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27年,成吉思汗病危,他在临终之前叮嘱子孙们说:金国的重兵全部驻扎在潼关一带,占有地形之利,难以快速攻破。如果蒙古能借道于宋朝,那么就可以由唐、邓进军直捣金都汴梁,攻灭其国。成吉思汗断定“金,宋之世仇也,必许我”,认为灭金的关键在于借道于宋,而且宋肯定会同意蒙古的提议,因为历史上金国侵占南宋的土地最多,杀南宋的子民最狠。
五年之后,眼见金国难以攻破,窝阔台与拖雷便执行成吉思汗的遗嘱,派使者前去联络南宋,提议夹攻金国。宰相史嵩之将蒙古人的提议上奏朝廷,包括宋理宗在内的大部分人都认为复仇的时机到了,只有赵范不乐意,他认为联蒙灭金与当年联金灭辽太像了,恐怕又是取祸之端。然而,宋理宗还是答应了蒙古人的请求,命史嵩之归报蒙古,双方约定夹击攻灭金国之后,南宋取回河南故地。
夹攻金国
南宋“联蒙灭金”,报了百年世仇
1233年四月,金兵入侵南宋光化,其锋甚锐。宋将孟珙组织反击,斩杀金国唐州守将武天锡,断了金哀宗逃亡入蜀的后路。五月,金兵一度于亳州击退蒙古兵,士气复振。为了突围,金哀宗计划出奔蔡州。当时天正下着大雨,金人只能在泥泞中艰难地逃亡。金哀宗避雨于双沟寺中,看着满目萧条的景象,不禁长叹:“生灵尽矣!”
这年秋季,宋将孟珙大败金兵于马蹬山,降其众七万人。八月,蒙古元帅抵达襄阳,与宋人约定一起进攻蔡州,会猎金哀宗。此时的金哀宗依然看不起宋人,他说:“宋人,何足道哉!朕得甲士三千,纵横江、淮间,有余力矣。”
到了九月份,见局势威迫,金哀宗又心生与宋朝和好的念头来——他命完颜阿虎去向宋朝将领乞求粮草,并晓以唇亡齿寒之义,说:“宋负朕深矣!朕自即位以来,戒殤边将,无犯南界”。金哀宗指责宋朝统治者缺乏远见,他说:
彼为谋亦浅矣,蒙古灭国四十,以及西夏;夏亡,及于我;我亡,必及于宋。唇亡齿寒,自然之理。若与我连和,所以为我者,亦为彼也。
完颜阿虎将金哀宗的口信带给南宋,然而南宋拒绝了他的请求。接着金哀宗连续两次击败蒙古兵的进攻,巩固了蔡州防线,蒙古人便于城外修筑长垒,打算围困蔡州。
金哀宗责怪宋人不懂唇亡齿寒的道理
冬季十月,南宋宰相史嵩之命孟珙帅师二万,运米十万石以赴夹攻之约。宋军的到来彻底断绝了金人的希望,城中人更加恐惧,士兵们都私底下商议弃城投降。有一次,金兵自东门出战,被孟珙俘获了几名士卒,得知蔡州城中饥困。于是孟珙便与蒙古元帅塔察儿约定,蒙古军攻其北,宋军攻其南。
眼看城门即将告破,金哀宗立下以必死的决心,他感叹道:“祖宗传祚百年,至我而绝,与古荒淫暴乱之君,等为亡国,独为此介介耳!”
1234年春正月,孟珙听降人说蔡州已经绝粮三月,城中的鞍马皮革全被吃完之后,又默认以老弱病残之肉为食,“诸军日以人畜骨和芹泥食之”,而且还常常斩杀败军之将,分食其肉,故而人心涣散,欲降久矣。于是孟珙与蒙古兵发起总攻,一举攻破了蔡州城。
金哀宗知道城墙已被攻破,便在万急之下传位给完颜承麟。金国百官刚拜贺完新主,正准备出去迎敌,只见南城墙上已经遍布宋人的旗帜,南门守兵尽皆溃走。孟珙召集宋蒙联军突入,金人被迫进行巷战。金哀宗自知不能免,便于幽兰轩上吊自杀。孟珙急入宫中询问金主何在,金国执政张天纲答曰:“城危自经矣。”于是孟珙与蒙古元帅塔察儿共分金哀宗尸骨及金国宝玉、法物。是日,完颜承麟亦战死于军中。
金国灭亡之后,宋朝派人前去打扫祭拜河南的祖宗陵墓;接着孟珙将金哀宗尸骨及张天纲等俘虏送往临安,告祭九庙,报了与金人之间长达百年的世仇。
孟珙获得金哀宗遗骨,锁于大理寺狱库之中
“联蒙灭金”是否是战略失误?
在金哀宗看来,南宋“联蒙灭金”的战略是愚蠢的。所谓唇亡而齿寒,在金朝灭亡之后,南宋果然也被蒙古攻灭——然而那差不多都已经是半个世纪以后的事了。“联蒙灭金”固然对南宋的灭亡产生了消极影响,但对南宋的延续却也发挥了积极作用。
南宋是一个比金国弱小的国家,倘若没有实现联蒙灭金,那么它很可能会遭遇鲁国那样的命运——战国时秦国强大,东破楚国,火烧夷陵;为了生存,楚国便往东灭亡了比自己更弱小的鲁国,然后迁都于此来躲避秦军——当金国中都被蒙古攻破之后,金人便南迁到汴梁,之后蒙古人就像追逐猎物一样对金人穷追不舍,金人唯一的逃亡方向就是更南面的宋朝了。因此,宋金的关系并不是唇齿那么简单,金人就好比一条落水的恶犬,如果不跟进给它当头一棒,那么等它爬出来后,就会来咬比自己更柔软的人了。
金哀宗指责宋朝人不懂唇亡齿寒的道理,然而他何曾将宋人视为利益共同的盟友?当他得意之时就来讨要岁币,扬言得甲士三千,便可纵横于江、淮之间,视南宋如掌中之物;待他失意之后,又声称宋朝“若与我连和,所以为我者,亦为彼也。”然而假如宋朝真与金国联合,那么为了突围,金人必定会窜逃进入川蜀地区,然后将蒙古之祸水引入襄阳与临安。也正是因为料到如此,所以在金人进攻光化的时候,孟珙才迅速组织反击,令金哀宗只有蔡州这么一条生路可逃。
因此,认为“联蒙灭金”是战略失误,这是站在金人的角度做出的判断,并非宋人的角度。
宋人为什么非得“联蒙灭金”不可?
王夫之在《宋论》中说“联蒙灭金”对于南宋而言自然不算是最佳的选择,却也是现实情况下唯一的选择。蒙古人对金人穷追猛打,明知道金亡之后自己会变成蒙古的下一个对手,但南宋不得不做出联蒙的选择。
首先,金国乃是世仇,并且早已被蒙古打得濒临垂死状态。如果要顾及唇亡齿寒而与蒙古为敌,不仅得出力辅助金国,而且还得与更强大的蒙古交兵,此非计之上者也;况且金人非我族类,怎么知道它不会忽然背盟弃我,像侯景反攻南梁那样留下祸患?如此看来,还不如与蒙古瓜分金国故地,竟长江而有之,然后再组织江淮防线,自主抗蒙,又何需一个即将灭亡的金国来做屏障?夷狄之性,强则侵我,弱则来附,反复无常,难以久处。与金国做盟友,等于与虎谋皮。
其次,如果保持中立,那么将丧失主动权。蒙古人灭亡金国只是时间的问题,如果南宋拒绝夹攻的要求,又不与金国结盟,而是坐视不管。那么在蒙古吞灭金国之后,南宋将分配不到一点利益,而且还将成为蒙宋交战的借口,促使战争更快的到来。
最后,“联蒙灭金”对于南宋来说是一个困难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蒙古人蹂躏金国,眼见金国将灭,对南宋颇有垂涎,故而派使者来提出夹攻的要求,目的在于探知宋朝虚实。在这种情况下,宋朝难以回绝,因为宋金为世仇,这是人尽皆知的事;蒙人来帮宋人报仇,宋人却拒绝,这相当于站在了与蒙古敌对的立场,必将引祸上身。所以,宋人除了同意夹攻之外,并无更好的选择。
其实,对于金国将亡,南宋即将与蒙古接壤的现实,宋人早有准备。早在金国南迁汴梁的那年(1214年),宋朝大臣真德秀就上书告诫说:“今当乘虏之将亡,亟图自立之策,不可幸虏之未亡,姑为自安之计也。”认为与其留着一个垂亡的金国,使上下苟安松懈,不如促使金国快速灭亡,以便惊醒宋朝——只有我方在亡国之危的压力下,才能奋发图强,而是不把希望寄托在世仇近邻之上。
联蒙灭金使南宋从苟安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南宋“联蒙灭金”与北宋“海上之盟”不同
人们常将南宋的“联蒙灭金”与北宋的“海上之盟”混为一谈,认为宋朝不吸取教训,前因联金灭辽而遭耻,后又因联蒙灭金而亡国。但是,与“海上之盟”不同,“联盟灭金”并非导致南宋灭亡的主要原因。
“海上之盟”是北宋主动提出的,宋徽宗与童贯等人见辽国衰弱,便主动派人与阿骨打联系,约定夹攻辽国,待事成之后取回燕云十六州。然而北宋不自量力,在与辽国的交战中接连败北,连燕京的墙头都碰不到。结果还是靠阿骨打之力才消灭了辽国,宋人却依然恬不知耻地来要求分地,将自己的腐败无能暴露在金人的面前。金人通过摸清北宋虚实之后,才敢两次长驱直入,俘虏了徽、钦二宗。
与“海上之盟”的造衅之端不同,“联蒙灭金”是蒙古人主动提出来、并且南宋不得不接受的要求。为了避免金哀宗流窜入川蜀、或者肆虐于江淮,宋人决定与蒙古夹攻金国。在战斗中,南宋军英勇奋战,发挥了重要作用,令盟友刮目相看。直到后来宋人赵范等谋复三京,给了蒙古人借口,双方才开始了长达近半个世纪的攻守战。
因此,可以说“海上之盟”是北宋人主动挑起的祸端,而“联蒙灭金”是南宋人为了占据主动,不得不做出的决策。看历史问题时应具体分析,不可一概而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