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赣州慈云寺塔发现了一件有明确纪年的北宋大中祥符六年(1013年)纸本设色经变画《瘟使供养图》,这份所谓的《瘟使供养图》,供养的正是大名鼎鼎的五瘟使者。这是在维修宋代慈云寺塔时,在塔身第四层内壁暗龛中所发现一批文物中的一件。
经赣州市博物馆清理,共计书画经卷16件、木雕造像13件、泥塑造像6件、青白釉瓷观音像1件、铜佛像1件,共计37件整件,以及残破经文、纸绢彩画、各种零散构件400余件(片)。
其中有纪年文物3件,分别是开宝二年(969年)纸本写经《四分戒本》、大中祥符六年(1013年)纸本设色经变画《瘟使供养图》和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飞天佛教版画(局部)》。据考古现场信息判断,该批文物应为北宋天圣二年(1024年)慈云寺塔建塔时埋藏入塔身的。
北宋大中祥符六年《瘟使供养图》为纸本设色,长62.7厘米,宽34厘米,描绘“五方使者”礼拜“灵岩大圣”。画作上下留白,作本纸诗堂,上诗堂款:
“具下降日:正月六日、九日,二月五日、八日,三月三日、六日,四月廿五日、廿八日,五月廿四日、廿七日,六月廿三日、廿六日,七月廿三日、廿七日,八月廿七日、三十日,九月十七日、二十日,十月十三日、十六日,十一月十二日、十五日,十二月十一日、十四日。右件使者下降之日,不得炼油,煮炙鱼肉,只宜烧香供养庆赞。讫。谨题。”
下诗堂款:“按《灵严大圣赞》云:昔有商人胡弘,家有九十余口染患瘟疾,写大圣真容供养,患人尽皆而起。缘于越中人民,悉皆敢仰,后傳于世,供养不绝。兼述大圣□帛先生经云:每月天符七十二行,瘟使下降之日,香茶供养,愿免瘟黄灾瘴,乞保平安。大中祥符六年三月二十九日庚申,信受弟子徐熙及妻黄三娘家□收赎在家供养。”
题签散佚,仅存一个“苏”字,右侧五位使者,分别题为“北方使者”“西方使者”“中□使者”“东方使者”“南方使者”。
在北宋大中祥符六年《瘟使供养图》中,我们也可以明白,其中阐述一个叫胡弘的商人,家族90余口人染患瘟疫,因供养灵岩大圣痊愈,所以此信仰传之后世。这是在显示灵验,也是在瘟疫的重大人类困境面前,在争夺信众。
在本图像中,“五方使者”着青、红、白、黄、黑五色袍。似乎反应了五方的文化概念,五方使者在这里都是人形,也都拱手礼敬灵岩大圣。表示出了愿意接受约束的态度。
在五瘟使者的脚下,有四个罐状物,外加一个盒子,应该分别对应五个使者的分别物件,地上的函盒内就是使者所持的信符,信使传驿,为防止书信损坏,书信外面都加盒子包装,也是常态。信函是体现使者身份的物件,手持函件,加上其特定打扮,包括头上的帽巾装束,也都是使者的特有装扮。我们略举一例大家就明白了(见下图手持信符的年直使者)。
青龙寺壁画中持函年直使者 网络资料
在《新编连相搜神广记》五瘟使者的打扮,就是标准的使者,唯一可惜的不是彩色,所以襆头所系的帽巾的红色,就不容易体现出来。见下图:
元刊本《新编连相搜神广记》五瘟使者
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明代毗卢寺水陆壁画中五瘟使者中头饰上强调的红帛要素。
以及明代河北怀安昭化寺壁画五瘟使者中的标准红巾使者形象,见下图。
明万历水陆画《阳间主病鬼王五瘟使者众像》中,更加明确鲜明,那就是个个都是红巾使者的形象。这无论形象还是色彩,都与北宋慈云寺塔出土的五瘟使者的使者形象完全契合了。见下图:
网络资料
关于符使的头饰,《道法会元》中存在一个神助攻。其中有赵公明的外貌和法器、坐骑的描写:
次焚追鬼符一道,按日使一朱一墨,召追鬼将赵公明将军至。如符使状,红抹额。须臾追至,押入狱,自桥而度,便下锁诀,闭门。
可见,幞头外加红抹额,就是如“符使状”。虽然赵公明的常态是黄抹额。
南宋《道子墨宝》中的“都督赵元帅” 就清楚地描摹了其形象(见下图)。赵公明头戴交脚幞头、着甲罩袍、长须髯、右手持铁鞭、左手牵铁索。
《道法会元》卷之二百六十二中,也有对酆都功曹使者二员王安、卢见外貌的描述:
红抹额,黄衣,手执骨朵,如直符状。
由此可见,北宋慈云寺塔出土的 《五瘟使者》的交脚幞头外加红抹额的打扮,就是使者的标准打扮。如此做,就是为了表示他们是使者。
而五瘟使者的“使者”之号乃是道教神仙谱系中的官职名,在陶弘景的《真灵位业图》中就收录有绿衣使者孟六奇、衡山使者、飞天使者、九天使者、九天真王使者、高仙启天使者、游天使者等几有十六人之多。
而在慈云寺塔中的五瘟使者图中,他们脚边的四个壶状物,一种可能就是元明《三教源流搜神大全》中对“五瘟使者”执物中所描述的”有五力士现于凌空三五丈于内,身披五色袍,各执一物。一人执杓子并罐子,一人执皮裘并剑,一人执扇,一人执锤,一人执火壶”中的火壶。至于其他可能,我们在后面会专题阐述。
五瘟使者前三人执手示敬,后两人,一个执长扇,一个举手类似近人发誓,他们的古怪举动我们此后会详细阐述。
这种信众供奉瘟神免灾的逻辑在《正一殟司辟毒神灯仪》中更加明显,这是专门供奉瘟神的仪规,是道教的灯仪,有收摄瘟疫之效。任继愈曾经说:“人遭瘟疫,皆由人作恶而自召。信徒若燃灯供奉五方行瘟使者,则可收殟摄毒,保佑一家。”
这里的信息十分丰富。从图中题记文字可以知道,此图主题为瘟神供养画,左侧人物为灵严大圣,右侧五人为东、南、西、北、中“五方使者”,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五瘟使者”。从这样的构图模式,我们就更加理解,他的逻辑与泗州大圣花钱中的五瘟使者、以及真武殿中王灵官驱除五瘟使者的含义是一样的。他们同处在供养人——驱邪大神——五瘟使者三方的结构关系之中。
五瘟使者是受到天命下凡为害人类的瘟神,瘟神固然马上就会为害人类,但是不等于所有人最后都会被害,因为这种为害,通过供养人特定的供养,是可以禳解的,谁先禳解,谁先登上方舟,得到救护,谁就能先行解脱,获得安全与康福。所以,能管控瘟使、收放自如,解脱人类的正神,才是这三者关系中的核心、资源控制者与救世主。而在这种艺术图像中,瘟使的作用被降低,弱化了,而变成为一种控制人类的收放自如的工具。你听话,你供奉我,都好说,如果你不听话,不信我,或者违反我的规则,那么,我就要放瘟咬人。
所以从这个角度,我们也可以知道,北宋慈云寺塔出土的这件五瘟使者图,其供奉的核心本质,是灵严大圣。也就是下诗堂款所谓的“写大圣真容供养,患人尽皆而起”,“后傳于世,供养不绝”。所以本画的标题,应该是《灵岩大圣祛瘟图》。
北宋时候的《灵岩大圣祛瘟图》在画面上的逻辑、结构与对应关系,与王灵官祛瘟壁画、与泗州大圣花钱完全一致。他们表现的,都是在正神威慑管控下的五瘟使者。而且,灵岩大圣与泗州大圣,在名称特征上,也完全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