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观察网 历史 为什么说婺源龙脉保卫战可以看出明朝官场的丑陋?

为什么说婺源龙脉保卫战可以看出明朝官场的丑陋?

今天跟大家聊一聊一个发生在明代万历年间的故事,这个故事记载在明朝的文献《保龙全书》中,这个故事记载了婺源县的一条龙脉的风水引发的争议。

万历二十八年九月初九,正是大明的传统佳节重阳节。在这一天,老百姓都会畅饮重阳酒、分食花糕,一家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不过此时,徽州府的婺源县却是一片愁云。就在一天前,本县的快手从南京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抄回了一份乡试榜单:婺源,脱科。就是说婺源县去年考试的学子,一个中举的都没有,这简直是太荒唐了。婺源是什么地方?那是朱熹朱老夫子的祖籍所在地,儒宗根脚,灵气攸钟,一等一的文化毓秀之地。

即使好汉不提当年勇,只看本朝往届乡试的成绩,那也是相当拿得出手的。上一届万历二十五年,婺源中举士子7人;再上一届万历二十二年,婺源中举士子6人;再上一届万历十九年,婺源中举7人。一直往前看,哪一届的秋闱,婺源都能拿下5人以上的解额,这么一个科举大县,今年居然脱科,一个都没有考中,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婺源人觉得这次可能运气不好,学子们努力准备下次再战。三年以后,万历三十一年又是科考年,婺源尽遣精英,务必要一雪前耻。重阳节之前,榜单贴出来了,婺源总算没有脱科,但是只比脱科好了一点点。有三人中举,整整6年的时间,婺源县只产出了3名举人,这对婺源来说简直是场灾难。

往小了说,学子的科考成绩决定了当地官员的考评。往大了说,科举失败就代表入朝为官的人少,当地的政治实力和话语权都会下降。现在连续两届科举惨淡收场,婺源的士绅们非常紧张,举人梯队断了档意味着在未来二十年内,婺源县的影响力将狠狠的下降一截。

这可不只是面子受损这么简单,还涉及到巨大的政治利益和经济利益。当地的有识之士们聚在一起,开始纷纷反思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县学的师资力量不可谓不尽心;县衙对教育事业的重视和支持不可谓不周致;婺源大小家族对世子的供养不可谓不丰厚;婺源境内的读书风气不可谓不浓厚;一切都是正常的运转,总不能说婺源县这两届都是单纯的运气不好吧?

这时有一位叫程世法的生员,他提出了一个猜想,说婺源县的运气不好会不会是风水出了问题?他可是认真的!明代笃信风水之说,徽州这里尤其痴迷,他们认为风水格局关乎一家的际遇,关乎一族的起伏乃至关乎一地的兴衰,务必予以重视。

婺源的风水一向被本地人引以为傲,婺源境内号称“群山入斗、风云绵密”,无论是格局还是形势都是上佳,因此才能孕育出朱子这样的圣人。整个婺源风水的核心,恰好坐落在一条龙脉之上,在婺源县的北方有一座大鄣山,山海经里面叫做“三天子鄣”,属于黄山余脉。它像一条巨龙般盘卧在皖赣边界,号称“诸山族源”。大鄣山是黄山向南伸出的一条旁支,没走多远,奇峰陡起,拔起一座海拔1630米的擂鼓峰,这是婺源境内的最高峰,也是婺源龙脉的来源所在。

龙脉示意图

从地图上可以看得很清楚,这一段山脉的形体非常清晰,枝干均匀、主脉直进而少盘结,叫做“进龙”,主青云直上。加上它又与星江河互相烘托,龙借水势,格局更为深闳。

程世法说干就干,他进山做了一番调查,调查结果令他十分震惊。按照行政区域的划分,龙脉的最重要的船槽岭一带有四个都(相当于乡)的区域,分别是婺源县的十七都、十八都、二十三都和四十三都。程世法发现,在这四都一带的山岭之间,多了许多灰户。灰户就是专门采制石灰的工匠,工匠们用锤子和凿子把石灰岩从山体上凿下来,再用火加热石灰岩块彻底变成白粉末状的生石灰,石灰在明代的应用范围非常广,需求量极大。

婺源龙脉的船槽岭一带的山体主体由优质的石灰岩构成,非常易于开采,附近还有丰富的植被可以就地采伐当做燃料,做完成品之后还可以沿着星江河南下运往南方各地。船槽岭有这么得天独厚的生产条件,不搞石灰产业简直就是不正常了。

可是在风水的理论里,龙脉以山为骨,以土为肉,以水为脉,以草木为皮毛,如今这些灰户在船槽岭天天凿石、挖土、伐木、焚林,等于是在龙身上一块一块的挖肉下来。婺源县的龙脉天天被灰户凌迟,这些婺源的学子在科场上能考好才怪呢。

婺源的大佬们立刻展开了一场龙脉保卫战。万历三十二年开春,一封请愿书送到了婺源知县谭昌言的案头。谭昌言还没看正文,一看人名就吓了一跳,密密麻麻一连串的人名足足有55人。名单最前面的34人,是曾在朝中做官的乡宦们,随便一个名字都掷地有声。在他们之后,还有当地的举人、贡生,这些人可以说是婺源县实际的统治者。因为县令几年一届,到时候就走,真正治理乡间的是这些当地的士绅。

谭知县看完之后,已经知道了这帮大佬的需求。作为当地的县官,他当然知道婺源有烧灰的营生,他更知道这个产业的利润有多大,光是税卡每年就能从石灰贸易里收得上千两白银,这么大的利润,要动起来可不是小事。士绅让官员禁绝,但是官府要真去查封灰户,搞不好会掀起一场大的骚乱。

谭昌言为官谨慎,他既得应对士绅的要求想办法禁止烧灰,他又得想办法给灰户们留出一条活路来。谭知县想了一个方法:官赎。官赎简单的说就是船槽岭的山民他们占了很多私地,算是合法的私产,那些灰窑都设在私人山地之内,他们在自己家的地盘干啥谁也管不着。官赎的做法就是由婺源县衙出面,以官方的身份赎买山民们的私地,把船槽岭变成公地,这样官府施行禁止烧灰的政策便名正言顺了。而且灰户们卖地换得了银钱,可以去买田或者跑商,帮他们有了活路,自然就不会闹了。

至于官府买私地的经费从哪来,这笔费用叫“俸捐”,名义上是谭知县“感念”贫众疾苦毅然捐出自己的俸禄,实际上他只是做出了一个表率,真正出大头的是婺源当地的士绅们。当地的士绅们既然想保住龙脉,付出点代价也是应该的。谭知县的这个方法可以说是面面俱到,士绅们虽然出了钱但是保住了龙脉,灰户们虽然没有了营生但是获得了切实的利益,官府居中协调分文没出确把一大片山地收归国有,可谓是皆大欢喜。

这个方案,士绅们同意,灰户们也很积极,方法试运行了一年,有一些山民已经卖了地契,看起来效果还不错。可是就在一年之后,事情来了!山民们开始抗议,说让我们停止开采可是又不取消灰税,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吗?开矿收税,不开矿不收税,这诉求挺合理啊,可是官府为什么不开矿还要收矿税呢?知县大人也是满肚子苦水,因为这个灰税根本就不是他收的,这个灰税还真是个麻烦事。

万历二十四年,万历皇帝做出了一个震惊天下的决定:他派遣太监前往全国各地收取矿税。按理来说,多开矿增加税收也是正常的,但是这个政策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太监们不懂开矿技术只懂敛财,他们借着这个机会大肆勒索,在民间造成了极大的混乱。第二个问题是,万历皇帝把这笔收入全部解入内库,变成皇帝自己的零花钱,跟朝廷财政无关。结果这个矿税变成了全国都深恶痛绝的一项政策。

船槽岭烧灰的灰税,正是从万历二十四年开始收的。税款直接由太监派人收取,根本不经过婺源县令。于是事情就尴尬了,婺源县可以下禁灰之令却无免税之权,谁也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争议居然会牵扯到皇上的钱。谭知县抓了半天头发,又派人去详细勘问,总算是从僵局中理出了一点头绪来。

原来船槽岭的开采规模太小,太监们懒得亲自来,而是用包税的形式来收税。所谓包税是这么来运作的,比如说有一个叫张三的人,他跑去跟公公说说船槽岭太远,公公您不用亲自去,您把那边的税包给我,甭管我怎么收,反正每年我给您运来100两银子。公公一听挺好的,准了。张三拿着公公的片子,跑到矿上开始收税,统共收上来120两银子,100两给了公公,20两自己留下。

谭知县知道只要找到船槽岭的包税人,就有机会解决灰税的问题。接下来谭知县做了什么事情,文献上没有记载,但是一个明显的事实是灰税居然奇迹般的取消了。我们从来往的公文里可以看到一些隐晦的文字,应该是谭知县私下里跟利益方达成了某种妥协,争取到了灰税的取消。灰税取消之后,所有的麻烦就都清除了。

婺源县先前的保龙禁灰令只是一道行政命令,现在已经上报到了徽州府,经过审批正式形成了一条行政法规。为了体现出足够的震慑性,婺源县决定把禁令镌刻在一块巨大的石碑上,立在船槽岭进山的地方,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可是在立碑之前,谭知县的父亲去世了,他离职回家丁忧了。禁灰令是他在婺源县做的最后一件事。

因为新的知县还没到任,婺源县的事务暂时由郑宏道代理,郑宏道是婺源县的上级徽州府的推官。禁灰令虽然已经生效,可还得有人负责监督才行,代理知县郑宏道把这个监督的责任交给了婺源县学。龙脉若是有损伤,影响最大的就是县学的士子们,派他们去保卫龙脉自然是责无旁贷。

禁令已发、石碑已立、县学监管,灰户们只能填埋窑灶,把青山绿水留给遍体鳞伤的龙脉。婺源县的文人们,纷纷撰文来记叙这一次伟大的胜利,在莘莘学子的齐声称颂中,这一次保龙运动落下了帷幕。就这么结束了吗?当然没这么简单!

婺源县的处置方案确实是相当的周密,可惜决策者们漏算了一点——人性!人性的贪婪,就算已经得到了利益,只要一有机会崛取更多的利益,一样会挺而走险。婺源当地的山林覆盖面太广,耕地几乎不能糊口。一边是耕地种田朝不保夕,一边是凿石烧灰赚得白银。山民们会守着一座金山而挨饿吗?虽然县里搞过一次买私地的政策,可那是一锤子买卖。那些已经卖了地契的人,银子花光了又回来打龙脉的主意。总之,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婺源的地理环境注定了县里的保龙政策不可能长久,但谁也没有想到崩坏来的如此之快。

万历三十四年,也就是立保龙碑的同一年,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下,灰户们重新又回到了船槽岭偷偷的开凿烧灰。县学很快发现动静不对,派学生过来制止,但那些灰户的态度极其嚣张,根本不把禁灰令放在眼里。学生也管不了,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学生们只能上报县衙。县丞马孟复亲自带人赶往现场,可灰户们依然不怕,反而恶狠狠的威胁马县丞,说你们官老爷要是不让我们烧灰就是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上山当强盗去。

马县丞赶紧回去向新任知县金汝谐报告,金汝谐初到婺源,觉得山民的理由十分荒唐。开山烧灰是这些年才开始的,在这之前,船槽岭的居民是靠什么过活的呢?他认为这是刁民胡搅蛮缠,必须严肃处理。金汝谐直接派了衙役前往船槽岭镇压,一番揉搓之后,大部分灰户都跑了,只有一个叫洪天的人被官府抓了回来。

官府审问洪天时,发现了一个秘密。洪天说我们这些灰户只不过是打工的,真正的大头是那些囤户,他们才是这个产业的实际掌控者,这些人大多是当地的豪强,他们才是真正的矿主。

根据洪天的交代,其中势力最大的是两个囤户:一个叫俞辛宇,另一个叫程济。他们是这么操作的,他们首先到县衙门上报说自己家的祖坟在岩石口,岩石口在官府划的龙脉禁区的边缘,他们请求扩大一些禁区的范围,把他们的祖坟也划进去。衙门一听这很合理,便把禁区边界扩了一点,把岩石口给圈了进来。接下来这两家又请命说怕灰户贪图岩石口的便利偷偷烧灰,他们愿意自己家出钱出人以保护祖坟的名义顺便护山。衙门一听更高兴了,也批准了。

这样一来,俞家和程家打着护山的官方旗号,把其他的灰户都赶走,然后偷偷把自己家的灰户放进来,他们派护卫每日巡山不许闲杂人等靠近山里,自己的灰窑却烧的热火朝天。经过这么一番操作,婺源的禁灰令形同虚设,反而成了囤户排除竞争对手的保护伞。

金知县搞清楚这些门道之后,也是瞠目结舌,他要严加惩治以儆效尤。可是他研究了一下,发现要是想惩治他们还真有点麻烦。俞家和程家的罪行是违反了保龙禁令,该禁令属于地方法规,违法者的罪名可大可小。如果想往重了判,可以判一个“煽惑民众”,可以判徒刑或者流刑,甚至都可以判绞刑。如果想往轻了判,可以判一个“违禁凿山”,打上几板子也就算完了。

金知县想往重了判,但是大明各级政府有明确的司法权限,知县的权限只能到杖刑,再重一点的徒刑和流刑就得提交徽州府来判,如果是死刑还得送到京里来定夺。从金汝谐的立场来看,他绝对不肯把案子上交,一旦交到徽州府,上司肯定会想你的上一任谭昌言在位时,保龙禁令执行的好好的,怎么你一上任就出了这么大篓子?犯人固然可恶,但是你的管理能力是不是也得反省一下呀?上一任的官员干得好,现任的官员压力就大。

金汝谐希望这事别闹得太大,县衙处理就完了,以知县的权限顶格处理最多杖刑一百。当然如果这个判决能够认真执行,一百杖肯定也吃不消,手重一点都能给打死。可是偏偏《大明律》有规定,犯人有权利用缴纳罚款的方式抵扣刑罚,这点罚款对于囤户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金汝谐的尴尬就在这里了。如果轻判了俞家和程家,起不到真正的惩罚效果,如果重判他自己的官声恐怕要受损。金汝谐在朝中有人,他到婺源来当知县只是刷个资历,自然要以求稳为主。他选择了轻判,但是他为了表现自己有所作为,金汝谐全县贴出通告:再次重申了龙脉对婺源的重要性,他要求各地提高警惕,防止灰户继续为害。为了表明他的态度,他还给那块保龙碑修了一个遮风避雨的亭子。

官府讲空话的声调越高,越说明他们不打算干实事。囤户们欢欣鼓舞把灰窑挪得更隐秘一点,免得知县大人看见为难,龙脉之中一派兴旺的景象又出现了。士绅们看在眼里恼在心里,他们去催促官府吧,官府的态度比他们还积极,一会儿修个亭子,一会儿又贴张告示,就是不解决实际问题,一来二去,局面就僵在这里了。

万历三十四年,又是大考之年,这一年婺源县比上一届还惨只中了一个举人,万历三十七年局面更惨了,婺源县居然又是一个都没考上。也不知道这个跟龙脉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到底有没有关系。

到了万历三十八年,明哲保身的金知县终于离任了,来接任婺源知县的是一个叫赵昌期的官员。赵昌期是一个重视文教的官员,他到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县学里建了一座尊经阁,然后大办文会。他在婺源县里赢得了称赞,婺源的士绅们赶紧找准机会,又一次联名上书要求加强保护龙脉的措施。

尊经阁

赵昌期和前面两任知县风格完全不同,他朝气蓬勃、锐气十足,而且他对儒学文教的重视性胜过一切。他接到陈情表后,亲自去船槽岭勘查,赵昌期走访了很多当地居民,调研很深入。

回到县里之后,他连夜撰文写了一份前所未有的保龙脉方案:第一,他要求就有的灰窑要全数登记在册,然后在官府的监督之下一一推土填埋。第二,十七都、十八都、二十三都、四十三都的当地居民,要相互监督举报。第三,一旦发现有人烧灰,除了判刑之外还要加罚一笔追偿龙脉银,这笔银子一半用来奖赏举报人,一半用来支付官府专项巡查的费用。第四,各都的里约、保甲实行连坐,每个月都得交一份本地无烧灰的保证书,要是谁敢不交,视同烧灰,重打三十大板。

赵知县的这份方案绝对是动了真格,比谭昌言的态度更加强硬,比金汝谐的行动更是落到了实处,而且它里面还用了一个很厉害的策略是鼓励民间相互监督。方案里面的第二条,第十七、十八、二十三、四十三都的当地居民要相互监督举报,这条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暗藏精妙。赵知县在实地走访时,他发现这四个都的居民经常发生争斗,争斗的原因是因为他们都经常越界去别人家的山里面凿岩,运回自己家的灰窑里面烧。这四都之间没少因为这种纠纷发生争斗,几乎都变成了仇人。赵知县利用了这四个都之间的矛盾,为了鼓励这四个都相互监督,他还加了一个补充条款,说凡是举报成功者罚金可以分到一半。

这个方案在万历三十九年二月初十公布,士绅们一片欢腾,囤户灰户们纷纷偃旗息鼓。没办法,这位赵知县实在是太狠了,官差清山一个窑口都不给留,侥幸有那么几个幸存下来的,很快也都被举报了。任何一都谁敢进山凿岩,另外三都一定会去举报,要知道官府或许不清楚当地的情况,本地人可是最清楚山中的那些猫腻了,他们一抓一个准,整条龙脉终于平静下来了,恢复了往日的安详。

第二年,万历四十年又是一个科举年,在应天乡试中,婺源县一下子高中五个举人。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在万历四十一年的会试中,婺源学子方大铉勇夺会魁,殿试位列二甲第十二名,婺源县在科场的运气真的回来了,这简直太神了。

这边赵知县的保龙方案才开始执行不久,那边的学子们就出了一个进士,龙脉的风水太灵验了。烧灰绝迹,文脉复通,至此婺源的保龙大作战获得了完全的胜利,这场大战也落下了帷幕。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当然没有!

好景不长,万历四十一年,赵知县结束了他在婺源短短的任期,告别了对他依依不舍的婺源人民。新接任的知县叫冯开时,冯知县接任之后,他保留了前任保龙脉的制度,但是他不像赵知县抓的那么严格了。在他的任内,官府在山林的巡查逐渐松懈,巡查一松懈就收不上来罚款,收不上来罚款就没有钱奖励那些举报的群众,慢慢的也就没有人举报了,没人举报也就没有了巡查的经费,导致巡查更加松懈。挺好的一套机制在漫不经心中陷入了一个死循环,看来再好的制度也得靠人来执行。

那些灰户囤户一看严打的风头已经过去,便大摇大摆的又回到了船槽岭,扒开灰窑继续开工。他们凿岩的势头比从前还要凶猛,仿佛欲望被压抑的狠了要一口气反弹回来。士绅们发现的时候,整个龙脉已经又是一片千窑万矿的热闹景象了。他们去找冯知县请求他采取措施,冯知县的做法跟再前一任的金知县很像,他做了一篇渊博的学问来强调保护龙脉的重要性,然后又派人把保龙碑修葺了一番,就是没有采取实际的行动。

在冯知县的治理之下,婺源县保龙脉在宣传领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耀眼的公告接二连三的出台。如果只看这些文章,一定会觉得婺源在治理灰矿上已经取得了巨大的胜利。可惜的是,文学可以掩饰数据却不能造假。在冯开时的任内,婺源的科举成绩在不断打脸。

万历四十三年应天乡试,婺源学子只有两人中举。万历四十六年更惨,无人中举。婺源学子又一次脱科,婺源的学子们再也坐不住了,他们没时间去检讨自己读书是否用功,他们都认为这是龙脉被戕害的缘故。他们联名上书要求冯知县要有所行动,他们不指望冯知县拿出新的方案,哪怕把上一任赵知县的政策严格执行一下也行呀!

冯知县不得不出面安抚,他很快就给了一个批复,这次他给的很干脆,他说让县丞去抓犯人从重处理,没有了文绉绉的话来搪塞,这么干脆的就要抓犯人,反倒有些反常了。学子们有些疑惑,不知道知县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答案在两个月之后揭晓了。

万历四十七年,刚过完春节,冯知县迫不及待的宣布离任,高升去了南京户部。县学的学子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早知道自己要走,自然不会来管保龙脉的烂摊子,他就是在敷衍罢了。

学子们气坏了,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负责任的官员。冯开时在任的六年,表面文章做的光鲜亮丽,可实际行动一点没有,这种人也配高升。这些学生到底没有社会经验,不明白人家活虽然干的一般,可是报告写的好呀,一文遮百丑。

下一任新知县叫金德义,金知县是什么样的人,婺源并不清楚。县学的学生们赶紧先写了一篇保龙的文章,拿给金知县看,文章面面俱到。这次学生们还加大了力度说龙脉被毁不仅文运中断,还举了很多例子说龙脉被毁之后,历任的婺源知县也因此倒霉连连、官路坎坷,这角度可以说是非常的犀利、洞悉人性。你跟官员们说民间疾苦,他未必能感同身受,但一说这事影响到了他们的仕途,保证会引起高度重视。

这份呈文的效果震撼立竿见影,金知县读完以后,对保龙脉的态度一下子积极起来。金知县初来乍到,情景不熟,他没采取赵知县那一套有节奏的内斗策略,而是直接调集人手前往龙脉,开始大规模抓人。一时间鸡飞狗跳,不少灰户和囤户都被抓捕下狱,县学的学生们一片欢呼。

没想到金知县这个做法太简单粗暴,反而引起了强烈的反弹。第十七、十八、二十三、四十三都的居民们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他们不再相互举报,官府的人来问话,谁都不会开口。在山区这种地方,如果得不到当地人的配合,官府想实行什么政策都是寸步难行。金知县的高压政策声势很大,可实际效果并没有那么明显。

官民之间持续对抗,官府还没有想出好的方法,四个都的灰户们却开始反击了。他们直接向婺源县的上一级徽州府上诉,说现在赋税太重,田地太少,如果禁止烧灰的话,百姓将没法活命,他们请求取消金知县的严打政策。

要知道,这会已经是万历末年,大明基层乱象已经萌生。尤其是从前年开始,朝廷向全国开征辽饷,这笔加税使农民的处境更加恶劣。灰户的这些状纸也把辽饷拿出来当挡箭牌:为了支持辽东战局,我们多赚银子、多交税,可一旦禁灰没有收入了,辽饷也会受影响,难道你们为了龙脉的一己私利要置国家大局于不顾吗?

徽州知府周士昌拿到这个状子,他也犯愁了。婺源保龙这个事争夺了许多年,前因后果他都很了解,这次告状上升到了辽饷的高度实在不好处理,尤其他知道辽饷的征收往后只会越变越多不会变少。没办法怎么办,先拖着吧。

这一拖就拖到了万历四十八年的夏天,对于灰户们的上诉,徽州府迟迟没有动静,灰户们没有着急,婺源县的金知县先慌神了。因为县学的士子和乡绅告诉他,徽州府这么多年一直支持保龙,肯定会立即驳回上诉。可如今上头一直没有动静,没有动静这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态度。婺源的士绅们一合计,不能坐等,得主动出击,婺源的重量级人物很多,他们推举身份最高的汪应蛟出手。

汪应蛟以私人身份,给徽州知府周士昌写了一封信,汪应蛟官至兵部尚书,稳稳的压了徽州知府一头。他这时候因为要奉养父母,留在徽州没去上任。跟他相比,无论是年纪、资历,还是官职,周士昌都只是个小辈。而且汪应蛟在信中还给他指示,说你不用跟他们扯什么辽饷的事,朝廷那边如果有什么问题,尽管往我这推。

有了这层保障,周士昌正式驳回了灰民的诉状,并且指示金德义知县要全力展开治理工作。金知县紧锣密鼓,县学也是战意浓浓,这次的清查可谓是摧枯拉朽。龙脉上的灰窑又一次被一扫而空,光是抓捕拘押的人就有几十个,连坐的人更多。金知县表示,这一次要绝对的严惩他们,在审讯期间,遇到了万历皇帝驾崩,要改朝换代,他们赶紧忙活。刚忙活完一个月,京里又传来一消息,新继位的泰昌皇帝驾崩了。县里又开始忙活,忙活完之后才开始继续审讯,等到审讯结束,已经到了天启元年了。

最后正式定罪的有十六个人,每人杖三十,罚银十五两七钱。这个判决,再一次显示出了地方官员的政治原则。像这种波及百人的大事儿,官员很少会赶尽杀绝,真把老百姓逼上梁山了,对谁也没有好处。官员的办事原则是,拿住首犯,略施惩戒,不求根治,只要别在我任上出事就好。

仔细再回想一下婺源的历任知县,除了赵昌期之外,对于保龙的态度实际上从来都没有偏离过这条主线。紧接着官府又发了公告,这次的公告除了重申龙脉保护区的范围之外,还加强了惩罚措施,说如果谁敢再犯,除了判刑还要抄家。判刑还好可以赎买,可是抄家就太厉害了。

政策越来越高压,灰户们完全被压制了下去,山林再次恢复了宁静安详。这一年八月又是秋闱考试,这一次婺源中了三个举人,这个成绩跟昔日相比总算强了一点。风水论的拥护者们纷纷表示,你看龙脉的影响立竿见影。到了崇祯元年的会试,婺源县一直考到京城金銮殿的学子,足足有四人之多。就数量而言,已经与婺源的历史记录持平了。消息传回婺源,学子士绅们都是兴高采烈,多年的保龙大业终于结出了硕果。

科举放榜示意图

保龙大战前后持续了六十四年,这一漫长的保龙运动总算落下了帷幕,学子们可以安心的读书了。但真的结束了吗?在明朝结束了而已,后来在清朝的康熙年间、乾隆年间、光绪年间都有保龙烧灰大战的记载。婺源的地理位置,注定了两者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士子们通过官府虽然可以强力压制,但是只要官府稍有松懈便会重燃战火。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龙脉保卫战中,学子们保卫龙脉是为了自己的科举,灰户们凿山挖矿是为了自己的生存,官员们各显神通是为了自己的仕途,谁又有资格说谁的不对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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