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大明宫)
李炎本来和皇位是无缘的。
他是皇帝(文宗李昂)的弟弟,当个藩王已经是很不错的待遇了。
何况李昂并不想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或者直系亲属,而是想把位置留给自己的哥哥唐敬宗的儿子,晋王李普。
但李普命不太好,只活到五岁就领了便当。
没办法,国祚需要传承,皇帝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只好把自己的儿子鲁王李永立为了太子。
没想到李永也不是个幸运儿,在开成三年,公元838年一个炎热的夏季横死街头,死因不明。
皇帝很郁闷,但国不能一日无太子,因为不立太子的话,底下的文武大臣就会因为立储的事情喋喋不休,搞得朝堂上永无宁日,所以太子还得接着立。
思来想去,皇帝又把敬宗的另外一个儿子陈王李成美立为了太子。
太子之位似乎尘埃落定,但皇帝却由此落下了心病。
皇帝认为,是因为自己的德行不好,这才导致上天发怒,收走了晋王和鲁王的性命。
他越是这么想,心里越难过,居然因此成疾,一病不起了。
开成五年正月初二,唐文宗自知命不久矣,于是密令宰相李珏主持大局,只要自己一归天,立刻拥立陈王李成美登基。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宦官集团的领导人仇士良却认为陈王年幼,应该另立太子。
李珏忠君爱国,当然不可能听一个宦官摆布,他据理力争,表示太子是皇帝钦定的,谁也没有权力更改。
胳膊拧不过大腿。
此时的皇帝瘫在床上,马上就要驾崩,长安城的禁军和武装势力大部分都掌握在宦官集团手里。
(仇士良 画像)
仇士良一看跟你好好说话你不听,非得跟你动手是吧?
于是亲自带领禁军,冲破宫闱,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发布矫诏,拥立李炎当了皇帝,也就是本文的主角,唐武宗。
李炎很懵,自己是皇帝的弟弟,除非皇帝绝后,儿子侄子之类的都没有,皇位才能轮到自己身上,没想到在毫无可能的情况下,人在家中坐,皇位天上来。
但李炎没有被突如其来的皇位冲昏头脑,他很快明白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虽然当了皇帝,但此时的大唐帝国对他来说,仍然是危机四伏的。
这位初登大宝的年轻帝王展示出了他残忍的一面,李唐宗室里,凡是他认为是他潜在政治对手的人,例如陈王李成美、安王李溶等,都被他杀了个一干二净。
在自己成为皇帝之前,他或许还和这帮哥兄弟们有说有笑,但一旦自己成了皇帝,亲情就会荡然无存。
保住自己的皇位才是最重要的,这并不是李炎的特色,事实上,中国历史上绝大多数皇帝都是这么干的。
(唐武宗李炎 画像)
他们是唯物主义的忠实践行者,他们认为当皇帝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当然,李炎也不是滥杀无辜的暴君,他在用人之道上还是有属于自己的亮点的。
特别是他在任用李德裕当宰相这件事上,他做得就很有见地。
对李炎来说,李德裕至少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如果他想要摆脱宦官势力的控制,甚至想要彻底剿除宦官势力,他就必须要找李德裕这样的帮手。
而作为宦官头子的仇士良也很敏锐地感觉到了新登基的皇帝似乎不愿意像前朝的文宗皇帝一样乖乖就范,所以他立刻带领自己治下的禁军一同声讨李德裕。
仇士良认为,只要除掉李德裕,皇帝就会变成孤家寡人,光杆司令。
而光杆司令,通常是最好对付的。
李炎当然也知道仇士良的心思,宦官声讨李德裕,李严佯装愤怒,在朝堂上训斥了李德裕一顿,但却并没有对李哥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处罚。
在麻痹仇士良的同时,李炎还做了新一轮的人事调整,那就是给仇士良加官进爵,升任他为观军容使。
这个官位很玄妙,表面上,观军容使是大唐神策军的总负责人,可以同时提领左右神策军,但实际上只是荣誉领导,真到了军营大家对你都恭恭敬敬,但是没人听你的,因为你只是个虚职。就像现在的荣誉院士,荣誉校长一样。
校长能开除老师,荣誉校长能开除老师吗?
很大概率上不能。
仇士良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位曾经只手遮天,可以随意废立君王,甚至可以发起血腥恐怖的政治清洗(甘露之变)的人物,终于慌了。
不久,他辞官隐退,病死于自己的宅邸之中。
宦官集团倒了,李炎终于除去了自己的一块心病,他打算出门打猎,放松一下身心。
唐朝的都城是长安,也就是今天的西安。
而皇帝最常去的围猎场地,是在泾阳县。
泾阳县离西安并不远,开车大概一个多小时就能到,但是在古代,一个小时的车程,皇帝可能就得折腾一天。
所以李炎基本上早上出门打猎,玩到天黑才能回来。
大臣们不太乐意,他们规劝皇帝,不能整天打猎,得好好工作。
一般这种直言不讳,上来就教育皇帝的大臣,轻则打板子,重则罢官贬职。
因为从本质上说,大臣也不过是给皇帝打工的,打工的教育老板,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搞不好就会触霉头。
(唐朝 皇帝狩猎的景象)
没想到我们的唐武宗李炎非常贤明,被大臣训了一顿之后,第二天就不去打猎了。
所以李炎其实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不堪。
于情于理,无论是从执政的角度来讲,还是从做人来讲,老李同志的表现都是可圈可点的。
而之所以让他在史书中颇受非议,则是因为另外一件事,要说明白这件事,就要提及李炎生平一大兴趣爱好。
在李炎还是藩王的时候,他就喜欢研究阴阳方术,对道教痴迷不已,史书记载,说他勤于”道术修摄之事。”
等他当了皇帝之后,他立刻把当时道士界的“一哥”赵归真请入皇宫,供奉起来,还专门修了富丽堂皇的宫殿供其居住,并且有事没事就去找赵归真探讨道术。
唐朝的大臣们,尤其谏臣们,管得很宽。
皇帝出去打猎,他们要管,皇帝研究道教,他们还要管。
身体上的爱好被制止,李炎或许还可以接受,但研究道教对皇帝来说是心灵上的藉慰,所以不管大臣们怎么觐言,皇帝始终充耳不闻。
如果是单纯喜欢研究道教文化,也无可厚非,因为每个人都有权利也有自由拥有精神信仰,但李炎和别人不同,他对道教已经不能说是喜爱,而是一种病态的宠爱。
为了让道教在大唐有良好的发展环境,李炎甚至开始打压宗教界的另外一个派系,佛教。
佛教历史悠远,大概在魏晋以前,从印度传播而来,东晋南北朝时期发展壮大,到隋唐时鼎盛。
东晋时,官员,贵族,乃至皇帝,都是忠实的佛教徒。
到后赵、前秦时,当世有名的大德高僧甚至被奉为国师。
而到南朝时期,梁武帝萧衍更是个不折不扣的佛教铁杆粉丝。
在这一时期,佛教兴建寺院,僧人数量空前,这些寺院规模庞大,甚至拥有了独立的劳动力和经济,形成了特殊的宗教阶级。
唐朝立国以来,历代皇帝对佛教都是礼遇有加,规模进一步扩大。
这个寺庙(代指唐朝疆域内的佛寺)呢,它形式特殊,自己有房子,有土地,有劳动力,平时还能收不少香火钱,最主要的是,它不受朝廷管制,也不用向朝廷交税。
试问,谁那么想不开,找佛祖收税呢?
人说寺庙清净,远离俗世,一尘不染,其实不然,唐代寺庙其实是妥妥的暴发户形象。
所以当时社会上的很多人,为了能偷税漏税,纷纷出家。
这等于是钻了朝廷的空子。
赶上唐武宗李炎对佛教本来就没什么好感,这回完了,撞枪口上了。
李炎下令,让唐朝的大量僧人尽皆还俗,以后不许再当和尚了。
这等于是让曾经手握铁饭碗的公务员们集体下岗。
不仅如此,李炎还搞强拆,基本上大唐境内的僧佛寺庙,有一个算一个,全让李炎给拆没了。
(唐武宗灭佛,史称“会昌法难”)
甚至佛像、书籍、和佛教相关的一切周边,李炎全部一锅端。
中国佛教在这一时期可以说是遭到了空前的破坏。
那些流离失所,失去工作的和尚们嘴里仍然念叨着“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但唐武宗对他们并不慈悲。
不仅不慈悲,还非常残忍。
他灭佛的理由可能有很多,但是灭佛对于大唐帝国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
此时唐帝国的恶症顽疾并不在此,历代皇帝似乎都没有找准唐帝国摇摇欲坠的病根。
他的目的也很单纯,并不像史学家过度解读的那样复杂。
他就像一个狂热的道教追星族一样,疯狂的守护着自己的爱豆,而打击别人的喜好。
而在轰轰烈烈的灭佛运动结束后,李炎终于可以安心鼓捣他的道教事业了。
他研究道教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服用丹药。
对于唐朝皇帝们来说,这已经是老传统了。
他们迷信宗教,尤其是道教,很重要的一点是因为道教讲究炼丹长生。
而能长生不老,无疑是皇帝们的终极梦想。
可皇帝们又不是傻子,他们早就应该明白,在这个唯物主义的世界上,是没有人可以长生不老的。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每个人只能存在一段时间,然后化为天空中的齑粉,逐渐消散。
强如盛唐,照样一去不复返,又何况是血肉之躯的人呢?
会昌六年三月的一天,树叶已经长出新芽,阳光洒在大明宫巍峨的宫墙之上,但真正意义上的春天,还远远没有来到。
这天,唐武宗李炎因为过量服用丹药,猝死于大明宫,年仅三十三岁。
他再也等不到下一个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