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正统元年（公元1436年）十一月，新即位不久的少年天子明英宗朱祁镇，收到了一封来自于直隶新安卫的奏疏。卫所官在里面大倒苦水，称本卫官员自永乐十五年（公元1417年）起将原卫所衙门腾出地方给谷庶人朱橞居住，自己只能在徽州府廊房内办公，迄今已近二十年。现在朱橞已死，家属也已迁往北京，请陛下开恩让我们搬回原来的卫所衙门。
乙巳，直隶新安卫奏： “永乐十五年以本卫公署居谷庶人，臣等暂于徽州府廊房治事。今庶人死，家属取赴京，臣等宜复旧治。其妻妾、子女殡埋屋旁者请迁葬城外。”从之。—《明英宗实录卷二十四》
明英宗朱祁镇剧照
这里略作解释，直隶新安卫治所在今安徽歙县，属中军都督府管辖。而徽州府下辖歙县、黟县、休宁、婺源、绩溪、祁门六县，府治也在歙县。对于这样合情合理的请求，明英宗自然是一口答应。那么这位谷庶人是何许人也，为何会被囚禁近二十年呢？
金川门大开，建文帝自焚
朱橞，生于洪武十二年（公元1379年）四月十四日，太祖朱元璋第十九子，生母郭惠妃。洪武二十四年（公元1391年）四月册为谷王，封国为宣府，当年五月设兴州中护卫为谷王护卫。郭惠妃的父亲即朱元璋当年从军之时的老上司：滁阳王郭子兴。换句话说，朱橞是郭子兴的亲外孙，据《敕赐滁阳王庙碑》所记，在册封为谷王之前他的称号是“如意王”。
郭子兴与朱元璋剧照
洪武二十七年（公元1394年），朱元璋命北平属卫军士修筑宣府城及谷王府。洪武二十八年（公元1395年）正月，兵马指挥周铎之女周氏被册为谷王妃。当年三月，谷王朱橞之国宣府。四月，诏置谷王护卫指挥使司，改兴州中护卫为宣府中护卫，宣府左、右二卫为宣府左、右二护卫。
宣府号称“南屏幽燕，后控沙漠，左扼居庸之险，右拥云中之固”，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朱橞就藩以后，也就此成为当时大明北方边境线上的九大塞王之一。至于朱橞封国宣府，封号却为谷王，《明史》中作了解释：
谷王橞，太祖第十九子。洪武二十四年封。二十八年三月就籓宣府。宣府，上谷地，故曰谷王。—《明史卷一百十八·列传第六》
独石口长城
在宣府的这几年，谷王的总体表现还算不错。他在封国内修建了长约六十多里的长城防御工事，以及独石口和锁阳关两处重要的防卫关隘。期间还曾多次调遣护卫军出塞至开平备边。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建文元年（公元1399年）七月发生了改变。
就在七月初，朱橞的四哥燕王朱棣在封国北平起兵造反，称“奉天靖难”。七月十二日，燕军兵锋直指怀来，都督宋忠率领的三万大军瞬间土崩瓦解。谷王没有想到朝廷大军如此不堪一击，而怀来距离宣府不过一百多里地，何去何从，必须做一个选择。
留在宣府，四哥大军一到怎么办？打，肯定打不过。投降，这位燕王能蹦跶几天谁也不知道。朱橞左思右想，干脆心一横，这塞王老子不当了，回南京。
壬辰，谷王橞自宣府奔京师。—《明史卷四·本纪第四》
谷王南奔，算是为宗室诸王不附燕逆树立了榜样，故而在京师也得到了建文帝的优待。然而朱橞万万没有想到，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六月，四哥的大军竟然渡过长江杀到了南京城外。为了实施缓兵之计，朱允炆让谷王代表在京诸王去朱棣军营求和。朱棣、朱允炆这对叔侄各怀鬼胎，一个做着勤王之师云集京师的美梦，另一个却趁机策反了谷王这位说客。
谷王朱橞剧照
六月十三日，燕军按照约定来到金川门外，朱橞则指挥谷王护卫接管城防，随即打开城门，固若金汤的南京城就此失陷。走投无路的朱允炆在皇宫奉天殿自焚殉国，这一切都是拜他善待了三年的十九叔谷王朱橞所赐。
乙丑，上至金川门。时诸王分守京城门，谷王橞守金川门。橞登城望上，遂按兵而入。—《明太宗实录卷九上》
到底是忠臣还是反贼？
南京城墙高厚，粮草充足，守军尚有二十余万。若是婴城固守，守上半年不成问题。对于朱棣来说迟则生变，他之所以能一路打到京师，靠的就是一个兵贵神速。一旦顿兵于城墙之下，各地观望的勤王之兵必然会云集响应，如此一来胜败难料。
所以朱橞打开金川门，就是朱棣的救星。朱棣称帝后对谷王以及谷王府护卫不吝封赏。朱橞本人增禄三千石，封国由宣府改为长沙府。谷王护卫指挥佥事张兴升都督佥事，刘清升都指挥同知，仪卫正张成升都指挥使，官军受赏人数合计587人。
戊申，赏谷王府官军第一等比奇功，第二、第三等比头功，第四等比次功。例不升官者，加赏钞十锭。典膳仍本职食俸同正六品，赏准次功百户例。舍人准次功总旗例。凡五百八十七人赏银、钞、表里有差。—《明太宗实录卷十二下》
朱棣剧照
洪武三十五年（公元1402年）十月二十二日，谷王朱橞正式之国长沙府。对于藩王和朝廷之间的核心矛盾：王府护卫，朱橞也和四哥达成了妥协。宣府中护卫改名长沙护卫，随谷王一起就藩长沙。宣府左、右二护卫改名为宣府左卫和右卫，分别屯守于保定和定州。
由于金川门的功劳，朱棣一直视朱橞于其他亲王有所不同。永乐二年（公元1404年）四月，谷王嫡长子朱赋灼被封为谷世子，尚未满周岁的次子朱赋熻也被封为醴陵王。永乐三年（公元1405年）朱橞来朝，辞别之时朱棣亲自将他送到三山门，可谓是破格。三山门位于秦淮河西端，为水陆两栖城门，是旧时从水路进出南京城的主要通道，故又称水西门。
辛亥，谷王橞辞归，宴如初至，赐赉视诸王特厚。上亲送之三山门，其从官赐钞有差。—《明太宗实录卷四十六》
南京水西门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谷王一边享受着朝廷给他的特权，一边却在暗中谋划造反。永乐十四年（公元1416年）都督佥事张兴（对，就是此前升官的那个张兴）来京奏事，特意向朱棣密报谷王打算谋反。永乐皇帝惊呆了，回了一句： “朕待橞厚于诸王，岂当有此？”
张兴跪倒在地指天发誓，表示自己但凡有一句谎话， “甘就显戮”。朱棣还是不愿意相信，表示“朕徐察之”。谷王在长沙十多年的时间里无法无天，史称“长沙之民苦之”。张兴深知自己的密奏如果传到朱橞耳中，那只有死路一条。当初连太子少保兼兵部尚书、忠诚伯茹常得罪谷王，都被打入锦衣卫大牢死的不明不白，何况自己一个小小的都督佥事。于是张兴在从北京返回长沙，中途停靠南京之时，特意求见皇太子朱高炽，希望今后若是废黜谷王，不要连累自己。
兴还过南京，入见皇太子，又以橞所为密启，且曰： “臣已具言于上。上以至亲之故，若有未信臣言者。今言于殿下，幸他日免臣连坐也。”皇太子遣人密奏之，上犹未决。—《明太宗实录卷一百七十八》
建文帝朱允炆剧照
当年七月，蜀王府仪宾、靖难功臣镇远侯顾成的侄子顾瞻从成都赶到北京，给出了谷王谋反的实证。原来蜀藩崇宁王朱悦燇因为和父王朱椿有矛盾，竟然离家出走，逃到了亲叔父朱橞这里（蜀王和谷王都是郭惠妃之子）。
而谷王胆大包天，不但捏造“十八子得天下”的谶语，称自己作为太祖第十八子，就是天命之选（朱元璋第九子朱杞早夭，所以当时都称朱橞为第十八子）。还因为朱悦燇相貌酷似朱允炆，竟然宣称“建文君初实不死，今已在此”。为此谷王写信给哥哥朱椿，让他一同起兵，大家伙顺江而下，必然能够一举攻占南京。
朱椿吓坏了，当年他老岳父蓝玉因为谋反而被凌迟处死的画面，一直是他噩梦。现在朱橞这个亲弟弟也打算造反，还把自己的儿子称为朱允炆，这分明就是打算拉着整个蜀藩陪葬。为了自保，蜀王不得不大义灭亲，派女婿去北京告发弟弟。
朱棣长叹一声，算是自己看走了眼。他一面让顾瞻回成都安抚蜀王，表示此事与你无关。一面让中官去长沙命谷王送崇宁王还蜀，一面又派监察御史郑辰对朱橞是否谋反进行暗中调查。
上得奏叹曰： “朕何如待橞，乃有此心！”又曰： “蜀王忠孝人，宜不见欺。且张都督尝有言矣。”遂遣中官赍敕谕橞，令送崇宁王还蜀，且察其所为。—《明太宗实录卷一百七十八》
朱棣剧照
结果所有的证据链都证明谷王确有反心，朱棣一面遣敕符金牌召朱橞进京，一面亲自从北京赶赴南京对谷王进行面审。此时的朱橞完全没有了此前的嚣张气焰，只能战战兢兢地希望四哥能够放他一马。
当时以楚王朱桢为首的宗室亲王，和以成国公朱勇为首的文武群臣，纷纷要求将朱橞“割恩正法”，“按法诛之”。而朱棣足足犹豫了四个月，才最终决定将朱橞削爵废为庶人，也让他成为永乐朝第二位被废黜的亲王。对朱棣来说，谷王毕竟是他能够靖难成功的最重要功臣之一，若是对他处置不当，难免会在史书中留下骂名。
癸亥，谷王橞以谋逆削爵为庶人，革其护卫及长史司等衙门。赐敕谕橞曰： “尔顽狠凶悖，弃灭天伦，造为反逆。赖天地眷祐，宗社之灵，蜀王忠孝，发尔阴谋。罪状显著，诸王、群臣咸请明正国法。尚念至亲，曲加宽贷。今削尔王爵，降为庶人，以全余生。朝廷于尔恩甚厚矣，其深省之！”—《明太宗实录卷一百八十五》
朱橞之罪，本来证据确凿，其在长沙的所作所为也是天怒人怨。但是近年来突然出现一批为谷王翻案的文章，称他在金川门是奉旨投降，其实之前就已经把建文帝父子撤往庐州。永乐二年，朱橞又让庐州将军武略将军赵突趁机退休回乡的机会，护送朱允炆到湘潭。至于诬陷茹常，完全是因为他家乡和湘潭太近，担心建文帝的行踪泄密。后来的崇宁王朱悦燇事件，是因为朱允炆确实在谷王府中和朱橞商量起兵事宜，这才不得不把蜀王的儿子推出来顶缸。
朱允炆剧照
你看看，谷王摇身一变从卖主求荣的小人，变成了忍辱负重的忠臣。笔者的态度是嗤之以鼻，朱允炆要有这本事，也不会在短短四年内就丢了江山。
结语：除了长子谷世子朱赋灼、次子醴陵王朱赋熻外，朱橞还有朱赋焞、朱赋焴、朱赋炯、朱赋焮和朱赋焜五个儿子，他们都和老爹一起被废为庶人。正统元年（公元1436年）朱橞去世，享年57岁，其家眷都被迁往北京。景泰五年（公元1454年），朱橞眷属七人被送往南京安置。
戊午，敕南京守备太监袁诚、陈公、周礼、保安，宁远伯任礼，参赞机务尚书张纯： “今遣长随王显送谷庶人眷属七人，齐庶人并眷属六人，俱于南京安置。已令有司月支食米、柴炭养赡。至日，尔等量拨城内闲便房屋二所与居。”—《明英宗实录卷二百四十一·废帝郕戾王附录第五十九》
天顺八年（公元1464年），已故庶人朱赋焮之母缪氏自陈年老无依，明宪宗下旨增加其月粮、薪炭以便于养赡。等到缪氏死后，朱橞后裔至此而绝，其宅第被同样是庶人的齐王朱榑后裔夺走。不知朱橞在天有灵，可会为当年的不臣之心感到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