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陕西大遗址系列之⑾ 隋唐长安：筑梦之城永入史册
长安，历史星河中前所未有的传奇，永被仰望的筑梦之城。
长安风韵，依稀在绮梦里，隐隐绰绰。长安街市，烁烁在灯火里，光鉴照人……“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这是卢照邻诗中长安街景的瑰丽。“隐隐五凤楼，峨峨横三川。”这是诗仙李白笔下长安楼宇轩榭的恢弘。隋唐长安城自兴建至陨落的那一段时光里，无疑是中华民族波澜壮阔历史上最鼎盛的篇章。后人虽未曾见过隋唐都城的真实模样，但那堂皇的帝都，真切地在诗文里、壁画里、浩如烟海的典籍史册辉煌着，令后世仰之弥高。
隋唐长安城的起源、规制、宫殿设置、贸易状况、遗址现状、饮食习惯、人种分布、跨国交流、宗教文化、对外交通、衰落原因，每一个均是宏大恒久的话题，这座城市昔日的繁盛与荣光，区区几千字根本无从概括其万一。千百年来，后人们不断用文字、用影像、用画卷、用各种各样的的方式去追溯那一段时期的长安旧梦，去缅怀泱泱大国的包罗万象。这座筑梦之城，不仅使华夏文明光耀璀璨，更为人类文明留下了丰厚遗产。
含光门遗址博物馆内的唐代城墙遗址
中国最伟大天才城市建筑家的毕生杰作
很难想象，一个初出茅庐的城市建筑设计师，竟然年仅28岁，更在非常短暂的时间内一举完成了两座城池的建设规划，像带着为伟大都城而生的使命而来。
他是建筑天才宇文恺。他一人设计了长安和洛阳两座新城，一座首都，一座副都，人与作品俱名扬天下。古往今来，几乎再没有哪个建筑师一生有这样设计建造两座名城的机会。有人评价，宇文恺当之无愧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建筑设计师之一。
公元582年，隋文帝下令选址营建长安城。几经抉择，天选之子宇文恺选择了长安旧城以北，风水上佳、视野开阔、地脉通达、极具龙脉气象的龙首原一带。这位天才建筑家，仅用9个月时间，就完成了他一生中最为浩大的城市建筑工程——都城长安，也为中国乃至世界建筑史留下空前的杰作。
长安建成后的数百年间，堪称一座拥有无限荣耀的辉煌之城，一座雕栏玉砌、楼台轩榭装点的气势之城，一座文化璀璨、满腹经纶的博学之城，一座广纳宾朋、热情待客的开放之城……千百年来世人皆知长安繁盛。可昔日的唐长安城，有哪些经典之处值得代代传承？能够给当代人提供不断的精神源动力以及生活启示？长安的建都条件、历史渊源、空间结构、营造法式，有着怎样完整而庞大的系统？昔日长安城中的教育思想、文学艺术、科学技术、吏治改革等诸多领域的伟大成就，又在世界上处于什么样的领先地位？
西安博物院唐代文物
长安天际千年古刹以高塔闻名
都城长安建成后不久，就横空而出第一个奇迹，能够直入云霄、百里之外清晰可辨——如此高耸的是一座工艺难度极为复杂、依仗当今科技力量也根本无法还原的木塔。这是隋朝兴建伊始，长安第一高给世人带来的无比震撼。
这座高达81.9米的木塔，渊源来自一段开国帝王的爱情故事。昔日木塔灰飞烟灭，旧址已是绿木成荫的木塔寺公园。如今站在隋长安城香火最繁盛的遗址上，怀念那些洒脱、超逸又浪漫的往事，还有先辈们生活情感的细枝末节，时光流淌而过的，是一个王朝的兴衰迭代。
公元602年，大隋长安的一个女人去世了，她是当朝皇后独孤伽罗，开国皇帝隋文帝为她修建了一座规格最高的皇家寺院，著名历史学家、央视《百家讲坛》主讲嘉宾、陕师大教授于赓哲讲述了一段历史往事：独孤皇后与隋文帝是中国帝后夫妻关系史当中相当特别的一对。独孤皇后出身于史上传奇的皇后之家，父亲是西魏、北周八大镇国将军之一独孤信，他嫁了7个女儿，其中3个在不同王朝被立为皇后。独孤伽罗与隋文帝成婚当天互立忠贞盟誓，皇帝只与独孤氏一人生育子女，帝后从此琴瑟和鸣。
独孤皇后去世，隋文帝非常思念，以最高规格兴建禅定寺，长安城108坊，其独占一坊，供奉佛祖舍利，足见规模之盛。隋文帝去世之后，隋炀帝为父亲追福，紧邻禅定寺又修了一座大禅定寺。到了唐代，两座禅定寺一座改名为大庄严寺，一座改名为总持寺，分别用隋文帝和独孤皇后在世时的法号命名。两座一模一样的木塔分别鼎立，似一对夫妻，传诵帝后佳话。
后世推测，宇文恺当时设计这两座高塔，首先考量的是整座长安城的风水折衷调和，能否符合中国传统审美。长安城里自西向东分别6条高坡，禅定寺所处的位置永阳坊（今高新六路永阳公园附近及木塔寺公园一代）在西南方向地势较低处。而东南方向今青龙寺所在的乐游原地势高，所以宇文恺设计了至高的建筑禅定寺木塔来调和。
据清华大学建筑学院王桂祥先生的复原研究，东西二塔塔身的高度应在81.9米，外貌与世博园长安塔极为相似。百里之外，都能够看到这两座高耸入云的长安第一高塔。称得上是整个西南方向的镇海神针，鼎立长安。木质结构修建此塔，以现代建筑技术来看，工程几乎无法完成。由此可见，当年大国工匠们的典范之作的超高难度，他们穷其一生，物我两忘，以纯粹心境对于技艺的雕琢打磨，值得我们肃然起敬。
丹凤门
城门建制可见城市规模
公元681年，还是花季少女的太平公主，乘着奢华宽大的婚车，从唐长安城大明宫西南角的兴安门迈出了那座记载着自己少女时代无数美好回忆的宫殿。以这座宫门为起点，一路为送嫁燃起的火炬将长安城照得通明，甚至将道路两旁的槐树都烤得焦黑……这是唐代自建立以来，第一次举办如此隆重而奢侈的超豪华婚礼。直到2009年，掩埋千年的兴安门才终于重见天日。如今，一座现代化博物馆——西安中国书法艺术博物馆在兴安门原址旁拔地而起，并将当年的城门基座包裹、保护得严严实实。人们能依稀从博物馆门前的玻璃地面中，辨出兴安门残存的遗迹。
按唐俗，婚礼都在晚上举行，太平公主那场举国瞩目的婚礼也不例外。婚车从兴安门出大明宫一路行至万年县馆，从兴安门一直到长安城东南的万年县衙，一路上点燃的火炬形成了一条火龙。《新唐书·公主传》中如此记载：“假万年县为婚馆，门隘不能容翟车，有司毁垣以入，自兴安门设燎相属，道樾为枯。”这恐怕是兴安门自建成以来经历的最为风光的一次盛典了。
大明宫南面宫墙有五座大门，正中为丹凤门，次东为望仙门、延政门；次西为建福门、兴安门。兴安门是通往大明宫翰林院、唐长安城北的重要城门。考古专家、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西安唐城考古队大明宫考古现场负责人李春林表示：兴安门建于隋代，是当初宇文恺设计都城大兴城时统一规划的城门，早在隋代时，兴安门就是由大兴城进入北边禁苑的一个重要通道。
唐时，由于大明宫的兴建,又将此门略做了整修，将隋代的三个门道改为了两个门道。该门在《新唐书》《旧唐书》《唐六典》和《资治通鉴》等历史典籍中都有记载。随着唐末长安城的衰落，兴安门也随之被毁。解放后，兴安门一带也成为二马路居民区，一千多年前在这里来来往往的后宫佳丽与朝廷重臣，换成了来自河南等地并扎根西安的普通百姓，此地俗称为道北。
上世纪50年代，专家第一次在道北发现了兴安门的遗址，但这里当时还是居民区，无法发掘，时隔半个世纪之后，考古队才从堆积如山、叠压数层的建筑垃圾中定位、钻探，细心刨出了兴安门残存的遗迹。据李春林介绍，当时的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西安工作队 (今西安唐城考古队前身)队长马得志主持对南宫墙进行了首次勘察，钻探发现了兴安门遗址的确切位置，但许多居民都在这里居住，只能将发掘遗址一事暂时搁置。谁料想，这一放就是50多年。2008年，经国家文物局批准，西安唐城考古队队长龚国强带领着一众工作人员，对南宫墙西段的这一重要门址进行全面发掘，出土了大量唐代遗物。“主要是建筑构件，有砖、筒瓦、板瓦、瓦当和鸱尾，尤其以长方形条砖占大多数，城砖的尺寸一般为长36~37厘米，宽16~18厘米，厚6.5~7.5厘米。板瓦和筒瓦多是门楼顶部的遗存，这些瓦件外露部分多打磨光滑，有的还经过特殊的渗碳工艺处理，乌黑光亮，质地坚硬。此外，还有用于正脊两端的鸱尾残块，这些都表明门楼的建筑规格相当宏伟气派。”
在众多考古专家眼里，唐代大明宫城门的规模，要比延续到今天的西安明代城墙的城门气势宏大许多，其造型式样也讲究得多。李春林介绍，墩台主体基本都是由黄土夯筑而成，墩台外表都以砖包砌。门道设于墩台中部，门道数根据使用和礼仪功能而定，有单门道、双门道、三门道和五门道。唐代门道两侧墙壁较直，间隔施壁柱，称作排叉柱，上部不起圆形劵洞。于墩台顶先建平座，再于平座上建门楼。正由于唐代门楼平座中大量木结构的存在，所以战乱中很容易成为火攻的目标。事实上，就唐长安城考古而言，目前发掘过的皇城含光门、大明宫玄武门、重玄门和丹凤门门道中都发现有大量的红烧土块、灰烬、木炭和烧裂的门槛石出土。
兴安门，仅仅是隋唐宫门、城门的一个并不算起眼的代表作。相较之下，丹凤门、明德门等隋唐长安国门更具历史厚度。流年、战火，这座城的地面遗迹随之消逝。如今，我们还可以在大明宫国家遗址公园、含光门遗址博物馆、明德门遗址公园、大唐西市博物馆，见到唐代门楼基座、车辙、莲花石墩……站在历史遗迹面前感受时间与空间的对话，感佩隋唐文明给后世乃至整个东方世界带来的影响力，在京都、在奈良，在许多城市的角落，我们都能感受隋唐文明带来的中国文化的自豪与尊严。
城市体系之庞大居世界之最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唐长安城尽管留下的地面建筑遗迹屈指可数，但人们在唐诗的美学意境和形象描述中，依然能“看见”长安的繁盛与光华。比如《妖猫传》《长安十二时辰》就复原了那座城无与伦比的气度，满足了人们对姿容万千长安城的美好想象。
长安曾为世界各国的人们所瞩目。美国有两位著名学者刘易斯·芒福特、乔尔·柯特金，都对世界城市的历史进行过深入研究。著名历史学家、陕师大教授、博导王双怀表示，两位美国专家分别在《世界城市三千年》《全球城市史》两部著作中，对世界各国城市进行了精心梳理。他们共同认为，7世纪至9世纪唐都长安是世界上规模最大、影响力最为深远的城市，长安的存在可以说在世界城市史上独领风骚，极富特点。它是唐朝的政治中心，经济中心，文化发达，人口众多，这是一座城市影响力的标志。这四个方面在长安有着集中表现。
首先，唐长安城规模庞大居当时世界之最，面积达84平方公里，比当时世界上第二大城市巴格达大6倍，比当时世界第三大城市伊斯坦布尔大7倍，日本京都也仿照长安城兴建。长安城中最宽阔的一条朱雀大街足有150米宽。“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长安城四四方方、街道平直的严谨结构，一直延续至今。如今的人们感慨西安城的街道整齐、方向清晰时，应该感谢1400年前长安建成伊始，先辈们以超凡的智慧，对这座城市空间的精心设计与规划。
在王双怀看来，整座长安城工、农、商及行政机构划分明确，分为宫城、皇城、外郭城三个部分。皇室成员居住的地方如太极宫宫城4.2平方公里，大明宫宫城3.3平方公里，兴庆宫宫城1.35平方公里。皇城即国家行政机关驻地，占据面积5.2平方公里，文武百官在皇城中集中办公，与宫城仅数墙之隔，行政命令上传下达十分便捷，如今的钟鼓楼广场就是当时的尚书省所在地。外郭城为百姓及文武百官居住地，分布在宫城及皇城东、西、南三个方向。
王双怀教授感慨，长安城东西南北分别设置14条大街，如棋盘状将长安城划分为110个坊里，因曲江池占据较大空间，最终形成108坊的结构。“这座城市规划设计包含着丰富的哲学思想和宇宙观念。皇宫坐北朝南，皇城在宫城之南。东半部属于万年县，西半部属于长安县，并设东西两市作为贸易集中地。南郊设天坛，城东设望春楼，寺庙遍布全城。城墙有城门、坊里有坊门，道路两侧有行道树。国家公园是占地面积3000亩的曲江池，其中既包含皇家园林芙蓉苑，也有百姓游乐场所。杜甫写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描写的就是曲江池畔的景致。”
王双怀告诉记者，长安城建筑之富丽堂皇，建造技术之精准先进，达到当时世界一流水准，这座城市所创造的建筑风格，具有的独特魅力及引发的美学效应，至今仍被后世专家学者所推崇。许多建筑法则及建筑风格沿革至今，流传深远。大明宫被誉为千宫之宫，再加上太极宫，兴庆宫，仅宫城内的宫殿便有100多处，这些建筑庞大华美，无与伦比。含元殿是迄今为止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宫殿，远超故宫最大宫殿的面积。此外民居也有很多知名建筑，比如白居易、魏征、狄仁杰的家族宅邸就极具特色，而168所寺院如慈恩寺、玄都观中也有许多有名的楼阁佛塔。
此外，长安城还是世界上影响最大的国际交流中心。中国古代有大大小小240个城市曾是国家的都城，但无论怎么排序，长安都是第一。在中国古代发展时期，长安就是全国政治、文化、经济中心，长安这块地方作为都城已经有3063年历史，连续作为全国都城存在时间是1077年，这是绝无仅有的千年古都，京都、奈良都仿照长安兴建。
遥想当年，说着各种语言的人们在这里会合，这座开放性的城市呈辐射状，将全国各地及东亚、中亚及欧洲地区连接起来，成为熙熙攘攘的国际交流中心。不仅朝鲜、日本派遣唐使来长安，甚至许多国家的王室或国王都来到游学。在太学里读书的外国留学生从原先的300人扩展到了8000人。许多外国留学生甚至在长安参与政务管理，显示出长安无可比拟的开放包容。
这样一座城市，自然无数名人涌入。政治家唐太宗开创贞观之治，军事家李靖、李光弼、郭子仪等都在长安久居，还有史学家魏征，令狐德棻、刘知几，经济学家杨彦、杜佑，文学家李白、杜甫、白居易、王维……无数艺术家、数学家、天文学家、医学家等高端人才都会聚于此，大量海外胡商也爱聚集在长安，长安，成为世界各地人们筑梦的地方。
“历经千年沧桑，长安城的记忆永远留在中国人的心中！长安是国际交流中心，在丝路沿线国家人们的记忆中也是圣地。海外唐人街遍布，是因为唐朝的影响力，长安就是唐的代名词！”王双怀说。
昔日文明与荣光远去，后人们在遥望，在膜拜，在延续……
文/西安报业全媒体记者 职茵 图/西安报业全媒体记者 尚洪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