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朱棣和朱允炆这一对传奇叔侄，一直是被后代历（吃）史（瓜）学（群）家（众）捆绑在一起消费的对象。这其中最大的一个谜案就是当年南京城破之后，建文帝朱允炆到底是被大火烧死在了皇宫内呢？还是剃了光头，穿上袈裟从地道逃之夭夭呢？迄今为止，全国共发现了50多座自称为建文帝墓葬的古迹。也有传说郑和七次下西洋的主要目的就是找寻建文帝。
建文帝朱允炆
当我们翻阅《明太宗实录》的时候发现朱允炆的下场是记载的非常清楚的。六月十三日，朱棣率领的燕军攻入南京城，朱允炆在皇宫奉天殿内自焚而死。
（建文四年六月）乙丑，时诸王及文武群臣、父老人等皆来朝。建文君欲出迎，左右悉散，惟内侍数人而已。乃叹曰：“我何面目相见耶？”遂阖宫自焚。上望见宫中烟起，急遣中使往救，至已不及。 中使出其尸于火中，还白上。上哭曰：“果然若是痴騃耶。吾来为扶翼尔为善，尔竟不亮而遽至此乎？”（《明太宗实录卷九上》）
而在满清所编纂的《明史》中给出的结论是建文帝“不知所踪”，认为奉天殿大火中死的只是皇后马氏。
宫中火起，帝不知所终。燕王遣中使出帝后尸于火中，越八日壬申葬之。或云帝由地道出亡。（《明史卷四·本纪第四》）
今天本文就从时间线入手，条分缕析南京城破之后建文帝是否有足够的时间和充足的准备来实施逃跑计划。
六月九日（辛酉日）
驻军龙潭，坚壁清野
建文四年（1402年）六月八日，燕军渡过长江，驻扎龙潭。龙潭位于长江南岸，属今句容市，离南京城墙已不足40公里。此时在军营内已经可以眺望钟山，朱棣对着手下将领还做了一场教科书级别的思念自己老父亲明太祖朱元璋的表演：
庚申，我军驻龙潭。上顾望钟山，怆然下泪。 诸将皆曰：“今祸难垂定，何以悲为？”上曰：“吾往日度江即入京见吾亲。为奸恶所祸，不度此江数年。 今至此，吾亲安在？瞻望钟山，仰怀陵寝，是以悲耳。”言已益泣不止，诸将皆泣。（《明太宗实录卷九上》）
而朱允炆在收到朱棣到达龙潭的消息以后心急如焚，匆忙问计于他的好老师方孝孺。方孝孺认为南京城防坚固，城内兵力充足，粮食储备充裕，只要能够坚守待援，一定能够汇集勤王大军将朱棣一举歼灭在南京城下。所以当前最重要的事情一个是坚壁清野，另一个则是等待援军。
辛酉，孝孺曰：“今城中尚有劲兵二十万，城高池深，粮食充足。尽撤城外民舍，驱民入城，足以为守。城外积木，悉运入城。彼无所据，虽来能久驻乎？”
方孝孺影视形象
说实话，方孝孺的这两条计策还是比较实用的。从《明太宗实录》中对此所进行的猛烈抨击，我们有理由认为“坚壁清野”肯定是踩到了朱棣的痛脚。
建文君从其计，乃役军民、商贾、工匠日夜拆屋运木。盛暑饥渴，劳苦不胜。 死者相枕藉，嗟怨盈路。城外积木既多，兵民疲于搬运，私纵火焚之，火连日不息。西南城崩，役兵民修筑未竟，东北城复连崩不已。兵民老壮，昼夜不得休，咸有来苏之望乃。
遣使求和，以待援兵
坚壁清野之余，建文朝廷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等待各地的勤王大军。因此朱允炆决定派出以曹国公李景隆、兵部尚书茹瑺、都督同知王佐为首的高级代表团赴朱棣军营进行斡旋。事实证明，这是一步极大的臭棋，因为代表团的几位首脑人物都被朱棣给策反了。事后论功行赏，李景隆增禄至四千石，茹瑺封忠诚伯，王佐封顺昌伯。
命诸王分守都城，遣李景隆及兵部尚书茹瑺、都督王佐如燕军，申前约。（《明史卷四·本纪第四》）
（洪武三十五年九月）甲申，以曹国公李景隆、尚书茹瑺、都督同知王佐、都督佥事陈瑄有默相事机之功。加封景隆为奉天辅运推诚宣力武臣、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子太师，曹国公。增禄一千石，通前四千石。子孙世世承袭。加封瑺为奉天翊运守正文臣、特进荣禄大夫、柱国、太子少保兼兵部尚书，忠诚伯。食禄一千石，以终本身。加封佐为奉天翊运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柱国、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顺昌伯。食禄一千石，子孙世袭指挥使。（《明太宗实录卷十二上》）
对于李景隆等人所提出割的讲和的条件，朱棣不屑一顾。他质问道：“且今割地何名？皇考混一天下为天子，诸子已裂土分封，各有定分。割地之说孰主张？是此又出奸臣之计也。”随即进一步指出：“ 吾今之来，但欲得奸臣耳。公等归奏上，但奸臣至是，吾即解甲免胄，谢罪阙下。退孝陵，归奉北藩，永祇臣节。天地神明在上，吾之此心明如皎日，不敢渝也。”
六月十日（壬戌日）
第二天，李景隆等人回到南京后除了向朱允炆汇报谈判成果，还着重指出：“彼必欲得罪人。”这里的罪人，指的就是方孝孺、齐泰、黄子澄等人。但是朱允炆对战局还抱有幻想，还不愿意壮士断腕。因此希望李景隆等人能再去糊弄朱棣，以达到进一步拖延时间的目的。而受了策反的李景隆当然不肯从命，看到这位老表花式找理由不愿意再去见自己四叔，朱允炆迫于无奈让在京诸王跟着他一起去。
壬戌，景隆等归，其陈上语，且曰：彼必欲得罪人。建文君令景隆等再往言：“罪人俱已窜于外，无在京师者。俟执至，则来献。”盖用以缓我师。景隆等迟回不肯行，遂令在京诸王与之偕行。
六月十一日（癸亥日）
本日，谷王朱橞和安王朱楹代表皇帝再次来到朱棣军营开展和谈。这两个人中谷王当年在边境线和朱棣有多次的合作经历，而安王的王妃则是朱棣王妃徐氏的妹妹。朱允炆的算盘打得不错，但他恐怕忘记了之前他是如何残酷对待谷王和安王的兄长们的，他哪来的自信这几位皇叔会向着自己说话呢？
癸亥，诸王来见。上对之，怆然泣下，相劳苦外。诸王以朝廷所命之言达上。上曰：“诸弟试谓斯言当乎？否乎？诚乎？伪乎？果出于君乎？抑奸臣之谋乎？”诸王皆曰：“大兄所洞见矣，诸弟何言？诸弟之来，岂得已哉？”上曰：“吾此来，但得奸臣而已，不知其他。”遂赐宴，遣诸王归。
和预想的一样，这是一场注定徒劳无功的谈判。回到南京城内，估计朱橞也只能和侄子朱允炆说：“四哥托我和您带句话，交出奸臣，一切好说。”
南京城平面图
六月十二日（甲子日）
说实话，朱棣还是展示了自己对于和谈的诚意。6曰12日整整一天，燕军都没有对南京城采取任何军事行动，一直在等待朝廷的回复。可是等来的结果是什么呢？
甲子，方孝孺建议坚守不出，遣人潜赍蜡丸四出促援兵。皆为游骑所获。
朱允炆君臣根本没有把朱棣的要求当一回事，终究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而已。确实他们有理由坚持，因为朱允炆的姑父驸马都尉梅殷拥兵淮安，从淮安到南京可不过200公里。如果梅殷肯急行军来救驾的话，4天时间足够了。
帝春秋高，诸王强盛。殷尝受密命辅皇太孙。及燕师日逼，惠帝命殷充总兵官镇守淮安。悉心防御，号令严明。（《明史卷一百二十一·列传第九》）
另外之前建文帝忽悠朱棣时所说的“罪人俱已窜于外，无在京师者。”这句话也是半真半假。因为黄子澄和齐泰等人确实不在南京城中，但是他们实实在在地在招募勤王兵马。
（黄）子澄微服由太湖至苏州，与知府姚善倡义勤王。（《明史卷一百四十一·列传第二十九》）
通过截至到6月12日我们对建文帝君臣所作所为的分析，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他们打得就是坚守待援的主意，并且对于坚守南京非常自信。因此笔者不认为朱允炆对于逃跑有做过任何准备。
六月十三日（乙丑日）
突然沦陷的金川门
最后的审判日终于到了，此前朱允炆派出的两批谈判使者虽然确实为他争取了时间，但付出的代价就是谈判代表被全部策反。六月十三日，燕军云集南京金川门外，因为在这里有他们的内应：谷王朱橞。
建文年间的南京，皇帝平时所生活工作的区域称为宫城，位于南京城东隅，有御河环绕，即今明故宫遗址一带。宫城南北长达2.5公里，东西宽达2公里，平面呈长方形，坐北朝南，分前朝三大殿和后廷六宫两部分。在宫城城垣上开筑城门有午门、左掖门、右掖门、东华门、西华门和玄武门。
宫城外还有一道城墙，称为皇城。城垣上开筑城门有洪武门、长安左门、长安右门、东安门、西安门、北安门。
皇城之外，是都城的城墙，称为内城。共有太平门、三山门、聚宝门、通济门、正阳门、朝阳门、神策门、金川门、钟阜门、仪凤门、定淮门、清凉门、石城门十三座城门。（其中的聚宝门后来改名为中华门）据说整个内城的城墙周长大约36公里，不但是当时明王朝最大的一座城池，也是世界范围内首屈一指的大都市。
谷王朱橞当时负责守御金川门，而他还有一支受他本人直接指挥的谷王府护卫军。在时候论功行赏的时候，谷王本人和谷府护卫都受到了丰厚的回报。
（洪武三十五年七月）丁酉，赐谷王橞乐七奏，卫士三百，金银枪大剑。金三百两，银三千两，彩币三百匹，钞三万锭。马四匹，金笼鞍辔二副。岁增米三千石。赏其开金川门迎驾之功也。（《明太宗实录卷十下》）
（洪武三十五年九月）甲申，以谷王护卫指挥佥事张兴，仪卫正张成等，受王成筭，佐成奇功。升兴为骠骑将军、都督佥事。赏银二百五十两、彩币十六表里、钞二千贯。成为骠骑将军、都指挥使。赏银二百两、彩币十二表里、钞千五百贯。（《明太宗实录卷十二上》）
戊申，赏谷王府官军第一等比奇功，第二、第三等比头功，第四等比次功。例不升官者，加赏钞十锭。典膳仍本职食俸同正六品，赏准次功百户例。舍人准次功总旗例。凡五百八十七人赏银、钞、表里有差。（《明太宗实录卷十二下》）
目标：朱允炆
金川门的突然陷落，显然是出乎建文帝君臣的意料之外的。朱棣进城之后立刻派中官刘通率领精锐骑兵直扑皇宫而去。朱棣嘴上说是为了保护当时监禁在皇宫西内的周王和齐王的安全，真实目标必然是奔着皇帝朱允炆本人而去。
上虑朝廷事急加害周、齐二王，遣骑兵千余驰往卫之。
从金川门到皇宫不超过10公里的路，步行最多两个半小时。精锐骑兵不惜体力的话怎么着一个半小时也能到了。而从金川门陷落到皇宫内收到消息，再上报到皇帝这边，这期间需要走流程吧？等到皇帝召集大臣、准备车驾，还能有时间剩下吗？带队的刘通是女真人，他率领的骑兵是燕军中的虎狼之师。后来从他墓地出土的墓志铭记录了当年的历史，从其中洋洋自得的语气来看，刘通肯定是圆满完成了他的任务。
六月，渡大江，夺金川门，平定金陵，肃清宫禁。（《故太监刘公墓志铭》）
徐增寿封侯之谜
徐增寿是中山武宁王第三子、燕王妃徐氏的兄弟，燕王朱棣的小舅子。
上之举义，增寿最效勤诚。有发其事于朝，遂囚之。
徐增寿虽然暗中为朱棣通风报信，但总比不过损失朝廷全部主力的李景隆吧？朱允炆连李景隆都舍不得杀，为何对徐增寿恨之入骨？朱允炆收到金川门陷落的消息，第一时间想的不是逃跑，而是派人把徐增寿带来，然后亲手将他杀死。
上入金川门，建文君将自焚，命捽至，杀之右顺门庑下。
捽，音zuó，根据《说文》的解释，是“持头发也“的意思。史书上对徐增寿在靖难之役中的作用始终语焉不详，从朱允炆的表现来看，对他是恨透了。但这样一来肯定又耽搁了不少时间，朱允炆哪里还来得及出逃呢？朱棣6月17日即位，6月19日立刻追封徐增寿为武阳侯，赐谥忠愍。要知道当时跟随靖难打天下的功臣们都还没能受到封赏，徐增寿有何天大的功劳呢？只能认为是事实上拖住了朱允炆的时间，让他没有机会逃跑。
辛未，追封故右军都督府左都督徐增寿为武阳侯，赐谥忠愍，敕有司治丧葬。
从以上的时间来分析，从金川门陷落，到刘通率领的骑兵杀到皇宫，朱允炆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准备逃跑。更何况他的好老师方孝孺对他还有“即事不济，当死社稷。”的教诲。因此走投无路的朱允炆选择自杀殉国，也是一条顺理成章的结论。
朱家子孙面对危机阖宫自焚的传统
洪武二十三年，明太祖朱元璋第八子潭王朱梓因为王妃于氏一家被牵连进胡惟庸逆案而惴惴不安，此时朱元璋派人传旨命他回南京面圣。潭王不堪压力，和王妃一起自焚而死。建文元年，朱元璋第十二子湘王朱柏在面对朱允炆派出抓捕他的军队时，同样选择和王妃一起自焚而死。
现在天道昭彰，轮到了他朱允炆自己头上，他不自焚谁自焚？另外再多提一句，南京故宫遗址现在改造成了明故宫遗址公园，似乎并没有在里面发现过任何的秘密地道。
结语：通过对整个时间线的梳理，笔者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建文帝朱允炆无论从主观意愿还是客观条件上，都没有出逃的可能性。但是由于他死于宫中的大火，造成尸身被烧毁难以辨认。而后世反感朱棣的文人也好，专家也罢，或者渴望光明结局的善良吃瓜群众都自觉不自觉地为朱允炆安排了许许多多的平安归隐的结局。
参考资料：《明史》、《明太宗实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