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永乐八年（公元1410年）十月，朱棣收到了一封来自于开封府的密报，里面记录了这样一件事情：周王朱橚在王府之中修了一座大殿，用来祭祀太祖高皇帝朱元璋。
周王是永乐皇帝的亲弟弟，自然也是朱元璋的儿子，他在自己家里纪念老爹，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问题。然而朱棣的眉毛却皱了起来，这亲弟弟有些无法无天，必须要给他立规矩了。
乙卯，上闻周王橚于国中作殿奉祀太祖高皇帝，赐之书曰： “《礼》支子不祭，王国庙祀则肇于始封之王。若太祖高皇帝之祀，朝廷自有宗庙，王今祀于国中过矣。孔子曰： ‘祭之以礼。’若不得为而为之，不可为孝。王其审礼而行，毋贻物议。”—《明太宗实录卷一百九》
祭祀朱元璋的太庙
所谓的“支子不祭”，出自于《礼记·典礼下》，原话是“支子不祭，祭必告于宗子”。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庶子或旁支的子孙不能参与或自行祭祀祖先，要祭祀必须告诉嫡系家主并取得同意。换句话说，朱棣直白地告诉弟弟：你对于周国来说是始祖，但对于朝廷来说则是旁支，只有我才有资格来祭祀太祖皇帝。
相较于处置秦藩、晋藩之时的心黑手狠，诡计多端，朱棣会如何对付朱橚这位亲弟弟呢？
来自于四哥的宠溺
朱橚，生于蒙元至正二十一年（公元1361年）七月初九日，太祖朱元璋第五子，生母马皇后。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先封吴王，封国浙江杭州。洪武十一年（公元1378年）改封周王，封国河南开封。有时候想想觉得挺好笑，老朱都把自己称帝前的封号吴王给了朱橚，居然还有一大帮人怀疑他是不是马皇后生的嫡子。
救荒本草
和戍守边疆，手握重兵的三个哥哥秦王朱樉、晋王朱棡和燕王朱棣相比，朱橚对带兵没兴趣。他最大的爱好是研究中草药，并且是一个伟大的医学家，著有《保生余录》、《袖珍方》、《救荒本草》这样的传世之作。
洪武三十一年（公元1398年）闰五月朱元璋驾崩，皇太孙朱允炆即位。就在太祖皇帝去世不过百日之际，新皇帝让曹国公李景隆带兵突然包围周王府，将周王朱橚、周世子朱有燉、宫眷以及王府官员一股脑儿全部逮捕，罪名是谋反。
朱允炆随即下旨废朱橚为庶人，迁往云南蒙化（今云南大理州巍山彝族回族自治县、南涧彝族自治县全境）囚禁。周王几乎算是太祖诸子中最与世无争的一个，建文帝之所以要第一个对付他，原因还在于他是燕王朱棣的亲弟弟。
今欲问罪，宜先周。周王，燕之母弟，削周是剪燕手足也。—《明史卷一百四十一·列传第二十九》
周王朱橚剧照
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正月，听说燕军千里南下之后，朱允炆又把五叔千里迢迢从云南迁回京师。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不言而喻，显然是打算危急时刻拿周王来要挟燕王。所以朱棣在攻破金川门之后，立刻派出精锐骑兵去营救朱橚（当然笔者相信这支骑兵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去杀建文帝）。兄弟二人九死一生之后还能活着见面，免不了嚎啕大哭一番。
上虑朝廷事急加害周、齐二王，遣骑兵千余驰往卫之。周王初不知上所遣，仓卒惶怖。既知乃喜曰： “我不死矣！”来见，上出迎之。周王见上，拜且哭。上亦哭，感动左右。周王曰： “奸恶屠戮我兄弟，赖大兄救我。今日相见，真再生也。”言讫复哭，哭不止，上慰止之。—《明太宗实录卷九下》
六月十七日朱棣在奉天殿登基称帝，当天就恢复了朱橚的爵位。七月初九日是朱橚42岁的生日，四哥在整个七月份都在不停地给弟弟赏赐礼物。八月初八日，朱橚诸子都被封为郡王，其中次子朱有爋封汝南王，第三子朱有烜封顺阳王，第四子朱有爝封祥符王，第五子朱有熹封新安王，第六子朱有灮封永宁王，第七子朱有煽封汝阳王，第八子朱有爌封镇平王，第九子朱有炥封宜阳王。至于周王次女则封为兰阳郡主，选中山武宁王徐达之孙徐茂先为宗人府仪宾。
朱棣剧照
永乐元年（公元1403年）正月，废弃多年的开封周王府重新修葺一新，朱橚父子遂于当月重新之国。朱棣生怕弟弟到了开封之后没有钱花，又让户部调河南见储米二万石给周王，还特地强调这个“不在常禄之数”，也就是算朝廷额外给的。朱棣和弟弟的感情好到什么程度呢？当时朝中燕世子朱高炽和高阳王朱高煦为了太子之位争得不可开交，各地亲王没人敢表态，只有周王敢上表请立世子为皇太子。当然此时的朱棣还有所顾虑，没有同意弟弟的请求。
庚戌，周王橚上表请立皇太子，上赐书答之曰： “储贰之达，所以定国本，系人心，其任甚不轻也。间文武群臣表请至再，皆未听纳。今贤弟复以为言，贤弟所以为国家经远之虑至矣。顾长子虽有仁厚之资，而智识未充，行业未广。方咨求贤达与之偕处，冀以亟养其德性，增益其学问。使日就月将，底于有成，而后正名未为晚也。”—《明太宗实录卷十九》
当年七月朱橚生日，朱棣特地派女婿驸马都尉宋琥赶去河南送礼。此后几乎每年周王生日，朱棣都不会忘记。甚至于别的亲王岁禄最多一万石，而朱橚是二万石，这纯粹是亲弟弟才能有的待遇。当然朱橚对哥哥也不错，永乐二年（公元1404年）进京朝觐的时候，还特意献上瑞兽： “驺虞”。驺虞是古代典籍中记录的“仁兽”，大致可能是现代的雪豹，周王此举自然是拍哥哥马屁，夸他是个仁君。
丙午，周王橚来朝，且献驺虞。百僚称贺，以为皇上至仁格天所至。—《明太宗实录卷三十四》
仁兽驺虞
周王的僭越之心
通过上文可知，朱棣即位后对弟弟极其宠溺，地方官员胆敢得罪周王无不受到严惩。比如河南都指挥佥事刘圭从王府端礼门前经过的时候不下马，立刻以“蔑视亲王”的罪名发配边疆。有刘圭的例子摆在眼前，谁还敢得罪朱橚？整个周藩从上到下渐渐开始横行无忌起来。
永乐三年（公元1405年），顺阳王朱有烜来朝途中纵容随行护卫扣押军民船只，用来装运王府米麦等物。王府长史司拿着周王令旨当令箭，在河南各地号令府县，威风八面。王府内官哪怕到了浙江以后，也敢擅调官军凌驾有司，虐害百姓。
永乐四年（公元1406年），河南布政司上奏称南阳皂君山“草寇窃发”。朱棣认为当年刘福通起义也不过数千人，所谓“治患于萌则为力易”，因此他立刻调靖难元勋丰城侯李彬、新城侯张辅率兵前去抓捕。然而谁都没有想到，朝廷大军没有到，周王已经派出王府护卫三千人抢先进山搜捕，还打算亲自出马督战。朱老四心下不快，立刻话锋一转，表示这些都是小贼，朝廷自有主张，不用你插手。
己酉，周王橚奏： “比遣护卫指挥王兴等领军三千，分道入皂君山搜捕逃亡，请亲往督视。”上赐书谕之曰：逃亡之徒，三五相聚。不过苟图自全，无能为也。已敕有司及遣官军追捕。贤弟今欲率兵亲行，或下人生事扰民，罪将何归？且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可即还国。—《明太宗实录卷五十》
朱棣剧照
永乐六年（公元1408年）太祖第二十五子伊王朱㰘之国洛阳，途经开封之时和五哥周王见了一面，随即向朝廷上了一封密奏，称周王“出语忿恨，心不可测”。此后朱橚在被四哥斥责“支子不祭”之后，颇为老实了一段时间，但是事情在永乐十五年（公元1417年）又起了变化。
这一年的二月，太祖第十九子谷王朱橞因为谋反被废为庶人。三月，朱棣又把次子汉王朱高煦赶出南京，打发到山东乐安州就藩。安顿完这一切之后，朱棣离开南京前往北京，准备全力推进他的迁都计划。
此时的大明王朝在南京建都已经整整五十年，迁都之举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道会损害多少人的利益。由于史料匮乏，我们无法揣测周王对于迁都北京的态度。但是当年年底朱橚请求去北京见一见朱棣，却被他四哥一口回绝，史书中甚至没有给出理由，未免让人浮想联翩。
乙酉，周王橚奏请来朝，赐敕止之。—《明太宗实录卷一百九十五》
李景隆剧照
当年李景隆打开金川门投降，事后虽然被评为靖难第一功臣，但以他为代表的洪武朝老牌勋贵，和朱棣手下那批靖难新贵格格不入，最终在永乐二年（公元1404年）被削爵圈禁。朱老四虽然口口声声瞧不上李景隆，但这次启程去北京，他却没忘记把这位表侄带在身边。
当年李景隆犯事，曹国公府中的家人都被发配去了辽东。这批人在听说少主人到了北京以后，竟然集体潜逃到沧州准备劫狱。朱棣做梦也没想到，协助这些人的“幕后黑手”竟然是周王府仪宾盛瑜。盛瑜的夫人，是朱橚第三女信阳郡主。难道连亲弟弟都靠不住了吗？朱棣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
癸巳，敕周王橚曰： “曩者李景隆谋逆，其家属法皆当死。特宽宥之，发戍辽东。彼知景隆囚系北京，潜逃沧州诸处。阴结党类，欲行劫狱。为人所告，俱已擒捕，宜之于法。仪宾盛瑜乃敢藏匿景隆家人。在于国典，瑜岂可容？以尔之壻，姑宥不问。自今宜教之循理守法，毋蹈前非。”—《明太宗实录卷一百九十九》
冬日的紫禁城
到了永乐十八年（公元1420年），终于出事了。周王府河南中护卫军丁俺三向朝廷揭发朱橚要造反，朱棣于是当年十月召周王入京。永乐十九年（公元1421年）二月，周王抵达北京，并且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朱棣给俺三赐了一个汉名：赵诚，将他提拔为锦衣卫指挥佥事。至于朱橚，仅仅收缴了他的河南三护卫，此事就算作罢。
丙午，周王橚至京师。上以俺三等所告不轨之词示之，橚顿首言死罪死罪。上以至亲故，优容不问。—《明太宗实录卷二百三十四》
自此之后直到朱棣驾崩，周藩和朝廷之间始终相安无事，毕竟一个没牙的老虎不会再造成任何的威胁。
结语：周王谋反这件事，怎么看怎么透着诡异。此前谷王谋反，朱棣从北京派人带着敕符金牌召他到南京受审，这一南一北也不过花了两个月时间。而这次朱棣在十月份收到消息，却让朱橚次年二月到北京即可，在家踏踏实实先过个年。弟弟都要造反了，朱老四还这么不慌不忙吗？
朱棣剧照
此前齐王、谷王涉嫌谋反是什么下场？全家都被废为庶人。而周王呢？跑四哥这儿说了句“死罪死罪”，这事就算翻篇了？何况朱橚当了那么多年王爷，没有打过一仗，他又在建文年间吃过四年牢饭，怎么敢造他四哥的反？不合逻辑啊。
笔者以为这一次很可能是哥俩之间唱的一出双簧，起因则是上半年波及山东全境的唐赛儿起义。这是对朱棣迁都北京的一次当面打脸，为了防止宗室亲王蠢蠢欲动，朱棣拿亲弟弟开刀，收缴周王府三护卫，也算给各地藩王一个警告。
朱棣从来没有把用来对付其他藩王的手段，用在朱橚身上。对这个亲弟弟，永乐皇帝算得上仁至义尽。而周王殿下虽然仗着皇兄宠爱，行事未免跋扈。但要是说到造反，他是万万不敢的。这次配合四哥唱个双簧，把护卫交给朝廷，自己安心做个富贵王爷，又有什么不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