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二年(公元1404年),一个和尚获得了“太子少师”的殊荣,专门辅佐太子朱高炽。
奇怪的是,此人从未曾立过战功,甚至连战场都没有上过。可朱棣就是愿意把这一顶无上光荣的官帽戴在他头上,并恢复其本姓姚,赐名为广孝。
原来,这个和尚是靖难的“总导演”,史称“黑衣宰相”的姚广孝。
朱棣命令69岁的姚广孝蓄发还俗,被姚广孝谢绝。随后朱棣又赐他两个小宫女作老婆,府邸财宝,应有尽有,但姚广孝统统不接受,悉数奉还。
这就让朱棣相当的郁闷,当初是他极力鼓动自己造反,现在好不容易成功了,却放着大富大贵不要,他到底想干什么?
天性嗜杀
姚广孝比朱元璋只小7岁,和朱元璋的经历一样,他是个和尚。
然而,和普通和尚不同,姚广孝对整天撞钟念经的工作嗤之以鼻,反而致力于阴阳术数,也就是占卜算卦。
机缘巧合之下,姚广孝结识了当时人称天下第一相士的袁珙。
袁珙见到姚广孝的第一眼,吃惊得说不出话来。愣了一会,他对姚广孝说道:
“目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杀!”
说姚广孝长着一双三角眼,活脱脱像一只病虎,这样的人天性爱好杀戮。
袁珙最后还加了一句,“你日后一定会成为像刘秉忠一样的人物!”
刘秉忠,是忽必烈身边一个重要的谋士,忽必烈能够一统天下,他功不可没。
姚广孝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他,开怀大笑起来,确信自己的样貌虽平平无奇,但能干出一番吞天噬地的壮举,也不负毕生所学。
可是,袁珙并没有完全说对。
信心满满的姚广孝向着心中的目标前进。在他40岁这年,朱元璋命令懂得儒术的僧人去礼部参加考试,姚广孝抓住机会,兴冲冲地跑去参加。
然而,结果却大失所望,姚广孝名落孙山,只得了朱元璋颁发的“安慰奖”——一件僧衣。
这让他苦闷不已,难道自己终生都要活在这青灯古佛之中?
让姚广孝没想到的是,7年后,改变命运的机会悄悄来临了。
一个契机
1382年,马皇后去世,各个藩王纷纷赶来奔丧。于是朱元璋从民间挑选了十名僧人,分给诸王为马皇后颂经祈福。
而姚广孝正好在其中之列,他见到燕王朱棣的那一刻,眸子里立即露出欣喜,又随即平和。
他从容不迫地向朱棣走去,说出一番让朱棣吃惊不已的话:“燕王殿下,贫僧愿意跟随您,并送一顶白帽子给殿下!”
“王”字上面加“白”,不就是一个“皇”字吗?
朱棣神情渐渐变得异样。过了半晌,他走到姚广孝面前,俯下头低声说道:“你跟我来吧!”
就这样,一个有野心的人,碰上了一个有野心的谋士。他们俩共同协作,将会把这个天下搅得天翻地覆。
姚广孝随朱棣去往北平后,经常出入燕王府,两人愈发相谈甚欢。
10年后,一个重大消息传来——太子朱标死了。
这无疑是个惊天炸雷,但朱棣并不是扼腕痛惜兄长的英年早逝,而是认为自己总算有机会去争夺储位了。
然而,事情发展得并非他所愿,朱元璋对朱标仍念念不忘,索性立了他的儿子朱允炆为皇太孙。
朱允炆即位后,便厉行削藩,把他几个叔叔往死里整。
而朱棣虽是势力较大的藩王,但在朝廷面前,实力根本不能与之匹敌。
姚广孝密劝朱棣起兵,朱棣忐忑不安:“百姓都支持朝廷,怎么办?”
而姚广孝不慌不忙地回道:“臣只知道天道,不管民心。”
吃了一颗定心丸的朱棣,决心采用姚广孝的计谋,一边装疯卖傻来拖延时间,一边秘密集结军队,打造兵器。
一切准备得差不多了,1399年,朱棣露出真面目,彻底和侄子撕破脸皮,打起“清君侧”的旗帜,向着都城南京进发。
这一战,朱棣豁出去了,结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64岁的姚广孝作为朱棣重要的谋士,也是心知肚明。
屡献奇计
在和叔叔的对抗中,朱允炆犯了一个致命错误。
朱允炆让李景隆挂帅,并慎重地交给他50万大军的指挥权。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朱棣当听到李景隆这个名字时,高兴得跳了起来。
原来,李景隆是名将李文忠之子,李文忠是朱棣的表哥。朱棣从小呆在表哥身边,他的儿子,有几斤几两,朱棣再清楚不过。
在朱棣看来,李景隆不过是个草包,只会纸上谈兵,和自己比起来,不是一个档次的。但这50万大军不是好惹的,朱棣手下兵力不足,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找宁王朱权借兵。
朱棣前脚刚走,李景隆和50万大军后脚就来了,并迅速包围了北平城。
黑云压城城欲摧,北平城内的人乱作一团。
而姚广孝丝毫不慌,他极其冷静的语气令世子朱高炽迅速镇定下来,两人共同商量对策,对付李景隆的猛攻。
有了众人的齐心协力,北平城如同铁桶一般,一直撑到朱棣带着援兵赶来。
朱棣做梦都没有想到,几个月后,势如破竹的他也会遇到和李景隆一样的窘境。
此时,朱棣用了3个月,还没能啃下济南城这块硬骨头,他甚至在守城将领铁铉的计谋下,差一点命丧黄泉。
铁铉出奇制胜,自制了一批朱元璋的牌位,将它们悬挂于各个城口。
朱棣顿时懵了,再也不敢进攻了,只能无奈退兵,撤回北平。
由此可见,死人有时候往往比活人更好用。
朱棣垂头丧气,双方似乎陷入了僵局。没能攻下济南,挥师入京该从何谈起?
他对着姚广孝诉苦,而姚广孝早已预料到了,他缓缓吐出几个字:
“毋下城邑,疾趋京师。京师单弱,势必举。”
意思是让朱棣不要去管济南了,直攻南京。毕竟条条大路通南京,朝廷现在兵力空虚,势必能拿下!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不管途径是什么,达到目的才是关键所在。
但一定得速战速决,朱棣带领燕军绕开了济南,渡过长江,很快打到了南京城下。
朱棣本以为还有一场恶战,可哪知守城的李景隆和谷王朱橞双双打开城门,迎接朱棣的到来。
而皇宫内的朱允炆痛心疾首,索性点燃宫殿,从此不知所踪……
怅然落幕
1402年,经过4年的艰苦卓绝,朱棣终于坐上了梦寐以求的皇位,他目光如炬,看着底下俯首叩拜的群臣,心中感慨良多。
四年之前,这个位置还属于侄子朱允炆,朱棣不得不臣服于他,仰望着他发号施令。
四年之后,朱棣攻进皇宫,朱允炆已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束手无策的朱棣只好向天下人宣告:“建文帝朱允炆已死!”
姚广孝推翻了一个政权,又促使另一个政权的诞生,而其中死伤的民众数以千计,数以万计。
但事以至此,他不愿再泯灭仅有的一点良知,让袁珙口中的“天性爱好杀戮”就此结束吧!
在朱棣召见建文旧臣方孝孺之前,姚广孝曾苦口婆心地劝道:“千万不要杀方孝孺,不然天下人读书的种子就绝了啊!”
然而,正义凛然、维护正统的方孝孺一见到朱棣,就破口大骂,拒绝为朱棣起草即位诏书,并愤然写下“燕贼篡位”四个大字。
朱棣怒不可遏,抓着方孝孺,怒目圆睁:“你这样做,就不怕我诛你九族吗?”
而方孝孺面不改色,拧着头吼道:“就算诛我十族又如何?”
结果,真如方孝孺所言。
一时间,血流成河,哀嚎遍野。
姚广孝的希望落了空,方孝孺不但被杀,朱棣还掀起了一场屠杀旧臣的腥风血雨。
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姚广孝被冠以“妖僧”的恶名。
姚广孝衣锦还乡之时,想不到迎接他的竟是亲姐姐的不肯相见和冷若冰霜。而当他去拜访好友王宾时,也被拒之门外,王宾还愤慨地说道:
“和尚误矣,和尚误矣!”
面对众叛亲离,姚广孝默默无言。
以前壮志难酬时,总能得到些许安慰。而如今功成名就后,反而遭到指责,姚广孝心中落寞不已。
亲手策划的叛乱,不就是希望获得别人的认可吗?落得如此下场,这难道是上天的惩罚?
也许,余生唯一能做的只剩下忏悔赎罪。
随后,姚广孝把朱棣的一切赏赐全都原封不动地退还了,重新拾起了十几年前苦行僧的生活。
他一个人居住在寺庙中,上朝时便穿上朝服,退朝后换回了僧衣,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
不仅如此,当朱棣几次出征蒙古时,姚广孝主动请缨,辅佐太子朱高炽监国,同时还包揽了教导皇长孙朱瞻基的任务。
只有在劳心劳力的时候,年老体迈的姚广孝内心才能获得一丝安宁。
临死之愿
1418年,83岁的姚广孝走到了人生的终点。朱棣匆忙赶来寺庙,见老友最后一面。
姚广孝躺在病榻上吊着一口气,36年前“送一顶白帽子”的豪言壮语,现如今也只剩下一声叹息。
他颤颤巍巍地向朱棣行最后的跪拜礼,说出了埋在内心已久的话:“请陛下释放溥洽吧!”
朱棣听了,沉默不语。
溥洽当初是朱允炆的主录僧,他很有可能知道朱允炆的下落。不管他知不知道,“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的朱棣已经让他平白无故遭受了十多年的牢狱之灾。
朱棣回想起过去,自己从戍守边境的藩王成为了九五之尊,这一路走来,姚广孝都给予了莫大的帮助,他的临终遗言无论如何都是要答应的。
濒临死亡的姚广孝看到了朱棣的点头,微笑地闭上了眼晴。
姚广孝死后七年,当时的皇帝朱高炽亲自为他撰写祭文,以此怀念这位靖难第一功臣。
除此之外,在明朝的开国两朝,以文臣的身份配享太庙,仅姚广孝一人。
姚广孝从籍籍无名的僧人,摇身一变成为世人口中的“黑衣宰相”,里面不仅有他的谋略才学,还有他的经世之道,更有他的远大抱负。
翻天覆地之后,留下来的只是残垣断壁。
姚广孝实现了自己的宏图,但一番轰轰烈烈后,才发现平淡是真。
因此,他拒绝了大富大贵,功名利禄对于他来说,已如过眼云烟。
有句话说得好,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内心的安稳和良知,是任何东西都无法衡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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