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尽管李克用在唐末藩镇中表现出了较其他藩镇更多对唐朝廷的忠心,却未能完全消除朝廷对他的戒心。唐王朝虽然是一个开放的王朝,唐太宗李世民奠定了有唐一代较为开明平等的民族政策,但在一些人的心目中,仍然存在着较深的“华夷之辨”观念,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上所述,元和四年沙陀人从灵州迁往代北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沙陀在灵武,迫近吐蕃,虑其反复”。之后,随着李克用势力的壮大,唐对沙陀的猜忌防范心理也进一步加深,于是在唐昭宗大顺元年(890年),唐朝廷再次对李克用进行了讨伐。
这年四月,李克用在进攻云州失利后,卢龙节度使李匡威、吐谷浑首领赫连铎以及朱全忠等上表请乘沙陀败亡,与河北三镇等一起平定太原。宰相张濬、孔纬赞同其事,说“先朝再幸兴元,实乃沙陀之罪。此前顾虑河北藩镇与之胶固,未能动手。今两河大藩皆愿诛讨,应因其离贰而除之”。正是在这种心理的指导下,唐朝廷开始了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争:
五月,唐朝廷下诏削去李克用的官爵、属籍,以张濬为总统帅,京兆尹孙揆为副帅,率领神策诸军及邠宁等西北藩镇兵合5万,浩浩荡荡从长安出发,进讨河东。
恰在此时昭义镇发生兵变,牙将安居受、冯霸等杀节度使李克恭附汴,朱全忠遣部将朱崇节入驻潞州。唐朝廷认为是天助之也,立即任命孙揆为昭义节度使,派宦官韩归范前去送任命的旌节。李克用则遣康君立、李存孝率兵围潞州城。
六月,张濬会集宣武、镇国、静难、凤翔、保大、定难诸镇军于晋州(今山西临汾)。
1940年代的临汾(平阳)古城。
1939年时期的临汾(平阳)城。
七月,朱全忠遣骁将葛从周率千骑自壶关夜抵潞州城下,破河东兵围入潞城。又遣别将李谠、李重胤、邓季筠率兵攻李罕之于泽州,遣张全义、朱友裕屯兵于泽州之北为葛从周应援。
八月,孙揆从晋州出发,率领2000兵士前往潞州上任,李克用派大将李存孝以300骑埋伏于长子西山谷以待之。当孙揆大摇大摆前呼后拥经过这里时,李存孝突然从林中杀出,擒获孙揆和宦官韩归范以及牙兵500余人,其余部众全部被杀死。
九月,李存孝围潞州,生擒朱全忠骁将邓季筠。接着又在马牢山(在今山西晋城市南)大破汴将李谠、李重胤等,斩获万计。然后引兵攻潞州,汴将葛从周、朱崇节弃潞州而遁,潞州失而复得。李克用又遣李存孝率兵5000营于赵城(今山西洪洞县北赵城镇),大破镇国军节度使韩建,静难、凤翔之兵不战而退,禁军亦自溃。河东兵乘胜追逐,直抵晋州西门。张濬率兵出战,又败。静难、凤翔、保大、定难之军先渡河西归,张濬所剩禁军及宣武军合万人,与韩建闭城拒守,自是不敢复出。
位于今洪洞县赵城镇侯村的女娲陵,为山西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十一月,李存孝进至晋州,围晋州城3日,后考虑到张濬宰相身份,俘之无益;天子禁兵也不宜加害,乃后退50里安营扎寨,张濬、韩建得以自含口(在今山西绛县西南)遁去。
这场战争本来是由朱全忠、李匡威和赫连铎挑起的,唐朝廷所依赖的,也主要是朱全忠及河朔藩镇的兵力。然而卢龙李匡威和赫连铎在整个战争过程中未见多少表现;朱全忠当时正与徐州时溥和兖郓朱宣、朱瑾兄弟争战,虽然也同李克用对泽、潞2州进行了争夺,但并未全力以赴;而成德和魏博则倚仗太原为捍蔽,如破太原,恐危及己,王镕和罗弘信不仅不出师,而且也不准朱全忠借道本境。剩下邠、岐、华、鄜、夏乌合之众会集晋州,兵未交而副帅孙揆被擒,河西、岐下之师望风溃散,讨伐战争至是失败。
值得注意的是,唐昭宗本来就对这次讨伐李克用的行动存有疑虑,在朝廷议论讨伐之事时,唯朱全忠之党言其可伐,“不可者十之七”,特别是宦官观军容使杨复恭极力反对,这反映了唐朝廷内部对李克用也持两种态度。杨复恭为杨复光的从兄,同为宦官杨钦义的孙子辈,杨复光是倡议招李克用镇压黄巢的主谋,从而与李克用建立了密切关系。杨复恭与李克用的关系也是很好的,大顺二年昭宗令神策军讨伐杨复恭,杨复恭就与养子杨守亮携其族人投奔太原,途中为华州兵所杀。杨复恭的另一位假子杨彦博奔太原,收葬其尸,李克用也为杨复恭申雪,诏复其官爵。双方关系之非同寻常可见一斑。所以,唐朝廷这次对河东的用兵,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朝廷内部官僚集团与宦官集团之间的矛盾和斗争。
李存孝擒获孙揆及宦官韩归范后,李克用并没有打算杀害他们,且派人去说服孙揆,欲以其为河东节度副使。然而孙揆虽无领兵打仗的才能,却颇有一些骨气,坚决予以拒绝,说:“我乃天子大臣,兵败而死,此乃本分,岂能伏事你这镇使呢!”李克用受到羞辱,大怒,命人用锯子锯死孙揆。锯不能入其肉,孙揆骂道:“死狗奴!锯人当用板夹,汝岂知邪!”李克用乃以板夹之,孙揆至死,骂不绝声。
李克用杀了孙揆后,遣韩归范归朝,向昭宗送上了一份“讼冤”表,称自己父子三代,受恩四朝,破庞勋,翦黄巢,黜襄王,存易定,致陛下今日冠通天冠,佩白玉玺。又说朝廷在遇到危险时,则誉自己为韩、彭、伊、吕;既安之后,则骂自己为戎、羯、胡、夷。说今天下握兵立功之人,难道不惧陛下它日之骂乎!
李克用连诉冤带恐吓的奏表使朝廷震恐。昭宗急忙下群臣商讨对策,左仆射韦昭度等上了长长的一段奏疏,请将李克用的“在身官爵,并请却还,仍依前编入属籍”,昭宗本来对这次讨伐河东就心存疑虑,便毫不犹豫地下诏“从之”。并将李克用的封爵由原来的陇西郡公晋升到陇西郡王,加检校太师兼中书令。
不过,这次战争并没有导致李克用与唐朝廷之间关系的恶化,因为李克用仍然需要“借”唐的“土地”,“假”唐的“位号”和“借”唐的“属籍”。唐朝廷则面对王行瑜、李茂贞、韩建特别是朱全忠等人的不轨行为,更感到李克用的难能可贵,唐昭宗甚至一度曾打算将河东作为自己的托身之处。乾宁二年(895年),李克用败李茂贞于渭桥后,李茂贞“畏克用见讨,修贡献如藩臣”。但当李克用率军东归后,便“绝贡献,与韩建谋以兵入朝”。乾宁三年七月,李茂贞进逼京师,昭宗“谋度河幸太原,遣延王入克用军促迎天子”。昭宗后被韩建挟骗至华州,未能到达太原,但他又令延王谓李克用曰:“不用卿计,故逮此,无可言者。今我寄于华,百司群官无所托,非卿尚谁与忧?不则不复见宗庙矣!”充分反映了唐朝廷对李克用河东势力的依赖。昭宗在被朱全忠挟持后,也一再要求李克用前往勤王,只是由于李克用此时已是自身难保,也就未能再建“勤王之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