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宗(赵恒)在位二十五年,人绝对不是坏人,但除了“澶渊之盟”、御驾亲征之外,历史上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能正面地渲染他的好事情,而“澶渊之盟”这份大合同,甲乙方就是宋真宗和辽国的萧太后。
当年,宋辽双方为了燕云十六州,互相打个没完,后来双方都打累了,结果就造成了“澶渊之盟”的签订,作为泱泱大宋,每年还得给辽国发上几十万两的大红包(岁币),此后的一百多年时间里,宋辽两国相安无事。
宋真宗此时不用和辽国再打仗了,生活和精神方面显然变得安逸多了,由此就出现了他人生中的另外一件大事,也是史书上大书特书的一件事情——天书封禅。
欲刷前耻,封禅必行
“澶渊之盟”对于当时后世很多汉族士大夫而言,属于城下之盟。
但是,如果大家仔细研究,实际上“澶渊之盟”绝对是利大于弊,对于非常爱面子的中原汉族统治者来说,也算不上特别丢脸的一件事情。
岂料,宋真宗手下有一位大臣名叫王钦若,偏偏就是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他当时为了排挤和陷害寇准,就硬把“澶渊之盟”说成是一件非常耻辱不堪的事情。
经过王钦若的一番撺掇,宋真宗自此就开始郁郁寡欢,吃不香睡不着,天天和自己较劲,怕自己在历史上留下骂名与污名。
宋真宗越想越闷,总觉得自己得再办成一件漂亮的事,用来冲淡一下“澶渊之盟”带给自己的心理阴影。
从性格上分析,宋真宗绝对属于非常感性的君王,从智商上分析,他也绝对是个中上之主。
正因如此,宋真宗心里总是有一个疙瘩很难解开,郁郁寡欢之际,他就问王钦若:“朕现在应当如何呢?”
作为一个善揣人意的小人,王钦若深知宋真宗心里厌战畏战的情绪,于是就先用话来激宋真宗:“如果陛下能再次亲自带兵北伐,攻取幽燕之地,肯定可以洗刷‘澶渊之盟’带来的耻辱!”
听了王钦若的话,宋真宗心里很不高兴,不禁暗暗在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如果朕有此魅力,当初肯定就不跟契丹讲和了。
当然了,(我揣摩的)当时宋真宗的心里话还真不好直接说给王钦若听!
因此,宋真宗还装模作样地敷衍:“如今,河北百姓刚刚才喘了口气,朕实在是不忍心再起战事,又把朕的子民们陷于死地!爱卿,你还是再好好想一想,有没有其他可以让朕扬眉吐气的事情吧。”
王钦若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大肉瘤,故作沉吟的样子,“思虑再三”后回答道:“陛下如果不想用兵,那就只能做出一项大功业,借此来镇服四海、夸示夷狄!”
宋真宗:“那么,什么才算得上是大功业呢?”
王钦若出主意了:“封禅!”
但是,如果要封禅,就必须得在一个天降祥瑞的前提下才可以施行……
于是,王钦若在那里一边好像是自言自语,一边又忽然恍然大悟一样:“对了!天降神瑞!”
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呢?前代帝王不过都是以人工制造的祥瑞,来假装它是天降祥瑞罢了,对于古代的圣贤君主而言,这就是以神道设教,借上天的名义来干他自己要干的大事。
借题发挥,收买人心
宋真宗一听,立马心动了:天命不可违,但可以人为啊!如此容易就可以干成的大功业,朕何乐而不为呢?
就在宋真宗心旌摇荡之际,一个名叫刘承珪的宦者就上报给了真宗皇帝一件事情,他说有个名叫王捷的汀州黥卒,自称在南康山路上遇到过一个姓赵的神道,授给他了一柄“小镮神剑”,而那位神道就是天上的司命真君。
【注】:黥卒,宋时在士兵脸上刺字,目的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跑,同时也是古代的一种刑罚。
宋真宗得知后,马上赐给了王捷一个新名字:王中正。
当月,王中正又说:司命真君在他家中显灵了,自称是赵家先祖!
瞧瞧!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天下神棍何其多,可偏偏就王中正人家有宦官给自己当内应,算是赶上好时机了。
听说了此事之后,王钦若马上借题发挥,恰当其时地又提出了“封禅”的事情,毕竟皇帝一高兴,自己肯定也会加官晋爵。
宋真宗一听此事,脸上立刻充满了笑意:不错,不错!还是王爱卿懂得朕的心意。
但是,宋真宗的心里同时也有顾虑,于是就问王钦若:“万一宰相王旦不同意此事,该当如何?”
王钦若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臣去转告他,就说此事是陛下的本意,他定会乖乖听话!”
不得不说,王钦若的确非常聪明,当王旦得知是真宗皇帝本人要搞造神运动之后,还真不好意思明白地表示反对,因此在王钦若问自己的时候,只得支支吾吾地表示同意。
直至此时,宋真宗心里依旧很不踏实,于是就到秘阁(皇家图书馆)去闲逛,正好遇上了当晚值班的大臣杜镐。
宋真宗忽然问杜镐:“爱卿知识渊博、学富五车,你看古代所说的天降‘河图’和‘洛书’的那些事情,确有其事吗?”
作为一个老儒生,杜镐当时也不知道宋真宗的话外是什么意思,也只能就事论事回答道:“陛下,那些都是古代君王以神道设教,应该不是真事。”
听了杜镐的话,宋真宗的心一下子定了下来:他和王钦若之前说的是一样的意思,既然古代圣君都这么干,我照猫画虎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于是,宋真宗悠哉悠哉地回宫了。
由于心里非常高兴,宋真宗顾不上天色已晚,马上派人把宰相王旦召进了皇宫,君臣二人痛痛快快地大喝了一场。
临别之际,宋真宗又亲执一把黄金壶对王旦说道:“此酒味道极美,王爱卿把它拿回去与家中的妻儿老小一同享用吧!”
王旦非常高兴,抱着黄金壶就回到了自己的府上,可当他打开酒壶一看,里面装的却并不是酒,而是满满一壶大颗珍珠。
在宋代,珍珠是非常值钱的,与现在人工养殖的完全不同,都是万里挑一、十万里挑一才能选出一颗来。
作为一个明白人,王旦心里也就清楚了:皇帝是想拿这一大壶珍珠来“收买”自己,生怕自己说不!
因此,日后在朝堂之上,只要是提到关于封禅天书的事情,王旦基本上都持赞同意见。
敬观天书,正式改元
其实,宋朝的年号特别好玩,基本上一个年号就代表着那一时期皇帝的所思所想,以及当时国家大事的浓缩。
转眼到了第二年,也就是大中祥符元年(公元1008年)。
大正月的,宋真宗就把宰相王旦、知枢密院事王钦若和一帮大臣召到了崇政殿,煞有介事地开始给大家讲故事了……
朕在寝殿睡觉,帘幕府帐都是厚厚的青色织锦织成,基本上都不透光。去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半夜时分,朕刚要入眠,卧室中忽然满堂皆亮。
朕大吃一惊,仔细观瞧,只见一位神人忽然出现,此人星冠绛袍,对朕说道:“下月应在正殿建一个月的黄箓道场,到时会有天书《大中祥符》三篇降下,勿泄天机!”
朕当时悚然大惊,起身正要答话,神人却忽然消失不见了,于是朕马上用笔将此事记了下来,生怕只是做了个梦。
十二月一日,朕蔬食斋戒,在朝元殿建道场,整整一个月恭敬等待,唯恐错过此神迹。恰巧,此时皇城司上奏:左承天门南角有一条黄帛挂在了鸱吻的尖上。
朕马上派人去看,还真有一条两丈多长的黄帛捆扎一物,恰似书卷形状,缄封处隐隐有文字,估计此物可能就是梦中神人对朕所讲的天书吧!
面对真宗皇帝(主角演员)一大堆的戏码和台词,宰相王旦和诸位大臣自然都很识趣,马上跪地敬贺,高呼万岁:“陛下至诚,感动上天,如今果然有祥瑞出现!”
为了更加入戏,宰相王旦马上把事先准备好的台词也搬了出来:“陛下,天书启封前,应屏去左右旁人。”
此时,宋真宗摇了摇头:“说不定此天书是上天的示警,诫告朕施政有缺失,朕岂敢隐瞒?还是请众位大臣与朕一起敬观吧!”
于是,各位大臣(群演)各就各位,宋真宗本人也行至承天门(不坐辇车、不坐轿,步行,以示尊敬)焚香望拜,两个太监登上梯子就把天书给捧了下来。
此后,宰相王旦从太监手中接过了天书,将其跪奉于真宗皇帝,真宗皇帝再拜受书,转悠了大半天,宋真宗最后才命令大臣陈尧叟启封。
大家伙一看,那天书上还真有字:赵受命,兴于宋,付于眘(shèn)。居其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引自《宋史·志·卷五十七》
你还别说,如果里面的“世七百”仅作七百年来讲的话,南宋北宋加起来,一天当两天算,还真差不多有七百年!
接下来,宋真宗君臣就大肆庆祝了一番,而且还把承天门改名为“承天祥符门”,依据天书正式改元为“大中祥符”。
天书再临,民心所向
别以为演到这里就完了,群演们还没有上齐呢!
不久之后,以兖州父老吕良为代表的一千二百八十七人,亲自来到京城,趴在皇宫之外请愿,要求真宗皇帝封禅。
得知这些“群众演员”如此卖力,宋真宗也开心地亲自接见,同时还装模作样地进行了一番推让:“封禅大事,历代罕行,难徇其请!”(如此大事,历代皇帝都很少干,我无法答应大家!)
不用说,群演们绝对是一万个不答应:“国家受命立国五十年,已致太平,如今天降祥符,天人感动,陛下应当封禅以报天地!”
力劝力推,力推力劝之后,宋真宗非常高兴,马上下诏赐给群演们大量的缗帛(银子和绸缎),而后群演们就拿着皇帝的赏赐欢天喜地离开了。
人都是有样学样,很快地,兖州进士孔谓等知识分子也加入其中,八百四十人也都来到京城请真宗皇帝封禅,而那位当了很长时间分会场总指挥的兖州知州,又率领官属抗表以请,请求皇帝封禅。
最后,宰相王旦率领文武百官、诸军将校、州县官吏,包括蕃夷等宋朝各族人民,共两万四千三百七十人,全部跪在东上门,上表五次恳请真宗皇帝封禅。
可以想见,如此大的一场集会,在宋朝组织起来肯定费了不少劲儿!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可就不是宋真宗的本意了,而是成了天意、民意,作为当朝皇帝,宋真宗此时肯定就得答应大家的请求了!
锦上添花,天书喜讯又传来了:内廷功德阁又有天书降下!
于是,在大中祥符元年四月一日,宋真宗下诏:当年十月,率领众人去泰山封禅!而且,他还命令宰相王旦与大臣王钦若等人,作为主要的大礼使。
至此,封禅之事绝对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但是,还有一些实际问题,还需要仔细考虑……
虽说非常迷狂,但宋真宗此人本性并不坏,他也很怕封禅工程太过费钱,因此就问当时负责管理三司使的丁谓:“丁爱卿,行此封禅大事,是否要超出大宋本年的预算啊?”
身为一个大奸之人,丁谓一向喜欢巴结皇帝,于是马上义正词严地回禀:“以为臣计之,绰绰有余,陛下大可不必担心费用问题!”
听丁谓如此一说,宋真宗不禁大喜。
一个多月之后,宋真宗又对大臣们说:自己又梦见神人了,神人告知‘四月上旬已于泰山又降天书’!
宋真宗这么一暗示,王钦若此时就特别知趣,马上回去安排,当天连夜入宫急奏:四月甲午日,有木工董祚于醴泉亭北发现材木上有黄帛,上面有字,但一般人不认识,皇城使闻讯前往,见天书上有皇帝御名,故而马上驰告!
按照事先导演的剧情,宋真宗马上命令宰相王旦为导卫使,前往泰山奉迎天书。于是,王旦一群人就咋咋呼呼,一路上大张旗鼓,广设仪卫,唯恐天下人不知道。
“天书”迎回之后,宋真宗又是再拜而受,由大臣陈尧叟启封……
一看上面的字,大家都不认识,唯独“澶渊之盟”之前建议皇帝逃往成都的陈尧叟认识,仔细看了半天之后,他就高声朗读出了上面的吉文和古文:汝崇孝奉,育民广福,锡尔嘉瑞,黎庶咸知,秘守斯言,善解吾意,国祚延永,寿历遐岁!
总之一句话,全是一些吉利话。
陈尧叟刚刚读完天书,事先安排好的一个小群演(小太监)踉跄而入,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声禀告:“启禀陛下,御花园中刚刚出现了五色祥云,就在宣誓天书的时候,恰恰有一团金黄色的云朵幻化成了一个凤凰的形状,在大殿之上久驻不去!”
在场的大臣们一听,一个个都抬起了脑袋向上张望,不断地附和着:“是啊,是啊,真乃奇观呐!”
实际上,毛都没有一根!由此可见,宋真宗的朝廷里面,个个都是能拿金像奖的影帝影后们!
泰山封禅,皆大欢喜
一切都酝酿的差不多了,接下来的事情大家肯定都能想到……
十月份(辛卯日),宋真宗一行自东京汴梁出发,直向泰山而去,封禅的队伍浩浩荡荡,一路上奏乐、大张仪仗,十分热闹。
行至半路,还来了一位高价雇请的外国演员前来敬献玉圭,他号称自己是大食商人,自称此玉圭是传家宝,由他的祖先得自西天,而且还留有遗命:好好保护宝物,待中国圣君行封禅礼,马上驰往献贡。
可以想见,宋真宗君臣如此神神秘秘的“跳大神”,花费亿万雇佣了如此之多的群演参与,知道底细的人也越来越多,实际上大戏还没开始,应该庄严已经变成了滑稽!
那时候,去往泰山的路绝对不像现在那么好走……
当时的泰山从回马岭到天门的那段路可以说是道路险绝,因此每一个参加封禅的官员,都要专门安排人驮着他们往上走。
可是,那些驮他们的人又该怎么上去呢?官府发给他们每人两条横板,两边施以彩帛,然后让他们的亲随抬着官员上去。
说句实话,坐在那个小板凳上,一路晃晃悠悠地让左右衙役弄得像个小扶梯似的抬上去,那些官员其实也累得够呛,怕得够呛。
但是,当时作为总导演的宋真宗却是锐气益壮、箭步如飞,一路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显得非常兴奋。
可见,精神的力量绝对是无穷无尽的!
有人可能会问:宋真宗一路上带了那么多的大臣和官员,那些身体不好或者手下没多少衙役的小官怎么办呢?
实际上,皇帝封禅不是我们现代人想象的那样,文武百官全都跟着,而是为数不多的赵家皇族和重要的礼官,最后陪同一起到达泰山顶上,其余百官都留在山间谷口等待。
说起来,封禅的礼仪还挺繁琐,三献、读玉册、封金玉匮、阅视天书……一帮人冻得直哆嗦,却也只能在心里骂骂咧咧。
一听山上响起了称贺之声,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呵,良辰吉时终于挨过去了!
关于这一点,史书上的记载是:山下传呼万岁,振动山谷!
回头想一想,宋真宗此次的泰山封禅,最大的贡献就是对今天的泰山旅游支持甚巨:我们如今去泰山看岱庙、碧霞祠两大宏伟的建筑群,其实都是由宋真宗创建的,如果宋真宗当时不在那里大兴土木,估计泰山旅游日后还真是难成气候,没那么多宫殿和建筑群!
宋真宗的泰山封禅一共走了十七天,登了半天山,花费了八百万贯,随行的大臣、衙役和军士们患感冒、染风寒的就有数千人之多。
至此,宋真宗终于演完了这出封禅大戏。
回京之后,高兴之余,宋真宗就接受了群臣所上的尊号,而宰相王旦等人也是各自加官晋爵,可谓是皆大欢喜,大家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大宋的国库越来越空了!
可以说,宋真宗的一生只干了两件大事:一件事是“澶渊之盟”,另一件事就是“天书封禅”。
公元1022年(乾兴元年)开春,宋真宗因病驾崩,终年五十五岁。
千百年来,宋真宗“天书封禅”一事一直都被后人所诟病:假托一两块黄帛天书,宋真宗君臣妄诞不经,劳民伤财。
但是,如果从实际情况来看,天书降神和一场祭祀活动,也算得上是当时宋朝拉动内需的一种活动,毕竟是伤财未动筋,劳民未伤骨。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讲,“天书封禅”对于宋朝当时在外交政治上,还真起到了积极的意义……
因为,当时宋朝最大的邻国就是辽朝上层的契丹族,恰恰契丹族就有好神信鬼的习气,而宋真宗君臣演的这场五迷三道的封禅大戏,确实让当时参与活动的辽朝大臣看得眼花缭乱,不禁生出羡慕感叹。
大家要知道,宋朝在当时代表着世界上的文明大化,宋朝的大臣们虽说绝大多数都对“天书封禅”加以附和,积极参与表演,但他们骨子里基本上是不相信的,这一点从首先给宋真宗出坏主意的王钦若就可以看出来:王钦若一开始就曾明白表示,“天书封禅”就是以神道设教,是高级的愚民术!
但是,相对于当时信奉萨满教(原始宗教)的契丹人来说,他们对于天书、天神、祥瑞一类的事情,却是宁可信其有,绝不信其无。
此时,看到已是友好邻邦的大宋国天书频降、符瑞遍地,而且都是辽国使臣亲眼所见,因此回国这帮人也是一顿渲染,说不定对当时的辽国君臣还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