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大明山河蒙难,危机四伏。清兵蠢蠢欲动,图谋入关大计。
那年夏天,北京城一如既往地炎热。暑气蒸腾,密不透风,处处充满着令人窒息的燥热,一如大明将倾,悲歌已起。然而,这天的北京西市刑场,却热闹非凡。
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被押上了刑场。
霎时间,百姓躁动,议论之声不绝,唯有男人目光如炬,即便死亡近在眼前,也不曾有半分畏惧。他,就是明末著名将领,袁崇焕。
(袁崇焕)
今日是袁崇焕被处决的日子,他最终背负着冤屈,凌迟被杀。而这一切都被袁崇焕的贴身侍卫看在眼里,世人不知,在袁崇焕英勇就义的那一刻,这名侍卫便指天为盟,发下毒誓。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誓言,一执行,便是十八代人,三百多年。
这个侍卫是谁?他发了怎样的毒誓?三百多年的守候,如今又是否延续?
背后隐情,不妨穿越时空,从2002年的一件事说起。
夙愿成真:新生的袁崇焕祠
2002年冬天,一座北京的古老祠堂焕发了新的生机与活动。
对于六十多岁的老人佘幼芝而言,11月29日,将会成为被她铭记一生的日子。这一天,修复后的袁崇焕祠正式对外开放。而她,正是这座祠堂独一无二的守墓人。
在佘幼芝的记忆中,她的人生从最开始就与这座墓碑缔结下了不可动摇的契约。
佘幼芝出生于1939年,从记事开始,她便随着父母与伯父一家一同居住在北京市崇文区东花市斜街52号。
在他们的小院正中,矗立着袁崇焕将军的墓碑。父母总是向她讲述这位英雄壮烈的过往,犹如一颗种子埋进心田,终有一日破土长成,郁郁葱葱。
因此,在很小的时候,佘幼芝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身为佘家人,就要有为袁崇焕将军守墓的决心。
按照佘家的祖训,这一代的守墓人原本应当是佘幼芝的堂哥。
没想到,世事变幻无常。在动荡的年代中,不仅袁崇焕的墓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就连身为守墓人的堂哥也不堪重压,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无奈之下,他选择了放弃守墓人的身份。临走前,堂哥失声痛哭,想要劝说妹妹一同离开。
没想到,佘幼芝断然拒绝。
她看着哥哥,表示,愿将自己此生的命运与这座墓碑捆绑。生,便要随着墓地而生,死,也要随着墓地而死。
就这样,佘幼芝以柔弱的肩膀,扛起了守墓的重任。
在佘幼芝二十四岁那年,她在工厂里结识了自己的丈夫焦立江。两人十分恩爱,琴瑟和鸣。但就在佘幼芝决心守墓后不久,两人却差点为这事闹了离婚。
为了能够时刻看护墓碑,佘幼芝必然要住在旁边。可是,面对这样艰苦的条件,她的丈夫焦立江却有着深深的忧虑。
(佘幼芝与焦立江)
当时,佘幼芝家房子后面是北京五十九中学的锅炉房和食堂。锅炉房的烟囱年久失修,腐烂不堪,曾经倒下来过两回。一次把房楹砸断了,还有一次连家中的床板都不能幸免。
最吓人的是,八九个煤气罐与他们仅仅只有一墙之隔,如果爆炸,他们一家都会葬身火海!
看着年幼的孩子们,焦立江决定搬家。
焦立江先后找了好几处不错的居所,但是都被佘幼芝坚定地拒绝了。最开始,焦立江不能理解妻子的举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成为了妻子最有力的后盾。
1978年起,为了能够修复袁崇焕墓祠,佘幼芝四处奔走,积劳成疾,落下了病根。所有人都叫她“佘疯子”,却鲜少有人读懂她的坚持。
焦立江曾说,自己最开始不知道一个老太太东奔西走图个什么。但后来,他听妻子讲述了许多袁崇焕的事迹,明白了佘家祖祖辈辈所流传下来的传统,才慢慢对这件事从理解到敬重。发展到后来,曾经强烈反对的焦立江甚至也加入了佘幼芝的队伍,还帮助她写好材料,向上级反馈修复情况。
佘幼芝单位里的人,看着她整天跑前跑后,忍不住调侃道:“你是个大傻子,总是给袁崇焕跑这事儿,袁崇焕能给你大彩电,给你发工资吗?你不就是个看坟的?”
面对这样的质疑,佘幼芝总是淡然一笑,不予争辩。
除了她以外,或许没有人相信袁崇焕祠能够被修复。但只要心中有着信念,无论遇到再大的困难,她都不曾放弃。
为了修复袁崇焕祠,即便在周末,佘幼芝与丈夫也没空陪伴孩子。
她回忆,每天他们出门的时候,就会把两个孩子锁在家里。直到他们离开的时候,也不认识街坊的孩子,别的人也不认识他们。每每提及此处,佘幼芝都有着深深的愧疚。
然而,功夫不负苦心人,佘幼芝那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想,却一步步成了真。
1992年,时机成熟,北京市有关部门组织工作,对袁崇焕祠开始进行修缮。十年后,祠堂焕然一新,正式对外开放,成为了文物保护单位。
看着重新焕发了生机的袁崇焕墓碑,佘幼芝老泪纵横,心中感慨万千。夙愿成真,此生无憾。然而,欢喜之中,佘幼芝又有一丝不易为外人所道的惆怅。
(袁崇焕墓)
按照文物保护规定,佘幼芝一家即将搬离袁崇焕祠。
这座小院,陪伴了佘氏一族走过了将近四百年的风风雨雨,一如他们对袁崇焕的誓言那般悠久。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院落,佘幼芝想起了年少时父母曾对自己讲述的那个故事。
——百年前,曾有一位无名无姓的佘家先祖,对着苍天大地,郑重起誓。
跨越时光,回溯历史,那正是佘家人与袁崇焕缘分的开始。
指天为誓:佘义士的三条祖训
说起袁崇焕,或许很多人都不会感到陌生。但是,如果提到袁崇焕身边的那位姓佘的义士,大多数人都会有些茫然。
在他们二人身上,有着中华民族熠熠闪光的精神与气节,百年风雨,不曾折损分毫。
袁崇焕出生于1584年,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然而,这个文采出众的年轻人,最终却成长为了明末著名的将领。他的一生既坎坷,又传奇,如同一首动人心弦的英雄悲歌。
《明史》中曾有记载,袁崇焕有勇有谋,胆识惊人。明代末年,社会动荡不安,外族虎视眈眈。身为爱国将领,袁崇焕始终将大明的安危惦记在心间。
(袁崇焕)
1629年秋天,袁崇焕镇守兴城、山海关,城池稳固,牢不可破。见此,皇太极另辟蹊径,准备避其锋芒,率领数万清兵绕道蒙古,攻取遵化,直逼北京。
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皇太极的阴谋早就被袁崇焕看穿,几个月前,袁崇焕就上书崇祯,要求他加强防备。可是,崇祯昏庸无能,竟然毫不重视。
清军趁此机会一路攻打至北京德胜门外,当天夜里,袁崇焕一收到消息,就再也坐不住了。他冒着杀头的风险,离开驻地,率领一队人马回京战斗。广渠门之战异常凶险,袁崇焕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路冲锋向前。
经过八个小时的激战,他终于守住北京,击退了皇太极。
(皇太极)
而这还并非袁崇焕一生中最传奇的经历。他纵横沙场,歼敌无数,守护国土,军功赫赫。其中,炮击努尔哈赤,是袁崇焕人生的高光时刻。
当时,努尔哈赤率领三十万精兵攻打兴城,袁崇焕身处险境,后无援军,前有劲敌。兴城成为了一座彻底的孤城,但袁崇焕却没有半分退却。
他的顶头上司高第劝说他弃城逃跑,袁崇焕断然拒绝,发誓要和兴城共存亡。而努尔哈赤看重袁崇焕的才气,开出了丰厚的条件,想要招降袁崇焕,却也落了空。
战斗开始之后,袁崇焕身先士卒,越战越勇,但他的英勇绝非莽撞,而是富有智慧的勇敢。
(努尔哈赤)
开战后第二天,袁崇焕便想到了制敌的良方。
原来,他利用了葡萄牙所制造的红衣大炮,不仅杀敌无数,还直接将努尔哈赤打成了重伤!努尔哈赤一受伤,战果自然分明,他的不败神话破碎,袁崇焕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时代。后世将这场酣畅淋漓的保卫战称为“宁远大捷”。
半年后,努尔哈赤因伤势过重死亡。临死之前,他心心念念所记着的,依然是这次失败的耻辱。袁崇焕用兵如神,可见一斑。
然而,如此盖世英雄,却最终下场凄惨。
努尔哈赤死后,皇太极身怀杀父之仇,决心使出一招反间计,谋害袁崇焕。于是,他抓了两名紫禁城里的太监,还故意让他们二人听见满清将军之间的耳语,使得他们误以为袁崇焕与满人有约,要做奸细。
然后,皇太极“无意”间将一名太监放回宫内,向崇祯皇帝告密。一时之间,大明内部的阉党余孽也蠢蠢欲动,落井下石,一同污蔑袁崇焕。崇祯信以为真,便在1629年的冬天将袁崇焕逮捕入狱。
(崇祯皇帝)
在被关押的半年内,袁崇焕始终宁死不屈,不说一句违心的话。他的态度大大惹恼了崇祯皇帝,加上有奸人作祟,歪曲事实,将一系列莫须有的罪名都强加在袁崇焕的身上。崇祯皇帝震怒,判处袁崇焕剐刑。
然而,直到行刑当日,袁崇焕也依然面无惧色,坦然赴死。
最终,袁崇焕被活活割了三千多刀后,英勇就义,终年四十七岁。当时的百姓也被奸人所蒙蔽,以为袁崇焕是卖国贼,纷纷掏钱来买他身上割下来的肉,令人不忍直视。
而一直跟随在袁崇焕身边的一名佘姓义士,不忍见主子蒙难,趁着夜色,盗取了袁崇焕的头颅,带回安葬。
这位佘义士,正是佘家的先祖。
而袁崇焕的安葬之处,也正是佘家小院。
(袁崇焕)
自此之后,佘义士隐姓埋名,守护袁崇焕的亡灵。而在他临死前,发了三条毒誓,留给自己的后人。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佘家人要世代为袁崇焕将军守墓,永远不可南下,回广东故里。
佘义士认为,袁崇焕为国而死,既然他没有直系后代,那么自己身为侍卫,就要让子孙永远的供奉袁崇焕。
除此之外,佘义士还说,自己死了之后,也希望能埋在袁崇焕的身侧,永远效忠将军左右。他还告诫子孙后代,佘家后人永远不许为官,但是必须读书,因为读书方能知史,才可明礼。
就这样,一代又一代的佘家人始终不曾忘记先祖的托付,默默守着誓言,一守就是将近四百年。
(佘义士墓)
伴随着袁崇焕墓祠的重建,佘家人的事迹也渐渐为人们所熟知。在这样一个飞速变化的时代里,人们对另一个问题也充满了好奇:佘家的后人还会继续为袁崇焕守墓吗?这个延续了将近四百年的约定,最终又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不曾终结:永恒的陪伴
2003年,佘家人收到了一份崭新的邀请。
这份邀请来自于广东省东莞市政府。其实,早在几年前,他们就曾对佘幼芝夫妇递出过橄榄枝。
袁崇焕将军的祖籍在广东东莞石碣镇水南村,东莞方面在重修了袁崇焕的故居之后,准备趁此机会一并修建袁崇焕的纪念园。
因此,他们在听说了佘幼芝的事迹后,想要邀请她来东莞工作。
但是,佘幼芝时刻铭记着不得南下的祖训,婉言谢绝。
(佘幼芝)
然而,东莞方面并未放弃。他们在2003年的时候又一次向佘幼芝发出邀请。他们提出,如果佘幼芝夫妻二人不能前往,不知能否由他们的儿子焦平来继承这份事业。
面对这个提议,佘幼芝夫妇犹豫了。
彼时,焦平在苏州的一家公司工作,条件很好,待遇优厚。佘幼芝不知道焦平是否愿意承担起这份责任。
不仅如此,儿子还年轻,无论是性格脾气抑或能力都有极大的提升空间。佘幼芝清楚,此行广东,焦平要面对的绝不是一份简单的工作。他稚嫩的肩膀上,要扛起的是整个佘家的名望与生生不息的传统。
佘家十八代,正是这般传承下去的。
(佘幼芝夫妇与儿子)
但令佘幼芝没想到的是,焦平爽快的答应了这件事,她的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欣喜,也有着隐隐的担忧。
身为母亲,她也明白,焦平此番一去,便是要永远的离开北京。
然而,在焦平眼中,他与袁崇焕墓祠的缘分,或许小时候便结下了。他始终记得,自己曾在玩耍中无意间找到过佘家先祖守墓人的残碑,还曾在14岁的时候为其写下过一首小诗。因此,他下定决心,继承衣钵。
2004年夏天,非典疫情环节,焦平决定前往吉林,征得女友父母的同意,再二人一同奔赴广东。谁料,命运总是这样无常,像是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就在世界卫生组织宣布北京解除疫情的那一天,焦平在前往吉林的路上,因车祸不幸离世。
接到消息的佘幼芝与丈夫悲痛万分,人生变幻无常,意外与明天,无人知晓哪一个先来。
最终,焦平的骨灰被安置在了袁崇焕陵园内的佘家小院里。原本,这里是为焦平所预留的住房,而现在,则成为了他的长眠之地。佘幼芝夫妇最终将所获得的赔偿全部捐赠给了东莞方面,他们明白,这一定也是儿子的心愿。
焦平以另一种方式,永远的守护在了袁崇焕将军的墓边。
2020年,佘幼芝因病在北京去世,享年八十一岁。
佘幼芝去世后,她的女儿焦颖决定继承父母二人的事业,尽自己的全力守护好袁崇焕的墓。过去,她也曾有过不理解的时刻,她知道,自己并不像母亲那般执着。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焦颖渐渐理解了母亲的伟大与佘家的精神。
(佘幼芝)
当谈及未来的时候,焦颖也坦诚的表示,她没有办法如同母亲那般抛家舍业。至于自己的孩子会不会守墓,焦颖希望这一次能够尊重孩子的意见。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无论守墓这种形式是否存在,袁崇焕与佘家人的精神都已经被永远铭刻在了历史的丰碑之上。
392年来,历经风雨,不曾改变,从佘义士到佘幼芝,这是家风二字,最好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