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在大明王朝前半部是什么角色?是一把剑,一把可以斩开迷雾的剑。
有着过人的智慧与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信念,海瑞以一己之力,打破了浙江官员太监与商人的包围圈。
而用剑的人是谁?是裕王吗?裕王一着急就犯病,是个好太子,好人,但是他不是那个直接拿剑的人。
是高拱张居正吗?高拱勇猛有余,在这部剧里只是一个有正义感,不怕死的大臣,而张居正,这个时候还不是那个万历年间的首辅,计谋是有的,才华是有的,但是对严党的了解,不够深。
只有徐阶,才能称得上是那个隐忍的剑客。
剧中胡宗宪难不难,难,上有严党,下有百姓,外有倭寇,内有贪腐。但是在浙江,他就是一方诸侯,有兵权,有实权。所以他的难,是可以看到的难,从“改稻为桑”到“抗击倭寇”,胡宗宪的一关一关是明确的,找到路,就是生,找不到路,就是死。
而全剧最难的位置,应该是徐阶这个次辅,后来改稻为桑失败后升为首辅,但还是他最难。
为什么徐阶最难,因为徐阶这个次辅当了10余年。
如果徐阶对严嵩造不成威胁,那么嘉靖会让徐阶一直在内阁吗?显而易见,是不可能的。
如果徐阶对严嵩的威胁太大,严嵩能容得下徐阶吗?搞掉提拔自己的夏言,杀了沈炼,杨继盛,周云逸,严嵩这二十年,罢官杀人多少?人说伴君如伴虎,严嵩虽不是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岂是那么容易相处的?
徐阶之下,有高拱和张居正。高拱是谁?裕王的老师,张居正是谁?裕王儿子万历的老师。这两个人,一个是太子的老师,一个是皇长孙的老师,他们愿意听话就听话,不愿意听徐阶的话,徐阶又能怎么样?
就像张居正给赵贞吉写信,让赵贞吉参严党。徐阶虽然没有阻止,但是也没有同意,这就是徐阶的为难。而赵贞吉把这件事情处理的四平八稳,不愧是徐阶的学生。
《大明王朝1566》中,严党和清流的对抗是显而易见的,徐阶对标的是严嵩,张居正对标的严世藩,高拱对标的是罗龙文鄢懋卿,赵贞吉对标郑泌昌。严党绑定了皇帝,清流绑定了太子。不论从势力,能力还是财力上来说,清流都落入下风。
而严党出手,无所顾忌。
剧中严嵩为数不多的出手,一出手就是杀招,让胡宗宪不要打赢抗倭这一战,要抓住齐大柱以威胁裕王。
严嵩无所顾忌,是因为整个天下都是他在治理。嘉靖帝,相当于审计部门,只要审计不出大问题,严嵩这个CEO就稳坐钓鱼台。
所以即使“毁堤淹田”,“通倭”等一系列罪名已经呈现给嘉靖帝的时候,嘉靖依然是把严嵩和徐阶叫在一起,上了一堂轻松的“父子关系”课。
事实上,徐阶知道高拱张居正加上自己,加上裕王,王妃,王孙,也扳不倒严嵩。就是海瑞把大明律能倒背如流,胡宗宪把倭寇杀尽也扳不倒严嵩。
严党里面其他人都是枝叶,严嵩才是主干,而根,是嘉靖。
所以徐阶不能动,只能等嘉靖需要动的时候再动。
其实《大明王朝1566》有一个有趣的设定,就是里面的故事都是假的,什么改稻为桑,什么海瑞精通大明律都是假的。但是对人物本身的设定又是接近历史的。如果不熟悉历史,像严嵩这种最终被写入《奸臣传》的超级大奸臣,一般上面都有一个无能昏庸的皇上。
但嘉靖既不昏庸,也不无能,只是自私。
嘉靖十来岁就搞掉了三朝元老杨廷和。与满朝官员争,给自己父母争一个名分。嘉靖是一个天才的政治家,合格的修仙者,以及0分皇帝。
嘉靖在买田的事情上,没有一句阻止严党的话,但是一旦严党的官员打着他的旗号去买田,马上翻脸。大发雷霆。
有趣的是,嘉靖翻脸,把徐阶升为首辅,严嵩降为次辅,实际上朝政呢?还是严嵩说了算。不是因为严嵩要管事,而是徐阶主动事事跟严嵩沟通。
这个时候电视剧后半段的嘉靖专用打手陈洪,以为自己要发达,主动投靠新任首辅徐阶,被徐阶冷嘲热讽了个半死,“老夫要出恭。”徐阶好惹吗?徐阶不好惹!
所以看《大明王朝》1566的时候,第一遍看过去,往往被海瑞,严世藩,胡宗宪等人的表演所惊艳,而关掉电视后,严嵩徐阶的高端对决,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
最精彩的一段对话应该是在朝廷的二号人物和四号人物写青词的时候。(三号人物是嘉靖的影子,吕芳)
事情发生在“毁堤淹田”之后,“诬陷通倭”之前。严党和清流同时给赵贞吉打招呼,让不要给胡宗宪借粮之后。
严嵩开口:“老了, 一百六十九个字竟写了一个时辰,不服老不行了!”
徐阶谨慎回答:“阁老如此说,我就真应该告老了,也是一百六十九字,可我还有两句没想好呢!”
当严嵩的副手十余年,写一篇青词也要小心翼翼的跟在领导后面,领导写不完,徐阶就不写完。而严嵩对此当然是心知肚明的:“少湖,你是在等我呀!凭你的才情,凭你的精力,一个时辰,不要说一百六十九个字,一千六百九十个字在早就写好喽。”
然后严嵩接着又说:“你厚道,就像我伺候皇上二十年了,熬到了八十依然无法告老。这一个人呐,熬一天不累,熬十天就累了。小心一年不难,一辈子小心就难了。做我的副手好些年了,难为你处处让着我!”
徐阶回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明君在位、悍臣满朝,阁老最难!”最难的永远是领导,自己再难,也没有领导难。如果不是这么小心翼翼,可能徐阶也走不到这个位置,也走不到这一天。
铺垫完这几句,严嵩开始准备步入正题:“少湖啊,青词要下半晌才呈给皇上,剩下几句,你也就是一挥而就间事,来,来,我有几句话给你商谈!”商谈这种事,做下属的,听着就是。
严嵩道:“冒昧地问一言,要真心回答我!”
徐阶说:“阁老但问就是,属下不会有一句虚言!”没有一句虚的,也没有一句实的,徐阶啊,做外交官,肯定比大部分外交发言人都要强。
严嵩问:“你说这世上,什么人最亲呐?”
徐阶回答道:“应当是父子最亲!”为什么不是君臣?为什么不是母子?为什么不是天地?为什么不是师生?父子之意,应该意旨严世藩。
而严嵩作为一把手,说话就直接很多了:“未必!诗经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按理说人生在世,难报之恩就是父母之恩,可有几个做儿子的作如是想啊?十个儿子有九个都想着父母对他好是应该的,于是恩养就成了当然。少湖啊,你我都是儿孙满堂的人,你应该也有感受。父子之亲,只有父亲对儿子亲;几曾见到子对父亲?你不好回答,我们就说另外一件事吧!”
严嵩不光可以发表看法,还知道这种事情,做手下的的人不好回答,这种领导,是不是比在大会上点你发言的领导要强的多,紧接着严嵩开始说主题:“你说,今日皇上叫我们写的青词,为什么要突出一个贞字?”
徐阶回答说:“天有四德,亨利贞元,这也是题中之义。”这句话不是虚的,但是跟放了某种气体一样的。
严嵩也不生气,不像有些领导对下属直接就开炮了:“不要说废话,直接说正题!”
严嵩是这么说的:“少湖啊,老夫如此推心置腹,你又何必这般疑虑重重?你真的就真不知道皇上让我突出这个贞字的圣意吗?”
徐阶还是在打太极:“贞者,节也!圣意应该是提醒你我要保持晚节。”
严嵩又问道:“如何保持晚节?”
徐阶说:“阁老请赐教!”
严嵩说:“就是用好自己的人,撑住难局。”
徐阶回道:“请阁老明示!”
跟这么一个八竿子问不出来一个屁的手下打交道,如果放在外企,估计徐阶就被解除劳动合同了。但是我们大中华的文化就是含蓄,领导不表明意思,下属绝对不能轻易表态。
严嵩点出今天要商量的事:“胡宗宪是我的学生,名字叫汝贞;赵贞吉是你的学生,字里也有一个贞字。皇上这是告诉你我,东南的大局必须用好赵贞吉和胡汝贞。徐阁老以为然否?”
一听道主题,马屁精徐阶立马上线:“皇上圣明、阁老睿智,应该有这一层意思在!”
严嵩明明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但是官话还是要说:“这就是我刚才问你这世上什么人最亲的缘故,有时候啊,最亲的不是父子,是师徒。儿子将父母之恩视为当然,弟子将师父之恩视为报答。少湖,为了皇上,为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这一次浙江的改稻为桑一定要推行,一定要推行好。
我这边只有靠胡汝贞去维持,你这边呢,要靠赵贞吉去维持。为了不把浙江的百姓逼反了,应天必须立即借粮给浙江。你要跟赵贞吉说,让他火速借粮给胡汝贞。”
严嵩这一番表态,看起来是商量,实际上就是决定。
所以徐阶并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阁老放心,我今天回去就写信,命兵部六百里加急送给赵贞吉。叫他借粮。”
不过,为什么是给兵部写信,这里面大有讲究,在胡宗宪与赵贞吉的对话中才解开了这个迷。
最后,领导给徐阶画了个饼,圆满结束对话“我都八十了,内阁首辅这个位子轮不着严世蕃,只有你能坐。”
隐忍到徐阶这种层次,并不是因为徐阶擅于忍,而是对于嘉靖严嵩的极度了解,“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严嵩最终倒下,并不是因为徐阶直接发动攻击造成的,但是徐阶,确实是拔出剑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