无异于天方夜谭。这似乎是老天爷最后留给完颜亮的活命机会。只要这时的完颜亮知难而退撤军,他依然能回到北方顺利平叛,继续当他的大金皇帝。但完颜亮似乎并不打算珍惜老天爷给的这次机会。
对于这时的完颜亮而言,攻下南宋,他将是中国历史上又一个统一胡汉的伟大帝王!那时,他的名声应该会盖过宋朝开国太祖赵匡胤,在历史上留下光辉的一笔,受后世万人敬仰。
但这一切,都将建立在完颜亮能否迅速的突破长江防线。而他要是突不破或者不能迅速突破,那等待着他的将是南北的夹击,到最后能否保全性命,都将成为一个未知数!
要么赢得人生的万丈光芒,要么落下一个众叛亲离,身首异处的下场,这就是完颜亮所面对的局势。这是一场由他坐庄的豪赌,上天给予了他随时带着自己所有本钱离去的自由,也给予他随时退场的权利,然而欲望的野兽却在他体内发号施令,他决定把这场豪赌进行到底。
于是,完颜亮不再犹豫。因为南宋有时,他却没有时间了。在大金国的北方,完颜雍那个篡位者已经在发号施令了,已经在笼络人心了。而跟随完颜亮南下的将士已经在不停的逃亡了,如果再打不下南宋,这六十万大军,很快就会面临崩溃的局面!
在完颜亮看来,只有彻底的灭亡南宋,以一个胜利者的头衔去平定北方的叛乱,才是一个王者应有的姿态。只要打赢这场战争,完颜雍的篡位就是一场闹剧,而他完颜亮就会成为女真建国以来最为伟大的帝王与勇士!这一刻,为了他自己,他拔出了利刃,驱赶着他的士兵冒死渡江,去为他个人而战。
只是,完颜亮或许懂军事,懂政治,却忽略了最为重要的人心!
完颜亮一直没有搞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在这多民族政权并存的时代,这世间不是只有他自己,更有千千万万的子民,他们需要安定,需要生活。同时,这世间也不仅仅只有他这一个皇帝,皇帝多着呢,在金国除了完颜亮以外,就还有一个。钞票印多了,可能会贬值,而皇帝多了,就一定会作废!
当一个员工觉得工作不好干的时候,他会选择换老板;当所有的士兵觉得自己正在做无畏的牺牲时,他们就会考虑换皇帝!因为士兵也是人,他们也有思想,也有感情,他们也讨厌无休无止的侵略战争,而这种安居乐业的生活。
这些,完颜亮给不了他们,但那个正在燕京称帝的完颜雍却可以!
因为士兵需要生存,所以完颜亮必须去死!
于是,在一个风高浪急的晚上,完颜亮的营房外厮杀声四起,然后,一枝金国自己的利箭射入了完颜亮的胸膛。或许在利箭射入胸膛的那一刻,完颜亮后悔了。只可惜,已经太晚了!
蜂拥而来的金军士兵冲了进来,用弓弦勒死了还未断气的完颜亮第二天,金军拔营北去,去向他们的新皇帝完颜雍邀功。而这个集美貌,城府,才华于一身的大金第四任皇帝完颜亮,只能带着他那“江南岂有别疆封,万里车书一混同。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的春秋大梦,永远长眠于长江北岸的瓜洲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