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网，看到网友说武则天用过18个年号，就顺手捋了一遍武则天用过的年号，捋完感觉年号里藏着的武则天的心路。索性揪着线头写一写，捋得更顺一点。
说年号之前，先上一张今人临摹的张萱《武后行从图》坐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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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武则天用过哪些年号
武则天以太后名义临朝称制(683—690年)时期有4个年号：光宅、垂拱、永昌、载初；武周时期(690—705年)，用过14个年号：天授、如意、长寿、延载、证圣、天册万岁、万岁登封、万岁通天、神功、圣历、久视、大足、长安、神龙。
684年，临朝称制的武则天已经60岁了。此后的22年时间，换了18个年号，登顶了的武则天，心路平不平顺。
《风起洛阳》视频截图
二、年号里的意味
01、光宅
《尚书·尧典》有“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将逊于位，让于虞舜，作《尧典》”。“光”有扩大、大的意思，“宅”有“居而有之”的意思。“光宅天下”，可以意会成“天下那么大，当家的尧最大”。
武则天决心改元“光宅”，应该有对标帝尧的意思，可以把年号看作她的一次公开表态。这个表态里，有3层意思：
第一层意思：“这个天下我当家”了。
第二层意思：武则天是李家的媳妇，未来还是要“让于虞舜”的。
第三层意思：武则天要好好工作，争取给后来者做本新《尧典》。
但偏偏就有个脖子硬的徐敬业，看不下去，带头起兵造反，结果两个月就被荡平了（可怜了咏鹅诗人骆宾王，写了千古名文《讨武曌檄》，然后就没了然后）。
“光宅”只用了三个月，武则天就改了“垂拱”。
三个月，看着很短，但也足够把长安的文件派发到大唐各州县了。
只要大唐的公务员们，都看到了“光宅”二字，领会了领导精神，武则天改元的目的就达到了。没多少人的脖子，和徐敬业一样硬。
02、垂拱
武则天改元“垂拱”，明面上的依据，当然是《尚书·武成》：“谆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今天的我们，看到“垂拱，直觉反应可能是“无为而治”。但大唐的公务员，理解到的意思会更丰富。
大唐公务员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武后的大政方针：谆信明义，崇德报功——大家要说到做到、谨守规矩；武后垂衣拱手，只要大家好好干，大功有大赏。
但是，作为脑子灵光点的大唐公务员，应该会想到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里有“文武并用，垂拱而治。何必劳神苦思，代百司之职役哉？”，还会想到李世民语录里有“夫安人宁国，惟在于君。君无为则人乐，君多欲则人苦”。毕竟，看前代名臣的奏章，是古代公务员的必修课。
只要大唐公务员想到了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和唐太宗语录，就会为武则天拍案叫好：这是要对标太宗啊！这个女人不简单！
尤其是刚写了三个月的“光宅”，就改写“垂拱”的，脑子又灵光的大唐公务员，恐怕会被武则天的缜密的思路、灵活的应变能力和伟大的愿景所折服。
武则天“垂拱”的四年零八个月，并没有闲着。
垂拱元年，武则天下诏允许九品以上官员和百姓向朝廷自荐，笼络了一批新晋的大唐干部，巩固扩大了自己的基本盘。
垂拱二年，武则天还政于李旦。懂事的李旦，坚辞不受。随即，武则天一边任用酷吏，一边鼓励检举揭发。歌颂武后的、谋职的、伸冤的，还有能人异士，都可以直接给武则天发快件了。
武则天“垂拱”的效果不错。
垂拱四年八月，琅邪王李冲在山东聊城反了，越王李贞在河南汝南反了。结果，一个月后，李贞兵败自杀。造反派偃了旗息了鼓，却给武则天大兴冤狱的机会，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黄国公李撰、东莞郡公李融等等李姓子弟，和他们的亲信，不是自杀，就是被杀。
垂拱了四年，武承嗣伪造瑞石，瑞石上写着：“圣母临人，永昌帝业。”
武则天又需要改元了。
03、永昌
武则天选择的新年号，叫“永昌”，永世昌盛。
首先，它是一句吉祥话。其次，武则天选择改元“永昌”，不会是和李闯王选用“永昌”做年号一样，仅仅表达了一种期盼。
武则天改元“永昌”，应该向大唐官民群发了一条消息：日子会越来越好！
但是，“圣母临人，永昌帝业”。杀了那么多李姓宗室，武则天要光大的可不是李姓的帝业，而是女强人武则天的帝业。
04、载初
永昌元年十一月，武则天终于做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大事：下诏改用周历，改元“载初”。剪除了李姓诸王的大唐，进入了武则天的新纪元。
改元“载初”，有纪念的意思。但在大唐的朝野，改元“载初”，又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武后还有大事要干！
《旧唐书》说，载初元年九月，“有沙门十人伪撰《大云经》，表上之，盛言神皇受命之事。制颁于天下，令诸州各置大云寺，总度僧千人”。沙门带了头，得了好处，大唐的官民、宗室、道士也纷纷表达自己的愿望，请求武则天改国号为周，要求武则天赐李旦姓武。
李旦也积极响应，自请赐姓武氏。
李家天下，要光明正大地姓武了。
05、天授
载初元年九月九日，武则天大赦天下，改唐为周，改元“天授”。
改元的目的也很明确，强调自己的合法性：我命由天！你们看着办！
06、如意
“天授”年间的15个月，武则天紧锣密鼓，一刻不闲。
武则天得位，武氏先祖们纷纷有了新牌位，武则天的兄弟、姐妹和侄甥们也都纷纷有了爵位。
武家有多少欢庆，武则天的反对者和潜在的反对者们家里就有多少悲苦。《新唐书》里说到这一段，处处都是“杀”和“贬”。“大唐神探”狄仁杰，就是这个时候拜了相，又被贬到彭泽当县令，坐了四个月的过山车。
政敌有多惨，武则天就有多开心。
天授三年正月，武则天亲祀明堂；天授三年三月，五个天竺国使臣一起来朝贡。
天朝盛世好气象，躬逢喜事好改元。武则天改元：如意。
我猜，武则天改元“如意”时，心里是暗爽的。
只是，武则天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如意事常八九”。比如，自己已经68岁了。
07、长寿
692年，时年68岁的武则天，真的需要时间。
韩磊如果穿越到武周朝，应该会被武则天请进武周深宫，大唱三天三夜的《向天再借五百年》。
“如意”了五个月，武则天又改元为“长寿”。
武威军总管王孝杰大破吐蕃，或许能给武则天些许安慰。但尚方监裴匪躬，牵涉进了偷偷拜会皇嗣的案子，又让武则天怒不可遏，腰斩了裴匪躬。
但两件大事，对武则天来说，都不算坏事。
长寿二年九月，武则天给自己了一个荣誉称号：金轮圣神皇帝号。
长寿三年五月，武则天又给了自己一个荣誉称号：越古金轮圣神皇帝。
该怎么理解“越古金轮圣神皇帝”这个称号呢？千古一女皇？
08、延载
有了新的荣誉称号，武则天顺手改元“延载”。
我没想到“延载”的出处。大概是因为没人献唱"还想再活五百年"，武则天选择了自己来干祈求延年益寿的事。
这一年，武三思动了脑筋，和诸蕃酋长搞出一根天枢立在端门之外，为武则天歌功。
09、证圣
延载年间，武周朝不太平，西突厥和吐蕃入侵。幸好，边将王孝杰、韩思忠能打，很快就平定了西突厥和吐蕃，为武周朝挣来了西突厥和吐蕃的归附。
喜上加喜的是，24年前远赴印度的僧人义净回来了，还把近400部梵本经、律、论等佛学典籍带回了洛阳。
我们在前面说过，武则天改元“垂拱”时应该有对标李世民的意思。李世民的贞观年间，玄奘带回了75部佛教经论；“长寿”年间，来了一位带回400部佛教典籍的高僧。这让武则天如何不欢喜？
695年，武则天到洛阳城东门外亲自迎接义净，好吃好喝好住、大大地赏，顺手改元“证圣”，给自己加了新号：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
喜形于色了。
10、天册万岁
武则天刚当了15天的“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失宠的薛怀义就把她的天堂和明堂给烧了。
武周最大最重要的祭祀场所，成了灰。其震撼程度，恐怕不亚于美国国会山里沦陷于特朗普粉丝的冲击。武周朝野的骚动，不想而知。
武则天只好下诏重建明堂，又去“慈氏越古”之号、恢复了金轮圣神皇帝的副本。
所幸的是，王孝杰不负武则天所望，又把后突厥打服了。695年，突厥默啜可汗遣使投降、归附武周。武则天祀南郊，加号天册金轮大圣皇帝，大赦、改元“天册万岁”。
熟悉唐史的网友，应该记得李世民有个“天可汗”的称号。武则天改元“天册万岁”，有没有再次向李世民看齐的意思？很难说。
但“天册万岁”这个年号，无疑既强调了合法性，又彰显了治功，还表达了对武周朝可延续性的期盼。
11、万岁登封
年头烧尊号，年中加尊号，年尾武则天从洛阳出发，登嵩山、封神岳，又改元“万岁登封”。
隋唐时，杨坚祭过泰山，李治封过泰山。武周距李治不远，武则天封嵩山有点不伦不类。但是，如果我们考虑到武则天封嵩山时是696年，就好理解武则天的选择了。
封禅就是强调政权合法性、彰显皇帝个人功绩的仪式，形式大于内容。泰山太远，嵩山距离洛阳较近。对于已经72岁的武则天来说，走走形式，搞搞宣传，还是到嵩山封禅比较便利。
12、万岁通天
嵩山封禅，并没给武则天带来好运气。
696年，营州契丹中的松漠都督李尽忠、归诚州刺史孙万荣举兵造反，武则天派去平叛的曹仁师中了契丹埋伏，败了。武则天只好尊神岳天中王为神岳天中黄帝，天灵妃为天中黄后，祈求自己好运。但好运并没有来，王孝杰、娄师德又败于吐蕃。
这时候，被薛怀义烧毁的明堂，完成了重建。武则天把明堂改称通天宫，大赦，改元“万岁通天”。
“万岁登封”的三个月零十六天，对武则天来说，怕是比“如意”难熬得多的106天。
在通天宫里的武则天，内心里期待的应该是真的可以通天吧？
可惜，叫天天不应，才是真实的世界。
13、神功
豪杰如武则天，当然不会呆在通天宫里等天应。
武则天开启了自助模式，一边铸成九鼎拖进宫城、放进了通天宫，一边派兵遣将征讨叛军，一边清除反对派。
《新唐书》言简意赅：“杀李元素、孙元亨、洛州录事参军綦连耀、箕州刺史刘思礼、知天官侍郎事石抱忠刘奇、给事中周譒、凤阁舍人王抃、前泾州刺史王勔、太子司议郎路敬淳、司门员外郎刘顺之、右司员外郎宇文全志、来庭县主簿柳璆。”
腥风血雨的背后，是万岁通天年间的诡谲政局。
到万岁通天二年九月，“契丹李尽灭等平”，武则天大赦天下，改元“神功”。
武则天需要边境安稳的时候，李尽灭被灭了。听闻捷报，73岁的武则天，应该是喜不自胜的。“神功”之神，不在功绩之大，而在恰到好处。
14、圣历
“神功”年号仅仅用了三个月，武则天又改元“圣历”。
改元的用意又是什么呢？
圣历年间，被废的皇帝、庐陵王李哲被召回洛阳，名字也改回了李显，有了皇太子的官方身份，还去拜谒了太庙；武则天的四子李旦，被封为相王。
《旧唐书》记载，圣历二年，“秋七月，上以春秋高，虑皇太子、相王与梁王武三思、定王武攸宁等不协，令立誓文于明堂”。
或许，武则天改元圣历的用意，就如同改元载初一样，昭示着一个新纪元的开始：为把武周恢复为李唐做准备了——为自己寻找合法的继承人，为武氏的安全寻找保障。
15、久视
圣历三年，武则天病倒了。
圣历三年五月，武则天康复，然后动作频频。
先是改元为久视，然后拿掉了自己的荣誉称号，“停金轮等尊号”。紧接着下了一道命令，批评起了隋朝尚书令杨素，并且措辞严厉：
“隋尚书令杨素，昔在本朝，早荷殊遇。禀凶邪之德，有谄佞之才，惑乱君上，离间骨肉。摇动冢嫡，宁唯握蛊之祸；诱扇后主，卒成请蹯之衅。隋室丧亡，盖惟多僻，究其萌兆，职此之由。生为不忠之人，死为不义之鬼，身虽幸免，子竟族诛。斯则奸逆之谋，是为庭训；险薄之行，遂成门风。刑戮虽加，枝胤仍在，何得肩随近侍，齿列朝行？朕接统百王，恭临四海，上嘉贤佐，下恶贼臣。常欲从容于万机之余，褒贬于千载之外，况年代未远，耳目所存者乎！其杨素及兄弟子孙已下，并不得令任京官及侍卫。”
武则天长篇大论，但核心意思只有一个，指责杨素：“诱扇后主，卒成请蹯之衅”；严词批评的目的也只有一个：警告武周朝的大小官员，不要学杨素！
批评完杨素，武则天九月就把正朔恢复成了李显在位时的样子，给武周朝的上上下下释放出更明确的信号。
16、大足
武则天改元大足的方式，和批评杨素的方式一样。《旧唐书》用了三个字，“制改元”。武则天直接拟定、下达了命令。
改元“大足”，看起来更像是武则天给自己定了个年度小目标：还都长安！
这一年的正月，改元大足。
到了十月，武则天把自己的居住地迁回了长安，并且再次改元为长安。
时年77岁的武则天，心里期待的是政局“长安”？还是李武之间也“长安”？
兼而有之吧？
17、长安
长安二年十一月，武则天把李旦提拔成了司徒。长安三年，李旦上表辞去了司徒。
唐代的司徒，主管户部，也就是李唐的民政部长兼财政部长。
在李旦之前，李唐的司徒依次是李世民、李元吉、长孙无忌、李元景、李元礼、李元轨和李元名。除去外戚长孙无忌，其他都是李渊的儿子。
李旦懂事，武周朝的长安年间有点安——所有的不安定因素都在等待。
对此，武则天应该心知肚明。
18、神龙
到了长安五年正月，武则天来到了人生的弥留之际，开始“不豫”。
武则天宣布大赦，改元神龙，“制自文明元年已后得罪人，除扬、豫、博三州及诸逆魁首，咸赦除之”。强人武则天，和帝位征途上的政敌们和解了，举兵造反过的除外。
《新唐书》记述武则天的最后时光，绝口不提改元神龙。《旧唐书》倒大大方方，“神龙元年春正月，大赦，改元”。改元神龙，到底是不是出自武则天个人的意愿呢？
我更愿意相信《旧唐书》——强人如武则天，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放弃政治生命的希望。
或许，李隆基正是看到了武则天的这个心理，才会兴兵入宫，诛杀张易之、张昌宗，逼迫武则天让位给李旦，完成了权力的正式交接。
三、结语
北宋朝，几代皇后听政。欧阳修主修的《新唐书》，对武则天的态度模糊不清。
《旧唐书》倒沿袭了太史公的态度，评价起武则天来，虽然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儒家政治伦理，但具体到武则天的政治作为，言辞还算公正：
史臣曰：……初虽牝鸡司晨，终能复子明辟，飞语辩元忠之罪，善言慰仁杰之心，尊时宪而抑幸臣，听忠言而诛酷吏。有旨哉，有旨哉！
“有旨哉，有旨哉！”翻译成现代口语，应该是“很好，很好！”翻译网络用语，应该是“明觉厉”（请参考“不明觉厉”来理解）。
从才人到“则天大圣皇帝”，武则天的一生，配得上“有旨哉，有旨哉！”
史官叹服“则天大圣皇帝”的时候，没有忘记她是一个女人。而武则天的18个年号，是这位女强人的心理变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