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祖头戴硬长展翅幞头画像)
坊间传说,宋代官帽上两边的“大帽翅”,是皇帝为了防止官员上朝交头接耳而特别设计的。
亦有专门研究历代服饰的学者,提到此事,说“据宋人记载,因百官上朝时经常交头接耳谈私事,所以朝廷将展脚加长,使官员在朝上彼此保持一定距离”云云。
其说到的“据宋人记载”,当指《席上腐谈》一书,又名《席上辅谈》。《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记为宋代俞琬撰,分上下两卷。
俞琬,生平事迹已不可详考。世人对其书亦评价不高,旁记杂说,“词意多肤浅无稽”。
其《卷上》说到“幞头起于周武帝”,然后,唐、五代、宋相承用之。
“周武所致,不过如今之节巾,就垂两角。初无带,唐人添四带,以两角垂前,两脚垂后;宋又横两角,以铁线张之,庶免朝见时偶语。”
这就是坊间所传之出处了。
但这个传说,应该并不太靠谱。
“幞头起于周武帝”,似不假。
(隋、唐至宋幞头演变)
唐封演《封氏闻见记》卷五《巾幞》载:“近古用幅巾,周武帝裁出,脚向后幞发,故俗谓之幞头。至尊、皇太子、诸王及仗内供奉,以罗为之,其脚稍长。士庶多以纱缦,而脚稍短。幞头之下别施巾,象古冠下之帻也。巾子制顶皆方平,仗内即头小而圆锐,谓之内样。”
“幞(fú)头”,就是头巾,用以包束头发。皇帝、太子、诸王等等,都以罗为材料制之,“士庶”则以沙曼为料。里面还要加衬。
(唐代头戴软脚幞头公服的官员,莫高窟130窟)
封演又说——
开元中,燕公张说当朝,文伯冠服以儒者自处。玄宗嫌其异已,赐内样巾子,长脚罗幞头。燕公服之入谢,玄宗大悦。因此令内外官僚百姓并依此服。自后巾子虽时高下,幞头罗厚薄大体不变焉。近日长安尉程李家好高巾,不曾改换。御史陆长源性滑稽,在邺中忽裹蝉翼罗幞尖巾子。或讥之,长源曰:“若有才,虽以蜘蛛罗网裹一牛角,有何不可若无才,虽以美玉裹一簸箕,亦将何用?”先时,吏部尚书刘晏裹头至慢,每裹但擎前后脚擫两翅擫之,都不抽挽。或曰:“尚书何不抽两翅?”晏曰:“两边通耶!”时人多哂之。兵部尚书严武裹头至紧,将裹,先以幞头曳于盘水之上,然后裹之,名为水裹,擫两翅皆有褶数,流俗多效焉。
(五代韩熙载夜宴图中的幞头官服)
其实,在封演说到的前面,还有重要的一段。
《新唐书·舆服志》载,马周向唐太宗谏议,主张在全国推广一种用黑纱罗做成的幞头,他说:“裹头者,左右各三䌰(niè,三道褶),以象三才(天地人);重系前脚,以象二仪(天地或日月)。”获准。于是,“长脚幞头”便成为宫廷式样,一直沿用到宋元,然后才演变为展翅漆沙幞头。
(五代节度使硬翅幞头壁画,榆林窟16窟)
《宋史·舆服志五》记——
帕(幞)头。一名折上巾,起自后周,然止以软帛垂脚,隋始以桐木为之,唐始以罗代缯。惟帝服则脚上曲,人臣下垂。五代渐变平直。国朝之制,君臣通服平脚,乘舆或服上曲焉。其初以藤织草巾子为里,纱为表,而涂以漆。后惟以漆为坚,去其藤里,前为一折,平施两脚,以铁为之。
这把宋代官帽的“大翅膀”成为“囯朝之制”之演变,说得很清楚了。
(五代曹议金的硬翅三褶幞头壁画,莫高窟108窟)
沈括《梦溪笔谈·故事》亦讲到此事——
幞头一谓之四脚,乃四带也。二带系脑后垂之,二带反系头上,令曲折附顶,故亦谓之“折上巾”。唐制,唯人主(皇帝)得用硬脚。晚唐方镇擅命,始僭用硬脚。本(宋)朝幞头有直脚、局脚、交脚、朝天、顺风,凡五等。唯直脚贵贱通服之。又庶人所戴头巾,唐人亦谓之“四脚”,盖两脚系脑后,两脚系颔下,取其服劳不脱也。无事则反系于顶上。今人不復系颔下,两带遂为虚设。
(北宋开国第一谋臣赵普的硬翅幞头画像)
“舆服”,从周代起,就是体现王权和贵族等级的重要“礼制”。历代都极重视规制本朝的“舆服”样式、用料、图案、花色等等。《舆服》,自《后汉书》起皆单独立《志》。
从前引《新唐书·舆服志》看,“幞头”从唐代已成为官帽;从《宋史·舆服志》看,亦未见太祖太宗有以防官员上朝交头接耳的记载。
北宋的沈括也未谈及此事。此说当为讹传。
沈从文先生所撰《中国服饰史》中选用的宋太祖像,亦着展翅幞头(见题图),不会说宋太祖也是为了避免与群臣交头接耳吧。只能说,宋朝帝王的审美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