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11年,洛川县民张敏道重病去世,临终之前他嘱咐妻子赵氏:“你才21岁,等我死后再寻个好人家吧。”赵氏表示:“我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鬼,如果你死了,我愿意追随你去地府”。不久之后,张敏道病重去世,赵氏日夜号哭,果然上吊自杀了。
在当时,如果夫亡子幼,妻子却能始终一心,为丈夫守节到死,被称为“节妇”;若是丈夫死去,妻子也不愿单独活在世上,慷慨捐躯,则被称为“烈妇”。但是,想当节妇容易,当烈妇却很难,蝼蚁善且贪生,更别说一个活生生的人了。况且,赵氏嫁给张敏道只有十来天,两人之前根本不认识,更没有爱情,这样一位女子肯为丈夫而死,实在是令人震惊。
事情越传越广,最后传到朱元璋的耳朵里了。朱元璋十分重视节孝,不仅为这些人建坊立碑,还给予他们免除赋税徭役的待遇。正所谓“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地方官员揣摩朱元璋的心理,每年都要上奏许多旌表公文,“烈妇”赵氏的事迹也因此上奏礼部。
没想到,朱元璋看了之后大为感动,不仅下旨为其建立牌坊,还赐“贞烈”牌匾一副。这可是相当大的荣耀,府县各级官员纷纷出面,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还特意从甘肃张掖运来上好的昆仑玉制作牌坊,玉碑刻上朱元璋的谕旨,竖立在牌坊之前。这一工程整整持续了3年,终于营造完毕,可就在揭幕的那一天,出了一个大事故!
揭幕当日,牌坊前设香置案,钟鼓齐鸣,延安知府李广带领各级官员赶来,一是为牌坊剪彩,二是祭奠“烈妇赵氏”,三是跪拜谢恩。仪式完毕,李广与府同知李受走到玉碑之前,各持一根红绳,听到司仪喊“启”,两人一同拉绳,红绸布飘然而下,露出玉碑的真实面容。随后,两人为牌坊揭幕,哪成想幕布刚一揭开,围观的群众就炸了锅。
洁白的昆仑玉牌坊上,不知被谁用羊血写了字,血迹斑斑,腥味扑鼻。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玷污“贞烈”?这可是皇帝敕建,玷污此物就是大逆不道,按照明代律法,无论首从都要凌迟处死,还要株连九族。当然,府县官员也逃不了关系,最轻也要被革职。一时间人心惶惶,不知所措。(下图:古代贞节牌坊)
李广细看血迹,发现写的是首诗,诗云:洛川河水向南流,女儿出嫁拉花头。真情应送双飞燕,冤怨难平开面愁。诗并不是什么佳作,讲述的也是当地婚嫁的风俗,那为什么要写上这首诗,难道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李知府沉思片刻忽然醒悟,这居然是一首藏头诗,说的是“洛女真冤”。这位“洛女”是谁,难道是死去的赵氏,她又有何冤情呢?察觉背后隐情重大,李知府当即命人封锁了现场。
为了避免弄得人心惶惶,李知府决定进行秘密调查。他乔装打扮成一名贩枣客商,带着两名亲信,去了张敏道的村子调查。李受则装扮成货郎,去了赵氏的娘家甘泉县调查。这一查,还真的查出来一件冤情。
原来,张敏道的母亲周氏是个寡妇,守寡多年,寂寞难耐。洛川县衙有一位叫张涵的书吏,家里很有钱,两人不知怎么的就勾搭上了。张敏道也曾劝过母亲,却遭母亲一通数落,说他没良心,不管母亲的死活。张敏道郁闷成疾,竟然一病不起了。为了给儿子冲喜,赵氏就这么嫁到了张家,没想到喜事刚办完,张敏道就一命呜呼了。
喜事办完又办丧事,周氏一个寡妇周旋不来,便请情夫张涵过来帮忙。孝堂之上,张涵见赵氏风姿秀美,竟然色心大起,当着赵氏的面对周氏说道:“我如今刚刚丧妻,你儿媳又刚死了丈夫,不如把她许配给我当填房,我就算你儿子了,给你养老如何?”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打情骂俏,一旁的赵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丈夫刚死,赵氏也不好回娘家,只好暂且回避。谁知周氏二人真的打起了她的主意,逼迫她顺从张涵,赵氏宁死不从,两人便动了强,将赵氏凌辱了。遭此劫难,赵氏一时想不开,便悬梁自尽。周氏见逼出了人命,吓得惊慌失措,张涵却拍手称快,说:“死了好,死了好!如今她一死,你们家就是门楣生光,宗族得福啊!”见周氏不解,张涵又说道:“我们对外说是赵氏殉节,到时候不仅能建坊立碑,又能免去杂役赋税,有名又有利,岂不美哉?”
两人依计行事,果然蒙蔽了众人,也就发生了文章开头那一幕。那么问题来了,牌坊上的藏头诗又是谁写的呢?前往赵氏娘家调查的李受有了发现。
原来,赵氏闺名叫雪梅,一家14口人,生活十分拮据。为了让儿子娶媳妇,赵家早早地把女儿定了婆家,收了彩礼,赵雪梅就这样跟张敏道定了亲。不过在出嫁之前,雪梅一直生活在婆家,帮家里耕田打柴。经常在外干活的雪梅,认识了一个叫刘贵的小伙子,他对雪梅心生爱慕,多次倾诉爱意,甚至表示只要她肯悔婚,自己愿意承担赔偿的彩礼。雪梅也心仪这个小伙子,赵家也心动了,哪想到刚准备退婚,却不想张家要迎亲冲喜。
按照大明律例,约定好的婚姻,若是女方推迟不嫁,要打50大板,为了女儿的身体,赵家只好同意了。同时安慰刘贵:“张家儿子估计是挺不过去了,只要雪梅没有拜庙,就不算张家人,到时候回娘家另嫁,我们保证她还是黄花大闺女,你看如何?”事到如今,刘贵也只好应允,和雪梅互道珍重而别,哪想到这一走竟是阴阳两隔。雪梅死后,刘贵也变得疯疯癫癫,牌坊上的诗自然也是他写的。
冤情水落石出,周氏被判入官充当官婢,张涵则被斩首。刘贵按律也应被斩,念其已经疯癫,免去责罚,由村里严加管束。朱元璋得知此案,也没有责罚各级官员,但是自此不在旌表为夫殉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