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巍峨的辽东山川河谷中,陈继着无数的历史遗迹,它们穿越千年而来,交相掩映在奇峰秀峦之间。滚滚的风雷,印证着往昔的峥嵘与血色,不朽的残垣,昭示着衰亡与交融。在这些遗迹中,有两条军事色彩浓重的城堡体系,即高句丽山城和明辽东边堡,二者虽相距七百年之久,但均发挥了无可比拟的作用。它们的发展与消失,深刻的影响了特定历史时期的政治军事变革与民族关系,它们不具备真正的传承关系,但在广义上讲,却有着相对的共通性。作为军事防御手段,为什么高句丽山城的战绩明显优于明辽东边堡?二者之间的共通点是什么,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分呢?
高句丽山城与明代辽东边堡的特性是什么?
高句丽山城——地方统治中心及军事据点
唐《高丽记》:“乌骨城在国西北,夷言屋山,在平壤西北七百里,东西二岭,壁立千仞,自足至巅,皆是苍石,远望巉岩,壮类荆门三峡;其上别无草木,唯生青松,攫斡云表,高丽于南北峡口,筑断为城。”
此段是唐人在《高丽记》中描述的高句丽最大山城之一的乌骨城概貌,详实的记述了高句丽山城的建筑地理方位及条件,是在高山利用山险修筑而成的军事要隘。高句丽是我国古代东北地区少数民族,发源并崛起于浑江、富尔江流域,高句丽崛起后,早期建都于丸都,即吉林集安一带,后迁都至平壤。以此两都为中心,其西北边疆可达辽河流域,东北至今珲春,南部可达今韩国北部,是幅员辽阔的少数民族封建政权。
包括乌骨城在内的数百个高句丽山城,是高句丽政权扩张的产物,尤其在辽东地区,早期的高句丽部族首领趁中原对连通新旧疆域的交通要道,因此需要修筑军事要塞来拱卫这些咽喉地带,屏山拒险的城隘如骨架一般串连起整个交通网络。然后,高句丽在攻陷辽东原有郡县后,几乎完全放弃所有治所,原因是这些城市多数建在平地,也称平地城,不适合拒险而守,同时难以承载少数民族特性未除的高句丽人,因此在平地城的附近会选择险要处新建山城,既作为地方统治中心使用,也作为军事据点及要隘承担军事防御任务,但像高句丽在辽东统治的中心辽东城则仍是平地城,因其四周并无险要地可建新山城。最后一种山城则是铺陈在边界附近的纯防御类山城。
高句丽山城看似杂乱的铺陈在崇山峻岭之中,但事实上也具有体系化的,有中心城隘,也有附属城隘,有些则承担交通枢纽作用,更起到衔接支援等效能。高句丽山城的布防拥有层次观念,且传烽预警系统相当完备,各城之间守望相助,互为攻守支点,再加之易守难攻的险要位置,几乎达到了攻防体系的平衡。以乌骨山城为例,明《辽东志》载:“城随山铺砌,可容十万众。”足见其城之巨大,其位置处于战事较少的辽东南一带,充分说明其战略支援作用。而高尔山城,则被认为是军事防御的中心城市,具有指挥中枢的意义,高尔山城,高句丽称为玄菟城,也称新城,《新唐书》记载李勣言:“新城是高丽镇城,最为要害,若不先图,余城未易可下。”此镇城概念,几与中原的城防防御体系无异了。
明代辽东边堡——完整防线中最小防御单元
清《读史方舆纪要》:“永乐时,筑边墙于辽河,内自广宁,东抵开原,七百余里。若就辽河迤西径抵广宁,不过四百里。以七百里边堑堡寨移守四百里,若遇入寇,应接甚易。”
明代之辽东边堡,始自辽东边墙,继而发展为后来连通“九边”的长城防线,它自始自终的目的就是防御。从正统时期为防御兀良哈三卫对辽河流域的渗透,再到嘉靖年间两次拓边,从而完成整个辽东防御体系,其根本目的,从未离开战与守的考量。辽东边墙分为三段,即辽河西段边墙、辽河河套边墙、辽河东段变强,以及东段变强后期建设宽甸六堡等新疆。作为长城防线完备的防御体系,每一段边墙都配套有完整的军事聚落,而边堡即是串联起整个防线的基础单元。
长城防线的军事聚落是以中心城镇向外发散,发散为多层级的阵列,且防线纵横有序。边堡列于边墙之内,用来屯兵支援长城作战,同时作为发散的最低一环,组成环形攻守阵列,而且还要发挥屯垦作用,积蓄粮草,备战备荒。作为最低级别的指挥中枢,边堡的作用极为重要,其可以利用机动兵力快速展开,同时确保二层防线能扼制外敌入侵速度,边堡配置有大量传烽预警系统,可将最新战讯快速传递。明代边防军事聚落分为六个层级,即镇城、路城、卫城、所城、堡城、关城,辽东镇城有辽阳和广宁两座,各驻都司与巡抚,但都为大型屯兵城,路城等以下以此类推,但不是所有相应的级别都有城堡所属,这些完全都是根据屯兵需要来设置的。其中堡城算是最低级别的屯兵城了,其外的长城防线均是防御重点,而出入长城的咽喉要道则有关城设置,另外,有部分堡城还承担互市或马市的贸易作用。
明代的辽东边堡具有鲜明的防御特色,体系完备且建制有序,军事目的将边堡控制在一整套规则之内,其生产、生活、军事、政治、贸易等等作用都要依存于制度,都要契合防御边疆民族侵扰这个大的政治框架之内。边堡的增补、修葺完全按照军事形势的变化来安排布置,边堡的作战必修配合整条防线,难以各自为战,其修筑特点以及分布也决定了这一作战性质。明代辽东边疆防御体系的最终决定者实际上就是分布在整条防线上的边堡集群。
高句丽山城与明代辽东边堡的形制特点
筑断为城,天然屏障的高句丽山城
清《凤城琐录》:“凤凰山麓有故石城一,周十余里,设二门……”
仍以凤凰山的乌骨山城为例,其为以山险“筑断”而成,除去天然山壁作为屏障,主要以垒石为墙。当时高句丽的山城,主要有用楔形石垒砌而成、夯土外包石、土石参杂以及单纯土垒等四种铸造方式,规制多种多样,以山城所在地理来决定铸造方式和规模。乌骨山城设置南、北二门,以南门为主要城门,在隋唐时期,甚至有一段时期,城门全部封闭,出入用吊筐的方式,城门两侧临近山体,外设有瓮城。北门位于北面山口,南北门均可大队人马通过,可以支援和策应其它山城。城内山谷平缓,可以容纳大量军队和屯田需要,高句丽人以农业和渔猎为主,但农业化程度较低,少数民族集食特点,使其很容易据点而守。事实上乌骨山城还设有东门,设置在崇山之中,较为不容易被发现,而且山体中有许多狭小山口,可以小规模快速调兵。山城还配套有哨台,即设立在高山上的瞭望所以及烽火台等瞭望预警设施。
乌骨山城是大城,周长达16公里,但高句丽山城还有星罗棋布的无数小城,大致规模在周长1000米到5000米左右,岫岩的娘娘城山城周长在3.5到4公里左右,其城分为内外城,敌楼、马面等城防体系面面俱到,据说高句丽名臣盖苏文的妹妹就藏在此城,城内蓄水池及排水设施完备。高句丽山城绵延数百年,从中原弱势时期的强力控制到隋唐时期中原政权复起后的全面防御,各时期的作用和配套设施不同,城内的规制也从半生活、半军事到纯军事有所转变。
规制有度,策应长城的明代辽东边堡
《全辽志》载:“周围四里零一百八十步,东、南、西、北四门……”
以本溪清河堡遗址为例,城呈正方形,周长500米,墙宽3米,高6米。砖石垒砌,白灰抹缝;砖石垒砌,白灰抹缝,外筑箭垛,内设女墙。城四面筑有瞭望台,墙间修马面;东、西、南、北各设一门,城内驻军600余,城外设烽火台16座。明代的堡城也是按照地理因素来建设的,形制大多为正方形或长方形,周长从150米到450米不等,多以夯土外包砖石为主。少数开四门,大部分只开一门或两门,门外有道路连通各堡及长城,堡城大多距离长城2到3千米,有些更近。
事实上,边堡与长城共同组成墙壕台堑体系,长城边墙则以土墙、石墙、砖墙、柞木墙等多种材质修筑,配合以边堡的边墩、边台等传烽体系来预警。许多边堡修筑在河谷平缓地带,因险处有边墙及关城扼守,边堡需要屯兵及开阔地带的屯田,所以修筑及建设形制上更宽松,不一定非按地理因素去考量。
结语
首先,从修筑特点与性质上,高句丽山城与明辽东边堡都是以地理地利特点为出发点做考虑,但边堡更加规制化,大部分有统一的规模的形制,而山城更多考虑地理位置及控制要素,再加上少数民族特性来决定的。其次,高句丽山城与明辽东边堡都是以战守为考量来决定的,只是考量的方向因职能不同而有所区分,但是山城并未被绝对细化,除去少数中心城镇外,大多区分不明显,而边堡是层级中基础单元,职能和规模固定。
高句丽山城比明辽东边堡作用更加明显吗?答案是不绝对,但从区域防御功效上明显略胜,边堡体系上长城防线的一环,一处失误,可能会致使联动失效,从而使防线失去作用。而山城虽然也有所谓体系,但独立性更强,且有山险之利,又扼守要道,极易给敌人补给线带来骚扰,从而影响整个战局,但弊端也非常明显,虽然较大山城确实能够策应其他山城,可在敌人优势兵力配合有效的各个击破战略,那山城所谓体系也会瞬间土崩瓦解,只能凭借险要各自为战。山城也好,边堡也好,历史上从未有攻不破的防线,历史的大势是土石所不能阻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