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人生的最后一年过得很凄凉,甚至一度很凶险,有个叫薛季昶的官员就建议:“将武后押送太庙,用太宗的黄钺砍下她的头颅!”
神龙元年正月二十二,新年的气氛还没有完全散去,洛阳皇宫的玄武门里突然闯进来500名羽林卫,领头的是宰相张柬之、崔玄暐、桓彦范,以及左威卫将军薛思行。
这群人粗暴地斩断门栓,直奔武则天居住的迎仙宫集仙殿。
早在四个月前,武则天的健康就出了点问题,于是便在宫中休养,将朝政交给了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处理。
看着垂垂老去的武则天,张家兄弟的小心脏怦怦直跳:看起来皇帝的时日无多,万一她老人家撒手西归,咱还不得被新皇帝活剐了?干脆咱哥俩趁手上有权,反了得了。
不过这哥俩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行动还没开始就闹得满城风雨,洛阳人对他们的阴谋无所不知。
张柬之拍案而起:这还了得?好容易扳倒武三思,又冒出来个张家兄弟,我李唐咋就这么命苦?
于是张柬之、桓彦范、崔玄暐、敬晖、袁恕己五人,在征得太子李显的同意后,联合薛思行、李多祚、李湛等羽林将领,发动了震惊天下的“神龙政变”。
当然,张柬之等人的借口其实站不住脚,史书的记载也未必可靠。事实上,张家兄弟根本不存在谋反的动机,更没有实际的举动。
当张柬之等人闯进集仙殿时,张家兄弟还以为是太监们不懂事,发生了争吵才发出那么大动静,根本没想到会发生翻天的事。
哥俩急匆匆跑出来,却看见威风凛凛的羽林军和张柬之等人,顿时一脸惊愕。可惜一切都迟了,张家兄弟在懵懵懂懂中被斩杀于殿廊之下,连一个“冤”字都没喊出来。
当武则天被羽林卫包围在御榻上时,她大吃一惊:“是谁作乱?”
张柬之很幽默:“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作乱,臣奉太子之命杀了他们,惊动皇帝陛下,臣等该死。”
武则天听懂了,好你这个张柬之,好你个李显,好手段,老娘玩了一辈子鹰,到了却被你们这些小雏鹰啄瞎了眼!
武则天不愧为武则天,她“雌威”不减,冲着李显厉声道:“是你让他们干的吗?好了,张家兄弟既然死了,你可以回东宫去了。”
李显差点被母亲威严的目光打败,只要他一退出集仙殿,张柬之等人的努力必然功亏一篑。
关键时刻桓彦范大喝道:“太子怎么能回东宫呢?请陛下顺应民意,立刻传位于太子。”
完了,武则天暗暗叫苦,这句话撕掉了母子间的最后一层面纱,再也没有退路了。果然,宫外传来战报,张府已经被斩尽杀绝,韦承庆、房融、崔神庆等武则天最倚重的心腹也全都落网了。
无可挽回了,武则天终于低下了头颅,她同意禅位于李显,李唐又复国了。
这不是一场和平的皇位传承,它所带来的余波不可能轻易平息。比如,该如何对待被迫禅位的武则天?
您可能会说,这有什么难的?老人家都81岁了,皇位也让出来了,作为儿子,哪怕是为了维护基本的人伦孝道,李显也该尽到一个儿子的本分,好好给她养老送终嘛。
那是老百姓的想法,武则天毕竟是个政治符号,她虽然禅位了,但影响力还在,对她的处置方式,涉及众多人的利益。
比如有个叫薛季昶的人,就提出了一个惊人的建议。
薛季昶出身于河东薛氏,薛仁贵的从侄,神龙政变的参与者之一。事后,薛季昶找到了张柬之:“二凶虽诛,吕产、吕禄犹在,去草不除根,终恐复生。”
“二凶”是指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吕禄、吕产指代以武三思为代表的武氏家族。
薛季昶的意思是:您老别忘了,当年吕后虽然死了,但吕家人却成了祸根,最终酿成了吕氏作乱。如今武氏一族很可能重蹈覆辙,所以必须要对他们斩草除根。
如果光是说武三思还不算劲爆,宋濂在他的《潜溪集》中又爆料了一段薛季昶的雷霆之语:
“武则天以媵妾之身侍奉两代帝王,残害王皇后、萧淑妃,篡夺大唐江山,自称金轮大圣皇帝,自古以来从未发生过这种事。如今我们只捉狐狸,却放过豺狼,怎么能让天下人心服?您应该将武则天押送到太庙,用太宗皇帝的黄钺砍下她的头颅,将武氏一族无论男女老少全都杀光。”
这段记载虽然不见于正史,但宋濂的记载未必不可靠,至少它符合当时一部分人的利益需求,只是不敢说而已。
张柬之立刻否定了薛季昶的建议,他的理由是,武则天执掌权柄21年,有相当强的群众基础,文臣武将依附于她的众多,如果这么做风险太大。
可见,张柬之也不是没考虑过薛季昶的办法,只是觉得这么做没把握。
对此薛季昶不以为然,又以吕氏乱政为参考,试图劝张柬之接受自己的建议。张柬之显然将这个方案盘算过很久,于是便对薛季昶的理由一一驳斥。
最后说张柬之说:“我老了,离死不远了,能做成这件事已经无愧于先帝了,你说的事我不想考虑了。”
薛季昶恨恨地说:“天下人都说你张柬之是‘人豪’,所以我才来找你商议,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个样子,唉,我们这些人死无葬身之所了。”
结果正如薛季昶所料,武三思借韦后之手对张柬之等人发动了反攻,张柬之、桓彦范,崔玄暐、敬晖、袁恕己等人先后在流放途中遭到杀害,而薛季昶也在流放地儋州自杀身亡。
虽然薛季昶的建议没有被接受,但武则天确实存在着被清算的可能性。倘若张柬之等人都持薛季昶的立场,谁敢说历史不会被改写?
躲过薛季昶的“暗箭”之后,武则天被李显迁居到城西上阳宫观风殿居住,由左羽林大将军李湛亲自给她担任“保安司令”。
举行完登基大典的第二天,李显率领百官前来给武则天请安。然而,武则天却蓬头垢面,一脸憔悴,搞得李显大为吃惊。
要知道,武则天虽然年逾八旬,但一向注重仪容仪表,每天都要精细打扮梳妆后才见人,此刻她居然“不复栉颒,形容羸悴”。
见到李显,武则天忍不住老泪纵横:“我把你从房州接回来,就是要把皇位传给你的,你却听从五贼的唆使,把我害成这个样子。”
李显心生愧疚,长跪谢罪。
此后,李显依然坚持每十天来看望母亲一次,但谁都知道,那仅仅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这对母子之间的裂痕已经无法愈合了。
上阳宫内偶尔传来一点朝堂的消息,但这一切都跟武则天没多大关系了,曾经一言九鼎,群臣为之震栗的女皇,此刻只是个阶下囚。
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一位贴心的人,宫女太监们例行公事地侍奉着她,宫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地重兵把守,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十个月,武则天的精神终于垮了,她知道该与这个世界说再见,该与儿子道别了,尽管她真不想见到那个给她带来巨大伤害的儿子。
但,她的身后事又离不开儿子,她需要儿子帮她达成最后的心愿。
神龙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武则天召来中宗李显、相王李旦、太平公主和侄子武三思,留给他们一份“遗制”:
第一,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其二,归陵,以李家媳妇身份入葬乾陵;其三,购销旧日恩怨,赦免王皇后、萧淑妃、褚遂良、韩瑗、柳奭等家族。
这三条看似简单的遗制,其实是武则天思考了十个月的结果,这是她对自己的反思和总结,也希望能给后人留下一个相对圆满的认同。
在这份遗制中,大周帝国不存在了,也从来没有过女皇武则天,她只是替李唐看家护院的媳妇,无论功过,都希望李家的列祖列宗能接受她。
作出这个决定,对权力欲望很强的武则天来说很不容易,可以想象,这十个月,她经历了愤懑,又从愤懑中解脱,很平静地接受了残酷的现实,并且以理智的心态作出了最智慧的选择。
尤其是那块屹立了前年的无字碑,它仿佛在告诉后人:朕做了,朕不怕你们的口舌,无论是非功过,留给你们随便评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