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蜀开国)
清泰元年,公元934年。
这一年,原后唐西川节度使孟知祥引兵自立,在蜀中成都府建国后蜀,当上了开国皇帝。
孟知祥不是什么割据一方的草莽英雄,而是后唐太祖李克用的女婿,后唐庄宗李存勖的大姐夫。
中晚唐时节,中原大地上率先涌出了两位枭雄,一位河南朱温,一位河东李克用。
朱温篡唐自立,建立了后梁王朝,而河东李克用则稳扎稳打,积攒家底儿,给儿子李存勖留下了一片富饶的土地。
李克用一死,李存勖随即称帝,建立了后唐。
庄宗李存勖其人,可以说是五代十国第一狠人。
这位皇帝有着无与伦比的优秀军事作战能力,可以说是打遍五代十国无敌手,先灭后梁,再平前蜀,致使各地的割据政权纷纷臣服,皇帝全盛时期,就连草原上的契丹人见了他,也要望风而逃。
李存勖灭亡后梁之后,基本上继承了后梁的土地,并把京师迁徙到了洛阳。
而前蜀国远在蜀中,山高水长,皇帝有心去那边搞开发,但实在是分身乏术。
自己是公司老总,总公司需要自己坐镇,但分公司发展得如火如荼,也需要人去管理。
于是,皇帝在人堆里挑来挑去,最终选择派出自己的姐夫孟知祥出使蜀中,坐镇成都。
(后蜀高祖孟知祥 形象)
选贤不如选亲,孟知祥就算是再不济,至少和自己也有几分亲情,总是要比别人更值得信任的。
皇帝信任孟知祥,而孟知祥起初也算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在李存勖面前拍了胸脯保证,自己到了四川一定好好干,宁肯杀身成仁,也绝对不辜负皇恩。
结果,没等孟知祥杀身成仁,庄宗李存勖先领了便当。
孟知祥出使蜀中,是在同光三年,公元925年,十一月。
而孟知祥到达蜀中,是在同年四年,公元926年,四月。
短短的五个月时间,后唐的中央政权发生了很多变化。
庄宗李存勖南征北讨,取得了一定成就之后,开始骄傲自满,逐渐沉迷于享乐,结果京师里的部众不满皇帝如此行迹,突如其来的发动兵变,直接把皇帝送上了西天。
李存勖一死,太祖李克用的养子李嗣源趁机僭越登基,夺得大宝,成为了后唐王朝的第二任领导人。
后唐朝廷皇权交替,政治环境来了个大洗牌,这样一来,孟知祥在时局中的位置也发生了十分微妙的改变。
李存勖是自己的小舅子,自己曾经受命于他,这无可厚非。
但新皇帝李嗣源只不过是太祖的养子,跟自己素无旧交,那么自己就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再听李嗣源的摆布。
况且,新皇帝初登帝位,根基不稳,自顾不暇,又哪儿有时间管自己的闲事儿呢?
(后唐明宗李嗣源 形象)
中央政权管不着,而蜀中当地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品阶又低出自己这个从中央委任的特派员不少,所以一时之间,孟知祥居然落得了一个自由身。
《说苑·谈丛》中曾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意思是,如果老天爷赏你饭吃,给你东西你不接受,那么你必然要受到上天的怪罪和惩罚,而如果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你不去抓住,那么失去这个机会,你必然要遭受殃祸。
川蜀之地,民风淳朴,物资富饶,自古以来,就是英雄辈出之地。
当年汉昭烈帝刘备夺两川,平益州,建立蜀汉,能成就一番宏图伟业,我孟知祥不如刘备,但却也从来都不甘于人下。
于是,到了四川的孟知祥开始了自己的创业之路。
他攻城拔寨,歼灭乱匪,收拢地盘,积聚势力,很快成为了蜀中实际控制者。
孟知祥在这边儿打怪升级,后唐明宗李嗣源却自打当了皇帝之后,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很快就到了卧床不起,行而将死的地步。
长兴四年,公元933年,十一月,明宗李嗣源驾崩,其子李从厚即位,即后唐闵帝。
庄宗死了,明宗也死了,孟知祥振臂一呼,认为时机已到,两个月后随即在成都称帝,建国后蜀,自己则当上了后蜀高祖。
千秋霸业,一蹴而就,孟知祥也算是走上了人生巅峰。
但遗憾的是,老孟同志花了半辈子的时间打江山,但有命奋斗没命享受,当上皇帝不过七个月,就生了大病,很快领了盒饭。
老皇帝孟知祥的儿子孟昶走马上任,成为了后蜀王朝的新领导。
(后蜀末帝孟昶 形象)
孟昶登基的时候,只有十五岁,当属少年天子。
朝廷里的大员们,很多都是先帝的旧部,都是当年跟着孟知祥风里来,雨里去,一起打江山的兄弟哥们。
这帮人自恃功高,目无法纪,败坏纲常,又时常在民间作恶,对孟昶更是毫不恭敬,丝毫不把小皇帝放在眼里。
这些作恶的权臣,其中又以马步军指挥使李仁罕,检校太尉张业,奉銮肃卫都指挥使李肇最为猖狂。
这三位仁兄分工十分明确,李仁罕和张业为祸朝堂,而在地方驻扎的李肇则远离庙堂,作乱一方。
在他们眼里,如此强强联合,别说眼前的的小皇帝孟昶,就算是先帝孟知祥活过来,也得规规矩矩地听他们的摆布。
但很可惜,此三人低估了孟昶的能力。
昔有孙叔敖十岁斩白蛇,甘罗十二岁拜官印,十五岁,孟昶已经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小皇帝雷霆手段,外加雷厉风行,很快先后诛灭了李仁罕和张业。
这一番杀伐果决的能力拿出来,人们才知道,孟昶不是汉献帝,也不是晋惠帝,孟昶要做汉武帝。
不过,李仁罕和张业虽然伏诛了,但还有一个在地方十分猖狂的李肇没有处理。
(李肇 形象)
该说不说,这位仁兄也算是倒了大霉,不在地方好好待着,偏偏有事没事儿就往朝廷里跑。
按说朝廷里已经有权臣伏诛了,在这个紧急关头,你这样的身份,实在是没有必要往皇帝身边凑。
你李肇虽然作恶不及李张二人,但你平日骄纵不法,坏事儿也干了一箩筐,这个时候你往京城跑,不是送死是什么?
李肇当然不是傻子,他不是想要引颈受戮,主动送死,而是他远在地方,根本不知道李张二人已经伏法的消息。
这位仁兄到了京师,入了朝堂,见了皇帝,还仍然以权臣自居,十分耀武扬威,乃至于见了孟昶的面儿,连下跪也不愿意跪了,只推说自己腿部有疾,不便下跪。
朋友们,入朝不拜,非人臣也,您说这位李肇得是狂到什么地步了。
李肇不愿跪拜,皇帝倒也并不气恼,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李肇,李张二人已经伏法,此刻尸首就悬在宫门之上。
结果,皇帝话音未落,李肇腿也不瘸了,身上也没病了,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新五代史·卷六十四·后蜀世家第四》:杖而入见,称疾不拜,及闻仁罕死,遽释杖而拜。
看来李肇虽然猖狂,但脑子总归还是好使的。
李仁罕和张业这种级别的权臣都凉了,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在皇帝面前放肆,别说下跪,现在就是让李肇来个托马斯三百六十度回旋,他也照做不误。
结果,因为李肇的光速变脸,让他捡回一条命,皇帝并未诛杀他,只是削掉了他的所有职务,让他回老家去了。
平定了内部环境的动乱,后蜀王朝进入到了一个稳步发展的阶段。
(战乱频发的五代十国)
孟昶在位的时候,正好赶上五代交替,纷乱不休的时节。
后唐节度使石敬瑭背刺后唐,覆灭后唐建立了后晋。
后晋折腾了没几年,又被南下的契丹人给灭了。
然后后晋的节度使刘知远又趁机引兵自立,建立了后汉。
后汉当了没两年家,又被后汉节度使郭威覆灭,郭威又建立了后周。
梁,唐,晋,汉,周,此为五代。
如此说来,郭威建周,已经是五代中的最后一代。
后周国力强盛,势头猛烈,但却被武将赵匡胤利用兵变摘取了胜利果实,赵匡胤篡权夺位,覆灭后周,在后周的基础上,又建立了北宋。
有很多朋友们对五代的王朝更迭十分困惑,总是理不清这段历史,但其实仔细想来,五代很简单。
中原大地上先后出现的这五个政权,无一例外,都是因篡权得国,又因篡权失国,他们就像前赴后继的飞蛾一样,纷纷扑向权力的火焰,一时璀璨,然后不可避免的沉沦下去。
通过之前孟昶收拾权臣的手段,我们可以得知,这位后蜀皇帝并不是一个无能,抑或是昏庸之辈。
皇帝不仅不昏庸,反而是五代十国时期难得的明君,贤君。
帝王整顿过吏治,发展过农业,兴盛过文化,也算是造福了一方百姓,但很可惜,他遇到了赵匡胤。
(宋太祖赵匡胤 形象)
蜀中虽盛,但却偏安一隅,而此时赵匡胤的北宋王朝雄踞中原,家大业大,已然有了吞并天下的气势。
而在这样强大的威压之下,孟昶犹豫再三,选择了投降。
这实在是令人费解,因为后蜀多年来发展平顺,也算国富民强,兵精马壮,就算北宋势大,拼死一战,胜负也是犹未可知的。
皇帝贤德,军民万众一心,对抗外敌便是了,何至于如此草草放弃?
但这也实在是可以理解,因为孟昶的眼中不仅有父亲留下的基业,不仅有这天下,他的心里还装着川蜀之地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
死战或许能侥胜,但会让多少蜀中将士战死沙场,埋骨他乡,又会让多少蜀中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呢?
皇帝决定,为天下黎民苍生计,不如我孟昶一人投降受戮,换得这一方太平。
天真的孟昶不理解,无论是领军打仗,还是称王称霸,抑或是想要一统天下,战争总是要死人的。
看来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面前,孟昶还远远不够强大。
不过虽然他并非是一个强大的人,但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慈不掌兵,义不为王。
时代把最后的胜利,留给了赵匡胤。
(出城请降)
乾德三年,公元965年正月,孟昶开城出降,后蜀正式灭亡。
投降那天,他走在成都城的官道上,白衣素袍,缓缓向赵匡胤的北宋军队走去。
虽然他是主动投降的,但拱手把江山送于他人,也实在是不太好受。
今日的成都城头分外冷清,孟昶心想,老百姓为了避乱,大概有些逃散的,有些则闭门不出。
然而走了一段路之后,孟昶却发现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大错特错。
《蜀梼杌校笺》:昶之行,万民拥道,哭声动地,昶以袂掩面而哭。自二江至眉州,沿路百姓恸绝者数百人。
孟昶从成都押解到北宋都城汴梁的路途中,陆续有成都城的百姓一路相随。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成百,上千,最后竟然汇聚了数万人。
百姓们看着孟昶成了阶下囚,不觉悲从中来,纷纷落泪。
男女老少,妇孺老幼沿江护送,其时哭声震天,悲恸不能自己。
(后蜀末帝孟昶 晚年画像)
孟昶不忍再看,掩面哭泣,这位一生沉稳的帝王,事到如今,也成了个泪人。
泪水能释放悲痛之情,但却再也不能挽回已经灰飞烟灭的王朝。
后蜀,终究是亡了。
多年前高祖孟知祥横刀立马,平定蜀中,建立了后蜀王朝,而如今儿子孟昶为保黎民生计,毅然降宋,百姓相送千里,也传为了一段佳话。
是的,作者一直认为,真正能记录历史的,一定不是史官们手中的笔,而是那一颗颗炙热跳动的人心。
而真正能评价历史上这些古往今来的人物的,也绝非是那些掌握了历史话语权的所谓专家学者,而是这千千万万的人民。
只有人民,才能做出最为公正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