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3这一年,中原大地纷乱无比,这一年天下同时存在着四个年号:元至正二十三年;韩林儿龙凤九年;陈友谅大定四年;明玉珍天统元年。
年号之混乱表现出的是时势之纷争,群雄共逐鹿于天下,元朝势力却还在四处出击,试图扑灭各路政权。
对时年35岁的朱元璋来说,这一年更是生死存亡考验之年。
陈友谅大军首先沿赣江攻击洪都,驻守洪都的朱文正奇迹般地死守八十五天,为朱元璋争取了时间。到七月,他统主力二十万来袭,汉军只得解围掉头迎战,两军在鄱阳湖摆开战场,一场决定历史走向的大决战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
兵力对比,陈友谅汉军号称六十万,数量占绝对优势,又有巨型战舰,联舟布阵。但之前汉军在洪都城下苦战了三个月,不能前进寸步,折腾得没了脾气,锐气已丧。
朱元璋兵力居弱势且是远道而来,局面并不占优,稍有不慎就可能陷入万劫不复,好在朱军刚打了胜仗,士气高涨,朱军船小,却也有灵活机动的优势,朱文正的坚持又让他们看到了奇迹发生的可能,上下齐心,军势正旺。
为什么是鄱阳湖,这是这场决定天下大势战役的一个要点,这与地理因素有关。
鄱阳湖与长江相连,相当于是长江一个水库。在丰水期,鄱阳湖可以为长江蓄水,到了枯水期,鄱阳湖的水就回流到长江,起到调节作用。
长江在每年12月到次年4月进入枯水期,5月开始进入丰水期。陈友谅起家就是靠的水军,汉军的水军在当时几乎是无敌的存在。他在4月率水军进入鄱阳湖,要是顺利打下洪都,正好顺流而下。可现在已经是七月,江淮地区梅雨季节的降水补给到长江流域,长江进入了丰水期。
这样水就从长江流到了鄱阳湖,在鄱阳湖,陈友谅原来顺流而下的优势没有了,反而成了逆流而上。
那么为啥不冲出鄱阳湖,到长江与朱元璋决战呢,因为条件不允许。
朱元璋发兵,并没有直奔洪都而来,在进入湖口之前,他已派出一支偏师,封锁了入江口。用龙湾之战缴获的大船把入江口塞了个水泄不通,成为这道封锁线的重要屏障。
封锁入江口,截断汉军归路,并切断了敌人粮道。陈友谅的粮食只能靠陆地来运输了,可洪都还没有打下来,陆地粮道也面临着威胁。
这时,陈友谅看上去还有两个其他选择。
一是全力攻下洪都,以确保陆地粮道安全。
二是集中主力打通入江口,这样既能确保水路粮食运输,又能让自己留有退路。
但在朱元璋重兵威胁下,这两个可能都那么不现实,形势逼迫他只能返身在鄱阳湖与朱元璋决战。
显见,朱元璋为了这场决战,早已把情报摸得一清二楚。鄱阳湖,正是他选定的战场。
把这些因素连起来看,能进一步证实,洪都是朱元璋布下的一颗棋子。他绞尽脑汁,一点一滴地磨掉陈友谅的优势,让天平向自己这里倾斜,哪怕是一点点。
陈友谅太强大了,水军又是他赖以起家的军队,朱元璋的水军在渡江攻太平前才刚刚成立,这种局面下,多半分胜算也好啊。牺牲个洪都,牺牲个侄子,都是可以被接受的。
所以还是不得不佩服朱文正,他愣是在洪都死守85天,从枯水期拖到了丰水期,让叔叔占据到了地势之利。否则,陈友谅的楼船顺流而下,将对朱元璋的小船形成泰山压顶之势。
如今,战场只能是鄱阳湖了,这是生死存亡的一战。朱元璋若败,应天必失,就此万劫不复;陈友谅若败,攻守之势将就此倒转,朱元璋也不可能再让他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7月20日,鄱阳湖之战开打。
两军在康郎山摆开战场,宋军主将徐达、常遇春、廖永忠、丁普郎等身先士卒,带头冲锋。临阵战术上两军其实都差不多,大致分为三步,远处先用火炮、火铳射击;稍近换用弓弩;最后是白刃接敌,跳帮近战。汉军船大,不怕风浪却转动不便;朱军船小,分为十一队,虽然有灵活的优点,却惧怕风浪颠簸,同时也经不起撞击,两军可以说各有所长。
这就像狮子与鬣狗的战斗。狮子拥有可怕的力量,但鬣狗不与狮子刚正面,他们围着狮子寻找着薄弱之处,不断撕咬,让狮子感到颇为难受。
汉军船红,朱军船白,红船白船混杂在一起,一会白船包围红船,一会红船追赶白船,杀得难解难分。
鄱阳湖中,喊杀震天,箭如雨点,炮如雷轰,刀光飞舞,波浪掀天,杀得湖水为之变色,湖面上到处飘着濒死的将士和挣扎呼号的伤兵。
战况有多惨烈呢,仅仅第一天,朱元璋就损失了数千人马,汉军伤亡更大,数倍于朱元璋。
虽然战损比占据优势,可更惨痛的损失,在于折损了诸多勇将,就连朱元璋本人,也差点没能撑过第一天。
其中最惨烈的是丁普郎。
丁普郎本是赵普胜师弟与部下,陈友谅无缘无故杀害赵普胜后,惹翻了丁普郎、傅友德等悍将,他们干脆转身投奔了陈友谅的死敌朱元璋,让老朱捡了个大便宜。
这次在鄱阳湖大战陈友谅,丁普郎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乘坐船只从早上鏖战到中午,不知砍翻了多少汉军,自己身上也受伤十多处,最后全身脱力,被汉军一刀削掉了首级。脑袋虽然掉了,丁普郎的身体仍屹立不倒,保持着手持武器的战斗姿态,吓得敌兵以为是天神下凡——自辰至午,普郎身被十余创,首脱犹直立,执兵作斗,敌惊为神。
同样投降而来的的陈友谅旧部张志雄,绰号长张,素称骁勇。在水战中他战船的桅杆被打断,敌兵跳帮登船,将他团团包围用长矛乱捅,张志雄知道无法脱身,拔刀自刎。
不过在头一天的战斗里,最值得一提的,是陈友谅手下头号勇将:张定边。
谁是元末第一猛将,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但前三位候选人里,必定会有张定边这个名字。
张定边,陈友谅的结拜兄弟,同样是以猛出名。一般猛将的技能点都会点到如何砍人和如何不被砍上面,张定边不同,他比常遇春等猛将更加全面,不光武艺高强,还懂得兵法韬略。更牛的是,张定边还通晓不少旁门左道的知识,比如天文、地理、医术等等,如果现在要出个《英烈传》之类的游戏,他就是个五边形战士。
张定边从陈友谅发迹起就开始跟随在他身边,克阳、战安庆,转战荆楚,征伐两江、闽、浙边陲重镇,攻无不克,帮助兄长打出一片江山。
围困洪都时,张定边就向陈友谅进言,建议派主力直捣应天,另一支兵围洪都,可使朱元璋首尾不能兼顾。
陈友谅一生,真正信任的人不多,张定边是其中之一。可这次,他没有采纳张定边的忠言。
鄱阳湖大战第一天,眼看战况惨烈,两军胶着。张定边展开了他最疯狂也是最有想象力的一次军事行动——斩首行动!
这个行动看似鲁莽,其实相当聪明。水战不比陆战,两军战船绞杀在一起,很难迅速反应过来。在宋军未露败相之时,谁也不会想到会有汉军大将敢效仿当年的关羽,轻舟疾进,万千军中取主帅首级。
要的就是这个突然性!但也确实冒险,很大可能有死无生,极大考验实施者的能力与胆识。
偏偏张定边这两样都不缺,眼看宋军旗舰在自己目视范围内,他率领自己手下战船,丢下其他对手,眼里只有一个目标——朱元璋。
擒贼先擒王,宋军主心骨只有一个,只要把他放倒,不就赢了吗?
宋军将士并不清楚张定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等他冲出老远,才发现张定边的船头和航向笔直指向己方旗舰。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负责指挥的元帅宋贵拼命摇动战旗,调来数十艘战船从左右冲来阻挡。张定边竟不管不顾,亲自手持长矛站立在船头,他要让手下将士都看到,主将在此,谁敢后退!
什么样的将就有什么样的兵,气氛燃遍全场,在张定边激励下,汉军战斗力暴涨,宋军船只当者披靡,纷纷败退,就连负责指挥的宋贵也被张定边一矛挑落水中。
见势不妙,拱卫在朱元璋左右的万户程国胜、左副指挥韩成、元帅陈兆先亲自驾船左右奋击,但都被汉军战船所阻,无法接近张定边。
朱元璋的旗舰越来越近,张定边仿佛已看到了他手足无措的慌乱神态,只要再加一把劲,战斗就能结束!
这一刻,张定边如天神下凡,威风凛凛直冲朱元璋而来,如果被他跳帮得手,老朱就得提前领盒饭。
张定边或许忘了,朱元璋阵中也有员一等一的勇将:常遇春,此刻还没见踪影。常遇春是眼看着朱元璋遇险的,但自己船只过远,虽拼力航行,眼看无法及时赶到。情急之下,他弯弓搭箭,瞄准舰首的张定边,气沉丹田,嗖的一箭,正中张定边肩窝。
这一箭势大力沉,力透重铠,将张定边射倒在船舱,一时无法指挥,汉军失去主心骨,冲击势头为之一顿。朱元璋手下趁机护卫着他且战且退,逃离危险区域。
舍命护主的程国胜、韩成、陈兆先就没这么好运气了,他们好不容易奋力摆脱张定边,却发现已陷入重围,左冲右突也无法冲出包围,全部力战阵亡。——太祖舟脱。国胜等绕出敌舰后,援绝,力战死。
同一天战死的,还有元帅余昶、右元帅陈弼、徐公辅等。战斗才打了一天,朱元璋就损失了这么多勇将,这陈友谅也实在太强大了。要不是有洪都拖这么久,让他丧失了不少锐气,又失去了顺流的优势,吴军能不能撑过第一天还是个问题。
实际上,陈友谅也有说不出的苦,与吴军缠斗整整一天,自己的损失要大得多,连第一猛将张定边也躺下了。
朱元璋的战术让他叫苦不迭,小船顺流,转向灵便,大船逆流,转向困难,自己有力却无法全使出来,让他暴跳如雷。
这样下去不行,怎么办呢,陈友谅苦思冥想,终于有了主意。
接下来三天,湖面风平浪静,没有发生大的战斗。由于第一天打得太惨,双方都需要时间休整,心照不宣地形成了对峙。
第四天,吴军休整完毕,朱元璋亲自率领水师出战。随着舰队离汉军舰队越来越近,众将士都开始拼命揉眼睛。
是他们都犯了眼病么,不可能,但他们确实怀疑自己看错了。
雾蒙蒙的江面上,汉军的舰队消失了,他们面前只有一艘战舰。
一艘超大的战舰。
它的庞大超出了吴军将士的想象,大概有,上百艘巨舰那么大。很快,有人发现了端倪,这不是一艘船,而是许多船。只是,如今它们都被牢牢地用铁索连在了一起,彼此间可供吴军利用的缝隙消失了。
这就是陈友谅的计策——连环计。
第一天战斗结束后,陈友谅进行了反思,他觉得自己的战船够大够强,之所以无法占到优势,是因为间隔过大,不成阵型,反被吴军小船所利用。这个问题也不难解决,只要用铁链把大船连起来,就能组成一道无敌的船阵,小船就再也无法发挥自己灵活的优势,谁要是敢冲进阵中,就会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这是一道大工程,需要时间来操作,陈友谅一边养精蓄锐,一边着手执行。花了三天时间,把自己的大船改造成了一艘超级战舰。
如今,傻眼成了朱元璋。这是条聪明的计策,充分利用了汉军舰只的优势,又避免了自己的弱点,让朱元璋的小船无机可乘。宋军被逼迫着只能与陈友谅的舰队正面对攻,宋军船小,只能仰攻,汉军居高临下,像乌云一样朝朱元璋的舰队碾压过去,宋舰根本无力对抗,纷纷被碾碎,落水的士兵发出阵阵哀号。
看到这里,大家必定会有个问题,吴军为什么不放火,陈友谅就不怕火攻吗?
陈友谅乃是一代枭雄,身边也是谋士如云,猛将如雨。水战要素之一便是风向,陈友谅精于水战,哪能不懂这个道理。他早已找人反复观测过,这几天湖面的风向都是往朱元璋那儿刮,朱元璋要想火攻,先烧到的会是自己。
陈友谅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眼看战况不利,幕僚长刘基、统军元帅郭兴都已向朱元璋建议,汉军战舰用铁索相连,正适合用火攻。
朱元璋什么脑子,哪能不知道,可老天不帮忙,他只能向两人两手一摊:火攻虽好,风向不顺,无法实行。
郭兴束手无策,刘基却神秘一笑对朱元璋说:“主公,请速准备好火船,大风须臾自起。”
朱元璋将信将疑,早就听说刘基擅长方术之类的旁门左道,却从来没看他发挥过,莫非这厮真有鬼神莫测之能不成?不管如何,准备火船也没什么损失,万一真的等来顺风呢?
朱元璋下令,征调快船,装满火药、火油等易燃物,并重金招募敢死队,一旦风向改变,立即发动火攻!
苦苦挨到申时,奇迹出现了,只见天空变色,逆风行云,风向在顷刻之间转向东北,正是吴军的顺风方向。所有人的目光投投向刘基,传说是真的,刘伯温果真有鬼神莫测之功。
鬼神是测不到的,刘基掌握的这门知识,现在叫气象学,是自然学科的一个分支。当时的人们没这个认识,但并不代表就没有人懂,刘基就是其中之一,
观察星象、云层、动物行动、人体活动,都能在一定程度上预报天气,民间诸多天气谚语就来源于此。比如古人用木梳子梳头,如果噼啪作响(实际是静电发出的声音),意味着很快会刮风,也就是谚语所称的“头发响,风一场”。
一天之内风向的改变并不罕见,早上上班是顺风,晚上下班就成了逆风,这种事相信不少朋友碰到过。
这不算特别高深的自然知识,难就难在如何预测它。
刘基做到了,他的气象学知识明显甩陈友谅的智囊团一大截。这种被正经读书人视为旁门左道的方术,在这一刻证明了它存在的价值。
也再次证明了一句话:知识就是力量!
机会已然出现,敢死队驾着早已准备好的战船,借风势飞速奔向陈友谅的船阵,船上装满了火药和引火物。在鏖战之中,几条小小的船只并不引人注目,但当它们快接近陈友谅的战舰时,火药被瞬间引燃,火借风势越烧越大,小船成了火船。
汉军手忙脚乱调集弓箭、火铳,拼命射击火船,想要阻止它们靠近。但这只是徒劳,射中又能怎么样呢,船上的死士已提前跳船,剩下的,就交给风去完成吧。
陈友谅的战舰被铁索牢牢固定,犹如一串骨肉相连,一处着火,迅速蔓延到另一艘,仓促之间根本来不及脱离。“火炽十里之间,烟焰涨天”,一时烈焰飞腾,湖水尽赤,转瞬之间汉军巨舰化做一片火海,军士死伤狼藉。朱元璋乘势挥军发起猛攻,陈友谅的两个兄弟及平章陈普略均死于阵中。
压制了朱元璋大半天,正在中军等着吴军崩溃消息的陈友谅,听到顺风局被逆转的消息,立即出舱察看,眼前的鄱阳湖已是火光漫天,天边的云霞都被染成了赤色,成了一个壮美又凄厉的战场。
陈友谅颓然坐倒,一声长叹,他明白,这一阵他败了。
这一战,陈友谅的舰队被焚毁近半,实力严重受损,朱元璋方面也好不到哪去——“友谅之卒。死者过半,而我兵(指朱军)所亡失亦略相当”,副元帅昌文贵、左元帅李信、王胜、刘义又在此战中阵亡。
肯定有人会提出疑问,连环计这种招数,早在汉末已经招致曹操那场著名的赤壁大败,但凡陈友谅看过《三国演义》,都不会不考虑敌人火攻的可能性。
陈友谅确实没看过《三国演义》,这本小说的成书时间是元末明初。罗贯中在1330年出生,在他写三国的时候,已经在至正二十六年(1366年)以后,那时鄱阳湖大战已结束了6年。
相反,很有可能,罗贯中正是参考了鄱阳湖之战朱元璋的战术,才写出了庞统献连环计,诸葛亮借东风,火烧赤壁的精彩故事。
而连环计这种战术,也并不是那么无用,它确实是个好战术。宋末崖山之战,宋军主将张世杰,也是利用铁索将船只相连,组成船阵,一度让元军无计可施。
陈友谅的连环计也差不多,将朱元璋压制得几乎濒临绝境。
如果不是天助朱元璋,这个战术几乎无法破解,陈友谅或许早就达到他的目的,以后就不会有大明这个朝代,朱元璋会被人遗忘,名垂青史的将是大汉皇帝陈友谅。
但陈友谅确实也是大意了,为了防止火攻,张世杰在船上准备了长竹竿,用来捅开元军逼近的火船。可陈友谅的巨舰过于庞大,很难配备足够的数层楼那么长的竹竿。如果只是几支火箭,汉军大可用水就能扑灭;如果是逆风,朱元璋的火船很难迅速接近汉军战舰,汉军也会有更多时间反应。
偏偏,风向变了。
不是说天助正义么?陈友谅垂头顿足,自己的年号“大义”,仿佛成为了一个讽刺。
陈友谅就此被打败了吗?还差得远。通过两场惨烈的交战,朱元璋扭转了劣势,但也堪堪只是与陈友谅扯平而已。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两军继续激烈交战,谁也无法一鼓作气彻底打崩对方,都在咬牙坚持。
残酷的对峙在继续,陈友谅重整旗鼓,发动了数次反击。他仍然有能力给朱元璋以强大压力,激战中,朱元璋身边卫士多次战死,一次连坐舰也被炮石击碎,换舰作战又遭到搁浅,动弹不得,要不是手下相救及时,险些被俘。
但是胜负,终于逐渐开始清晰起来,真正让陈友谅大军陷入绝望的,并不是战场上的失败,而是来自战场以外。
汉军已快绝粮。
陈友谅倾国而出,粮草供应是个巨大的问题,多消耗一天,就要耗费巨额粮草。在洪都城下将近三月却未能拿下,在湖中又相持近一月,粮草越发成了问题,逐渐陷入缺粮境地。
此时汉军后方水路供应已被切断,没有拿下洪都的恶果就显现出来了。陈友谅派兵到都昌抢粮,粮是抢到了,可还是白给,洪都城里的朱文正,派出军队放了一把火,把装粮的船只烧了个精光。
反观朱元璋,能保持补给线的通畅,两军在战场上胜负尚未决出,后勤保障却分出了胜负。
再能打的将士,没饭吃也就是半个死人。
打到最后几天,汉军军粮已殆尽,军心浮动。陈友谅召开军事会议讨论下一步动作,汉军右金吾将军主张烧船登陆,走湖南突围,左金吾将军则主张发动殊死一搏,两人争执不下。陈友谅选择了弃船登陆,左金吾将军害怕受到处分,领军投降,汉军实力更弱,右金吾将军见大势已去,也投降了朱元璋。
陈友谅这时已无力进攻,他意识到,再撑下去,自己可能在这里全军覆没。
心高气傲的大汉皇帝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全军撤退,往湖口突围。
朱元璋很贴心,急陈友谅所急,想陈友谅所想,敌军一天比一天衰弱,前来投降的汉军将士络绎不绝,这种情况下,陈友谅要想不死在鄱阳湖,就必定要突围。
他判断陈军很可能突围退入长江,乃增兵湖口,在长江南北两岸设置木栅,置大舟火筏于江中,又派兵夺取蕲州、兴国,控制长江上游,堵敌归路,待机歼敌。
8月26日,陈友谅做好了准备,他选择从南湖嘴突围,企图进入长江退回武昌。
湖口之战,是鄱阳湖最后一战。战况依旧惨烈,陈友谅和他剩下忠心耿耿的士兵们,依靠强烈的求生欲望,使尽浑身解数,奋勇冲杀。在汉军不要命的攻势下,吴军负责南湖嘴防御的同知元帅李志高、副使王咬住双双阵亡。汉军尽管也损失惨重,依然奇迹般地击退了湖口守军,眼看通往长江的生存道路已被打通。
陈友谅赶紧下令,全军突围,从南湖嘴进入长江。
但是,他高兴得太早了,在原来的守军之外,朱元璋还另外安排了一支伏兵。
傅友德。
傅友德原本是刘福通手下,在至正十八年(1358年),北方红巾军兵败后辗转各地,先投到明玉珍麾下,又转隶陈友谅,都不受重用。陈友谅干脆把他甩给了丁普郎,隶属于赵普胜部。傅友德是有才干的,在双刀赵手下他发挥了实力,成为天完军一名重要将领。赵普胜被害后,他与丁普郎等一起投奔了朱元璋,被委以重任,跟随常遇春作战。
用人是门艺术,在陈友谅有可能突围的地方,派谁去比较合适呢?答案是他的仇人。
傅友德就是陈友谅得罪的最狠的人之一,当初去投奔却当个垃圾一样把自己甩掉。赵普胜、丁普郎、张志雄等老战友都死于陈友谅手中,他们既是领导也是兄弟,傅友德算是把陈友谅祖宗八辈都恨上了。
无需动员,傅友德和部下都恨陈友谅入骨——友德操轻舟荡其锋,身被数创,战益力,手杀数百人。
不怕死碰上不要命的。丁普郎的精神,在傅友德身上得到了传承。
傅友德“战益力”,陈友谅却战不动了,见过狠的,没见过这么狠的。刚和李志高、王咬住血拼一场,汉军已近强弩之末,再也无力冲破傅友德的防线。陈友谅不愧是皇帝,他仔细思考了一下,既然朱元璋在这里埋伏下重兵,那另一个水路出口:泾江口,防守必定要薄弱一些。眼看无法突破傅友德的封锁,何不转走泾江口。
汉军船队转向,奔向泾江口。
陈友谅没有猜错,朱元璋兵力本不如他多。现在既要防守南湖嘴,又要防守泾江口,还要扼守武阳渡,又要派兵控制长江上游,防止他弃船登岸逃遁,这几个地方陈友谅都有可能突围。汉军的兵力都集结在一起,在局部,汉军还是有数量优势。
陈皇帝就是陈皇帝,不与傅友德硬拼是明智的,陈友谅率军突击泾江口,朱元璋来不及调兵遣将,眼看汉军有把握一鼓作气冲出鄱阳湖。
一旦冲出鄱阳湖,陈友谅就如鱼入大海。虽然这仗是失败了,但自己还有残兵十余万,占据广阔的荆湖之地,假以时日,谁说就不能卷土重来呢?
但是老天不会给他机会了。陈友谅觉得有把握突围,长出了一口气,他准备给部下再鼓鼓劲。刚兴致勃勃地跨出船舱,一支飞来的冷箭就射入了他的左眼。
陈友谅像根被伐倒的木头一样倒地,再也没有站起来。
不可一世的陈汉皇帝,就这样仓促离世了。箭头直入眼眶,贯穿了他的大脑,他死得很迅速,没有太多痛苦。
纷乱的战场上,双方都在不停地放箭,大多数是没什么目标的,只有个大概的方向。没人知道是谁射出的那支箭,事后也无人因此受到嘉奖。
射死陈友谅,绝不是那么轻松的活。作为汉军最高统帅,陈友谅身披重铠,头顶铁盔,身边还有卫士保护,抵御箭支的能力是很强的。双目,几乎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弱点。
但就是这么巧,常言道“兵器三十六,弓箭为首;武术一十八,弓箭为第一”。历史上威风八面的名将们,死于弓箭的不计其数,陈友谅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
大义皇帝陈友谅,就这么草率地退出了历史舞台,享年四十三岁。
鄱阳湖大战至此结束,陈友谅的太子善儿、平章姚天祥等大批文物官员被俘,枢密使李才带着楼船和5万多兵马投降,余众皆溃散。
#明朝果然很有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