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隆冬的一天清晨,大名县清真寺内,阿訇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朝着正殿的方向走去,一会儿该有人来礼拜了。
走到院子里时,阿訇瞥见常年关闭的寺院南门竟然开着,不由得心里一惊,再仔细看去,院子内放着的一尊石狮子早已不翼而飞。他赶紧走出寺院,在周围寻觅,没见到一点痕迹。
这尊石狮子是明朝时期来到这里的,距今至少有五百年的历史,具有非常重要的历史文化价值。阿訇赶紧拨打110报警电话,语气焦急地说:“营镇乡西营清真寺的石狮子被人偷走了,你们快点来!”
接到报警后,民警迅速来到案发现场,看着眼前的寺院,熟悉的画面涌入民警的脑海。随着调查走访的深入,这起石狮子被盗案背后,竟然还有一桩案中案在等着民警解开答案。
寺庙里的石狮子
民警赶到现场时,寺庙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村民,议论着这尊被盗的石狮子。
被盗的清真寺位于冀鲁豫三省交界处大名县营镇乡西营村,虽然占地面积不大,可在周边十分闻名。这座清真寺建成年代久远,不仅仅是大名县本地的回族同胞,每到伊斯兰的重要节日,山东、河南等地的回族同胞也会来到这里诵经祈祷做礼拜。
其实寺内原有两尊石狮子,从明代就来到这里,是该寺的镇寺之宝,距今已有五百多年的历史。这对高1.7米、宽1.5米、数百斤的石狮子就像村里的一位老者,静静地坐在寺前,看着日出日落,数着花落花开。对村民们来说,这两尊石狮子不仅仅是历史文物,更像是村里的一份子,大家对它们已经有了非常深厚的情愫。人们为了保护石狮子,不仅加装了底座,还请人为他们涂裱金衣来进行保护。
这对石狮子本来在寺院外,左侧的狮子脚下有一只小狮子,人们推测是母狮子。另一尊狮子则脚踩绣球,人们猜测是公狮子。然而这对相守500年的石狮子,在2012年因为不法分子的偷盗,导致只留下公狮子一只。
村民为了保护公狮子,就找来吊车将它挪到了寺院内,觉得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可没想到,在母狮子丢失后仅仅一年的时间,这尊公狮子竟然也遭到贼人下手,令不少村民十分气愤的同时,也感觉十分自责,没有保护好老祖宗留下的宝贝。
负责侦办此案的民警朱警官,就是参与侦破母石狮子被盗案的民警之一,当他听到公狮子也被盗时,立刻意识到此案关系重大。
大名县公安局接警后立刻向上级机关汇报情况,当地省市县各级领导尤为重视,做出重要工作批示,成立特别专案组,限令早日破案。
身在现场的朱警官,看着现场的情况,隐隐感觉到这起案件的困难性。
在案件侦破过程中,监控视频往往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然而在这座清真寺内,有没有安装摄像头,所以无法看到嫌疑人作案的过程,也没办法判断嫌疑人的身份。
不仅仅如此,寺庙周围也没有任何监控摄像头。
朱警官来到寺院内进行非常细致的勘察,整个寺院内环境非常封闭,院子里只有一位阿訇。(阿訇是伊斯兰教里主持清真寺教务和讲授经典的人。)
据阿訇介绍,寺院内一般只打开东门,除非是遇到了重大节日,才可能打开南门。石狮子当时放的位置,就在南门内侧。不过由于地点隐蔽,一般人也很难注意到。
阿訇说,他是清晨五点钟起床洗漱后,到正殿去准备一会儿的礼拜时,穿过院子路过南门时发现石狮子被盗的。从这一点来分析,石狮子被盗是发生在夜间。
朱警官注意到,在南门内侧有明显拖拽的痕迹,地面台阶上还有一些蓝色的油漆剐蹭,疑似嫌疑人挪动石狮子时留下的。
那阿訇在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呢?
寺院虽然占地面积不大,但也分北院和南院,阿訇住在北院,要穿过一个院子才能到石狮子所在的南院,然后进入正殿。
不过,阿訇回忆起在凌晨两三点时,曾经听到“咚”的一声巨响。阿訇当时并没有起来查看,更没想到是有人偷石狮子。因为南门前就是进出村子的一条路,经常有车经过时,都会发出一些声响。阿訇当时只以为是车辆经过的正常响声,所以没在意。
根据阿訇描述,朱警官做出了如下基本判断,凌晨两三点左右,有人进入院子内,将石狮子通过南门搬走。
但南门是反锁的,除非是寺院内有人打开门,不然根本不可能从外边进来。这样看来,是有人爬墙进了院子里。
经过勘察,寺院的墙都非常高,只有东面的院墙比较低,还有攀登的助力点。随后痕检人员在东墙的一处琉璃瓦上,找到了一枚掌印,证实了朱警官的猜测。
此时又有一个问题来了,一般情况下,一个成年男人能够拉动一百多斤的东西。但丢失的石狮子足足有五六百斤重,想依靠一个人的力量显然是不够的。这么看来,嫌疑人不是一个人,而应该是团伙作案,初步估测四到五个人。
而且警方发现在大门外的一、二、三层台阶上,都有不同碰撞过的痕迹,甚至造成了台阶面断裂。
由此警方猜测,嫌疑人当中的一个先从东墙攀爬进了寺院内,随后打开南门,同伙进入后一起将石狮子通过南门搬运出去。
不过因南门属于木质材构,加上年代久远,表面十分粗糙,因此痕迹人员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贼心不死,再次作案
虽然这起石狮被盗案本身有价值的线索非常少,但朱警官还是有了怀疑对象。
2012年,原本守护寺院的两只石狮子中的母狮遭遇劫匪盗窃,现场一片狼藉,底座都被嫌犯砸烂,随后将石狮子搬走。
朱警官当时在调查走访时,听群众提到一个重要线索,有两个一高一矮两个男人来到村子里收古董,买了一个重宝。村民还提到,这两个人一个是大名县本地口音,一个则是魏县口音。
两个男人出现在村子里后不久,石狮子就被盗了,让人不由得怀疑他们和石狮子被盗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警方根据村民描述,画出了两个男人的画像,并且据此进行调查。可因为一直没有发现特别有价值的线索,那尊母石狮子一直未能回到寺院内。
仅仅间隔一年的时间,公狮子也被盗,让人不由得怀疑,是不是原来的那伙贼人为了将两只狮子凑对出手,以抬高价格,所以才会再次犯案?
石狮子重量高达五六百斤,想要运走必须借助交通工具。
警方沿街寻找可能的目击者,但因为事发时间段在凌晨,并没有村民见到这伙贼人。不过在西营村村头的集市上,警方有了一个重大发现。
车辆想要进入西营村,必须走大路,而这里必须经过一个桥头,路过集市。在桥头有一家手机门店,因为担心财务丢失,店主在店门口安装了摄像头,而这也是附近唯一的一个摄像头。
当晚的监控里,到底有没有拍到嫌疑人的身影呢?
通过调取案发当晚所有视频记录,警方并没有发现大型车辆经过。不过十分可疑的是在凌晨的两点二十七分,有一辆银灰色面包车经过的画面。
朱警官注意到,这辆面包车的车窗都贴上了特别黑的太阳膜,同时后备箱没有完全关闭,应该是塞了比较大的东西。最让人起疑的是,这辆面包车并没有悬挂车牌。
种种迹象表明,这辆面包车极有可能是犯罪嫌疑人使用的交通工具。
从西营村的桥头出来,就会到106国道,这也是一条必经之路。警方对这条路附近的所有监控进行调取,发现该辆面包车从西营村驶出后,一路朝着魏县的方向驶去。
听到“魏县”两个字,朱警官警觉起来,因为在2012年石狮被盗案中,村民就曾反映两名嫌疑人中的一个操着一口魏县话。
嫌疑车辆到达魏县后就离开国道,周围都是村庄,没有摄像头,这辆可疑的面包车也就在夜色中消失无踪。
嫌疑人的落脚点究竟在哪儿?当初那尊母石狮子现在又在哪儿呢?
案件找到新的突破点
对于这些古玩,除非是行内人,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价值。就算在自己手里也不清楚具体价值。特别是偷盗所得,如果没有相应的销赃途径,也没办法出手。
所以警方推测,嫌疑人应该熟悉古玩,并且具有相应的销赃途径。考虑到嫌疑人中的一个人是魏县口音,嫌疑车辆也消失在魏县,侦查员开始在魏县古玩市场展开调查,寻找一些口碑不好的古玩玩家。
其实这个思路很简单,真正喜欢古玩的人,都会通过正规途径入手,而不是通过偷盗。能够做出屡次偷盗石狮子的事,说明品行不端,在古玩行内也必然有劣名。
果然,侦查员很快就查出一个名字——张振峰。据一些古玩店老板说,张振峰这个人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碰见喜欢的,而对方不愿意出手,他就会偷,这种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整个魏县古玩市场都知道他的品行。
侦查员对张振峰展开调查,发现此人户籍就在魏县,同时他的照片和2012年警方模拟的两名嫌疑人中的一个,五官十分相似。
那么张振峰到底是不是偷石狮子的人呢?
警方按照户籍资料来到张振峰所属的魏县大马村,警方向村支书了解张振峰的一些情况,这个人曾经在魏县文物局工作过,而且家里就有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
民警让村支书找个理由,让张振峰把面包车开出来。经过仔细甄别,发现这辆面包车和西营村桥头视频中,案发时间段内经过的可疑车辆非常相似,尤其是车窗玻璃的太阳膜,都是特别深的颜色。甚至走到车窗前,都看不清里边的人。
现在张振峰的嫌疑陡然上升,警方在张振峰家附近蹲点,发现他和邵计英、武某星、武林峰、武振峰等人来往密切。
这几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喜欢古玩,并且具有一定的文物鉴别能力。特别是邵计英,他的画像和2012年石狮被盗案中的另一名嫌疑人的模拟画像非常像。
与此同时,警方在对张振峰家进行监视时,发现最近一段时间他们家总有陌生人频繁出入。警方推测,应该是准备出手石狮子,这些陌生人都是有意向的买家。
销赃现场,一网打尽
经过一段时间的侦查,警方确定张振峰会在12月12日当天将石狮子出手。
当天中午十一点,随着一声令下,专案组的民警冲进了张振峰的家里,将正在交易的犯罪嫌疑人一举抓获。
清真寺刚刚丢失的那尊公石狮子,也被现场缴获。
在张振峰的家里,警方发现大量古玩文物,其中不乏一些墓志铭。像这类文物,一般人家根本不会卖出,这些东西无疑都是张振峰偷盗所得。
大名县警方在和兄弟单位联系后,已经确定其中不少都是赃物,陆续安排交还给失主。
朱警官看着满院子的古玩,心里却有一些不安,为何没有见到那尊母石狮子呢?是它已经被张振峰卖掉了,还是说那起案件并非张振峰所为?
为了尽快搞清楚母狮子的下落,警方立刻对犯罪嫌疑人进行问询,发现这伙人是一个专业、盗销一条龙的盗窃文物团伙。
犯罪团伙中的主要犯罪嫌疑人张振峰平常没有正当职业,前几年在魏县文物所当了几年临时工后,对文物知识有了一些了解。一次偶然的机会,张振峰得到了一对老门墩,没想到却出手后竟然赚到了几千块钱。
尝到甜头的张振峰感觉倒腾文物来钱快,同时加上他不劳而获的错误思想作祟,他开始打起了古庙宇内的石钟、石墩、石狮子等文物,并且陆续和邵计英等人勾结起来,组成团伙作案。
为了获得更多文物信息,张振峰伪装成记者身份,在附近的县、乡、村里来回打听消息,经过踩点后组织人员进行盗窃,随后销赃。
虽然大家都清楚张振峰的为人,但在古玩行当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行规,那就是不能询问来路。不少买家虽然知道张振峰的东西来路不正,但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下,为了促成交易,从来都不过问具体来路。
像张振峰此次偷盗的石狮子的买家,其实就知道狮子可能是偷来的,但因为这对明代的石狮子出价仅仅数万元,卖出去却高达十几万,在这么高的差价下,买家还是购买了石狮子。
至于警方一直追缴的那尊母石狮子,其实早在12月初,就被张振峰悄悄送到了石家庄市,因此警方才没有在他家找到。
经过民警教育,买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也清楚自己的一时贪念,给历史文物保护带来的影响。他十分积极地配合警察工作,不仅提供了张振峰等人销赃的证据,而且还提供了石狮子的具体下落,帮助警方成功追缴回了石狮子。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丢失的公狮子就再次回到了家,而那只被迫离家一年多的母狮子和小狮子,也终于回到了清真寺。
它们一家三口回家的那天,营镇乡的回族同胞各个欢欣鼓舞,为了表达感谢,阿訇和村民代表给邯郸市委、市政府和市县公安机关都送去了感谢信以及锦旗。
如今两尊石狮子依旧威严地站在寺院门口,守护着古朴的清真寺,也继续看护着村里的人们。
审判结果
2014年11月18日,大名县人民检察院做出判决。买家庞某某明知是犯罪所得的赃物而予以收购,其行为已构成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判处罚金人民币一万元。
犯罪团伙中的五名犯罪嫌疑人,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年,并处罚金一万元。
后记
文物是历史的传承,一碑一刻、无不凝聚着先人的智慧,记录着千百年的历史文明,具有不可估量的历史文化价值。但一些不法分子却盯上了这些文物,把它们当成猎物,以此大发不义之财。
偷盗文物的人固然可恶,那些明知文物来路不明,却为牟利参与销赃的买家同样需要反思。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如果因为文物的价值,导致人走上犯罪道路,那么文物收藏也就失去了它本身的价值和意义。随着现在经济条件的日益改善和提高,不少人也都爱上了收藏。在这里也提醒广大收藏者,在购买文物古玩时,一定要做好信息甄别,对于远低于市场价的古玩文物一定要慎重,千万不要反被犯罪分子利用。
参考:
找法网:《武某甲、武某乙盗窃、庞某某等人掩饰隐瞒犯罪所得一审刑事判决书》
燕赵都市网:《邯郸大名500余年一对明代石狮遭遇“贼手”》
河北新闻网:《河北大名县一对明代镇寺石狮先后神秘被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