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军围困临安的前夕,南宋朝廷匆忙任命文天祥为右相,至临安出降,文天祥只做了十九天宰相,实际在任上只有一夜,因为第二天就被扣押元军大营成为阶下囚。
他是南宋任职时间最短的宰相,却又是历史上最令人敬仰的宰相之一。
二月初五,南宋在祥曦殿举行投降仪式。初九,伯颜遣宋旧臣贾余庆、刘岊、吴坚、家铉翁等为祈请使前往大都觐见忽必烈,押文天祥及随从一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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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祥一度心灰意冷,身上带着一把匕首想要自杀殉国。家铉翁看出文天祥的意图,劝他说:“现在到元上都祈请保留宗社,也许还有一线机会,如果失败再死也为时不晚。
况且,圣上的两位兄弟逃难在外,还有机会重整社稷,丞相应想办法脱身报国才是,怎能轻言生死。”
家铉翁的话击中文天祥痛处,也重新点燃起希望的火焰,他要重新拉起队伍进行战斗!于是开始琢磨怎样潜逃。
二月十日,船到杭县谢村,这是个家家傍江渠、户户有蓬船的江南水乡。
入夜,杜浒从邻居家偷了一艘小船,载着文天祥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逃走。
谁知运气不好,一位刘姓元军将领起来巡夜,刚好撞见,这次逃跑没有成功,元军看守得更严了。
次日晚上,船泊留远亭,元将与祈请使列座饮酒。贾余庆、刘岊为了讨好元人,变着法儿编排、奚落过去的同僚,把宋朝精英贬得一钱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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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将拿二人取乐,让船中一名做粗活的村妇坐在刘岊膝盖上,作出各种放浪的动作,极尽丑态,而元将在一旁大笑起哄。
时吕文焕在旁,实在看不下去了,叹息道:“国家将亡,生出此等人物。”家铉翁深恶痛绝:“衣冠扫地,殊不可忍。”文天祥尤其悲愤,写诗讥讽贾余庆和刘岊二人:
甘心卖国罪滔天,酒后猖狂诈作颠。
把酒逢迎酋虏笑,从头骂坐数时贤。
落得称呼浪子刘,樽前百媚佞旃裘。
当年鲍老不如此,留远亭前犬也羞。
船过镇江,驻守瓜洲的阿术突发奇想,想要见识一下这些曾经位高权重的南宋大臣,于是要求祈请使渡江北上,拜见他这位副统帅。
在瓜洲,阿术以战胜国将领自居,对待祈请使如同对待俘囚,趾高气扬,傲慢无礼。
其他人尚且能够低三下四,文天祥却感觉受了莫大屈辱,愤笔写下《渡瓜洲》:
“跨江半壁阅千帆,虎在深山龙在潭。
当日本为南制北,如今翻被北持南。”
诗中充满不屈、不甘之意。
船回镇江,文天祥一行住在沈颐家,看守王千户凶恶粗暴,态度十分不敬,一天到晚在文天祥身边寸步不离,连睡觉都要在同一个屋子里。
文天祥逃走的决心非常坚定,同杜浒等随从商议:“现在不逃,出了长江更难逃了。”
杜浒想了想:“想要逃走必需过王千户这一关,硬来恐怕不行,只有智取。”部属金应补充:“还必须有一艘小船。”
元军看守文天祥虽然严密,随从们行动相对自由些,他们分头外出去找船。
杜浒认识一名真州人叫余元庆,请他帮忙,余元庆对当地比较熟悉,用钱收买了在元军中管船的老乡,老乡答应鼎力相助,这样终于解决了交通工具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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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需要摆脱看守的元军,这也难不倒随从们,杜浒借口将要启程,一来答谢房东,二来请押送卫兵途中多多关照文天祥,特备下酒宴一起欢饮。王千户本是贪杯好色之徒,也不推辞,推杯换盏中喝得烂醉如泥。
二月二十九日夜,杜浒将王千户灌醉后,几个人蹑手蹑脚跨出门槛。他们一行十二人,余元庆熟悉地形,作为向导走在前面,文天祥紧跟其后,最后是吕武、杜浒二人。
吕武人如其名,孔武有力、武艺高超但做事鲁莽,他瞧见卫兵身上挎有佩刀,一时手痒,心想路上应急或许用得到,便试着去解佩刀。
卫兵虽然喝醉了酒,但长期的军旅生活养成了他应有的敏锐性,一下子警醒了,本能地张嘴就要喊叫,幸亏跟在后面的杜浒眼疾手快,扑过去用包裹紧紧捂住卫兵的嘴,使他无法发声,又将他的头死死地按在地上。
吕武及时出掌,一拳击中卫兵的太阳穴,卫兵顿时失去了意识。
吕武迅速解下佩刀,几个人脚步匆匆地走出沈颐家门,消失在小巷深处的暗夜里。
按约定,余元庆的老乡应该在江边准备好船只,等候文天祥他们。当众人来到江边约定地点,却找不到船只。众人慌了手脚,不知是被老乡放了鸽子,还是被老乡告发给了元军,看来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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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祥作了最坏的打算,吩咐众人:“如果出现意外就一起跳江吧。昔日屈原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投身汨罗江,今日我们为何不能步先贤后尘,将一腔热血抛洒在中国的土地上?!”
众人心怀悲壮地等着船,余元庆独自一人沿江岸逆流寻找。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终于看到老乡将船只慢悠悠地划了过来。
有惊无险,众人长长舒了口气。
他们登上船,茫茫江天,逃到哪里呢?宋军占领的地盘有两个比较近,一是扬州,一是真州,因余元庆是真州人,便让艄公驶向真州。
船行七里,天已大亮,江上水波、江岸草木一览无余。失去夜色的掩护最容易被发现,众人的心又忐忑起来。
果然一艘大船游弋过来,上面有人向这里喊话:“前面什么船?停下检查!”
原来碰到了元军的巡逻船。艄公不敢答话,拼命摇橹加速前行。小船无论如何跑不过大船,眼看在劫难逃,上天有眼,江水竟奇迹般地退潮了!元军的大船搁浅无法前行,文天祥侥幸逃脱。
十二人终于到了真州,看见城头依然悬挂着宋朝的旗帜,老百姓穿着宋朝的服饰,感到无比亲切,就像流浪汉回到了故土。
真州安抚使苗再成已经很久没有得到朝廷的消息了,见到文天祥分外高兴,听到临安沦陷的消息又悲愤不已。
苗再成向文天祥介绍两淮情况:“两淮安抚制置大使李庭芝驻扎在扬州,淮西安抚制置大使夏贵驻扎在黄州,一个淮东一个淮西,可惜二人胡不服气,不能勠力同心。如果丞相能够调和二人的矛盾,协调作战,何愁不能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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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祥问苗再成有没有具体的计划,苗再成胸有成竹:“先约夏贵佯攻建康,元军必全力以赴应付淮西军。这时以通州、泰州兵攻湾头,以高邮、宝应、淮安兵攻杨子桥,扬州兵攻瓜洲,我带真州兵直捣镇江。四路并发,同一天起兵,协同作战,元军必然顾首不顾尾。其中湾头、杨子桥兵力薄弱,我军得手后三面围攻瓜洲,敌军可破,江南可得。”
文天祥听后极为兴奋,立刻给李庭芝、夏贵以及各州府守将写信,将这个作战计划告知他们。
心头燃起希望,文天祥体会到了颠簸逃亡的价值。
文天祥热切地等待着各地的回应,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等来的却是自己人的屠刀。
战争风云变化莫测,此时夏贵已经投降了元军,而李庭芝正在四处搜捕文天祥,只是由于交通不畅,消息还没有传到真州。
李庭芝统领淮东,是苗再成的上司,他听到传闻,元军会派一个丞相来劝降,又不相信文天祥能从看守严密的元军眼皮底下逃走,确信文天祥已经叛变,元朝派来的丞相就是文天祥。
李庭芝深感丞相叛变乃国家之耻,于是通牒各州,要求见到文天祥立即逮捕并就地处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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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牒传到了苗再成手中,苗再成暗暗吃了一惊。通过这两天与文天祥的接触,他直觉文天祥是个爱国抗元的忠义之士,但李庭芝又言之凿凿,不由他不疑窦丛生。
一时难辨真伪,既不忍心杀文天祥,又担心文天祥引来元军,里应外合攻陷真州。
思虑良久,苗再成取了个折中的办法,他假意请文天祥一行检阅防御工事,让手下陪同出了城,立即下令关闭城门,将文天祥晾在了城外。然后他登上城头,向文天祥说明意图,让他们赶紧离去。
敌人扣留、追杀已经让文天祥筋疲力尽,自己人也误解,文天祥更是彷徨徘徊,万分痛苦,杜浒甚至想要跳壕沟自杀。正当他们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城中有两位军将追了上来,询问文天祥去处。
文天祥想了想说:“去扬州向李庭芝解释清楚。”两位军将没有发表意见,只是送给他们几匹马作为脚力。
他们就此别过真州,行不远,听到后面有马蹄声和呼叫声,等来人到了近前,还是城里的军将,这次他们送还了文天祥一行的行李,特别叮嘱说:“最好不要去扬州,李安抚会杀掉你们。”
然后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苗安抚在江边准备了船只,宰相南去北归均可自由。”
“南去”指投靠二王福建小朝廷,“北归”暗指投靠元军。文天祥感谢苗再成的好意,同时感到阵阵悲凉:“苗安抚还是怀疑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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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苗再成让两拨人反复送行,用意是观察文天祥有无投靠元朝的迹象,如果发现异常立刻杀掉。经过试探,知道文天祥确是一片忠心,便放下疑虑,答应护送他们去扬州。
到了扬州城下,文天祥反倒犹豫起来:万一死在自己人手里,太没有价值了。
他的随从意见也不统一,杜浒认为应当到福建去寻找“二王”,金应担心路途遥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达,中途多有变故。
文天祥一贯行事果断,此时也拿不定主意了,最后决定先到高邮躲一躲,毕竟扬州离元军太近了,随时有被发现的危险。
通往高邮没有水路,全是陆路。他们不敢走大路,走小路又没有向导。正在为难,余元庆带来一名樵夫,声称能够带他们到目的地,这让大家精神一振。
樵夫陪众人休息一个晚上,第二天天色微亮就起身赶路。这时他们发现少了四个人,原来四人吃不了颠簸之苦,夜里悄悄溜走了,其中包括最早的向导余元庆。
这似乎预示着前途将更加坎坷。
从扬州到高邮大约百十里路,天色太黑看不见道,不能行路,天大亮也不行,怕碰到元军,只有靠黎明前的一段时间赶路。
另外,他们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腹中饥饿,身上无力,行走得非常缓慢。路上第二天就遇到了事故,这天太阳才露个头,樵夫把众人领到一个小山坡上歇息。
山坡上有几间残垣断壁的土围子,看样子像是遭受过战火的房屋,老百姓不知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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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围子里面污水横流,马粪遍地,鼠虫出没,难以落脚。但墙壁能够挡风,也能藏身,大伙儿便折一根树枝当扫帚,在马粪中扫出一块儿空地,将就着在这里休息落脚。
大家和衣而卧,虽然臭气熏天,但毕竟能够喘口气了,有的静静地想着心思,有的两两窃窃私语,有的则打起了鼾声。
忽然他们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金应趴在土墙上往外张望,发现一大队元军骑兵浩浩荡荡奔驰过来。
他赶紧喊醒沉睡的人,大家心中一惊,四处张望有没有被发现的可能,有没有更好的藏身之所。等元军骑兵到了近前,听外面喊道:“这里有一处村庄,去里面瞧瞧。”
“看来今天要死在这里了。”文天祥心想。
也许冥冥之中有神灵护佑,也许文天祥合该光照青史,有时偶然事件能够改变历史走向和个人命运,这次也是,虽然只是暂时改变。未等元军停下马来,忽然狂风大作,乌云翻滚,一场大雨眼看要落了下来。“赶路要紧。”外面一个头目招呼着,马蹄声渐行渐远了。
“看来天不亡我,天不亡大宋!”文天祥与众人忘却饥寒,欢呼跳跃起来。
躲过了这队元军,依然不敢行路,一直休息到晚上,饥饿和寒冷更严重了。杜浒走出土围子溜达一圈,回来说:“山下有座破庙,总比这里要暖和些,不如去哪里避避寒。”
众人来到破庙,恰好一群打柴人晚上也在破庙借宿,文天祥向打柴人讨饭吃,打柴人见他一脸斯文,不像坏人,给他们做了一顿热饭,众人总算有了一个温饱的夜晚。
第二天继续早行赶路,走了四十里,到了一个叫板桥的地方迷了路。众人不辨东西,在野外游荡一夜还没有找到正道。
佛晓时晨雾散去,看见前面过来一队元军骑兵,大家赶忙躲进路旁的小竹林中,却已被元兵瞧见。
元军搭箭便射,两个动作稍慢的人中箭被俘。元军怀疑他们是溃散的宋军,进入竹林进行搜捕。大家趴在地上,用竹叶和腐草盖着身子,企图侥幸不被发现。
元军的马匹在小竹林里踏来踏去,马蹄刚好踩在一个人的脚上,那个人疼痛难忍却不敢出声,脚底被踏出血来。
杜浒运气不佳,被两个元兵搜出,但他身上装有金子,贿赂两个元兵,元兵没有声张,把他放了。
文天祥就趴在杜浒不远的地方,元兵来来回回在身边转了几圈却没有发现。元军还有任务在身,不能久留,叫嚣着要烧了林子,见没有反应便拍马上路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一行人越发疲惫,向导也不知啥时候溜了,无踪无影。正山穷水尽之时,又遇到一伙樵夫,杜浒请他们引路,把箩筐当轿子,让文天祥坐在箩筐里由几个樵夫抬着。
下面的路比较顺利,到高邮城边是黎明时分,他们在城外看见了李庭芝捉拿文天祥的告示,又踌躇不敢进城。经过商议,他们雇船沿河向东,漫无目的地寻找容身之处。
走到稽家庄的时候,庄主听说来人是文天祥,全然不顾李庭芝的逮捕令,热情地邀请他到家里做客,摆酒设宴,盛意款待。酒足饭饱之后,派儿子和庄客将文天祥一路护送到泰州,之后又坐船从泰州到达三百里外的通州。
通州就是现在的江苏南通,当时的管辖范围直达东海,从这里入海是最便捷的通道。文天祥直接要求面见守将杨思复,杨思复也接到了李庭芝的通牒,一度怀疑文天祥是奸细,对他反复盘问,不让他进城。后来发现元军也在通缉文天祥,才意识到是个误会,愉快地接纳了他。
文天祥三月二十三日到达通州,休息一段时间后便急着要到永嘉去觐见二王。由于南方已被元军占领,最安全的是走海上。
不过通州海船都发了出去,暂时无船,只有等待。一直到闰三月中旬,有三艘海船归来,文天祥乘坐其中一艘,和宦官曹镇结伴出海,这一天是十七日。
文天祥仿佛看到了复兴的希望,心潮澎湃,写下诗句“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后来依据这一诗句,将记录他一路坎坷、九死一生的诗集取名《指南录》。
本文选自郭瑞祥《亡天下:南宋覆灭史1268—1279》,本文获得作者授权。
内容简介:
南宋亡国,不仅是汉族历史上第一次丧失政权,更是华夏商业文明的一次折翼,是士大夫政治的集体殉难。此后元明清政治日趋保守,中国再无开放包容、朝气蓬勃的经济文化气象。本书叙述公元1268年至1279年十二年间的历史,从襄阳攻守到厓山海战,正是南宋灭亡过程中的十二年。
本书以人物或人物群体为结构板块,谋篇不走寻常路,采用树形结构,以时间为主干,在关键时间节点上衍生出新的“枝丫”,每一个枝丫便是南宋末期社会生态的一个侧面。
本书以人物刻画历史,以人物推动情节,以人物表现社会生态,着力展示南宋灭亡前后各色人等的忠逆勇怯,其中有叛逆、有堕落、有投机、有威权,也有力挽狂澜的努力、忠贞不易的坚守、大义凛然的担当、无可奈何的悲壮。书中选取的典型人物包括投降元军的汉人(以吕文焕为代表)、宋廷中的权臣(贾似道为代表)、社会舆论的代言者(学生及学生运动)、理学影响下的士大夫群体(陈宜中为代表)、正义凛然的孤忠(文天祥陆秀夫为代表)等。通过对典型人物的叙述、刻画和分析,串起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事件,力图从固有的人物脸谱上破译宋代士大夫政治的文化密码。
本书在讲故事,又不仅仅在讲故事,它深入探讨十三世纪中叶南宋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科技等重大问题,探究南宋灭亡的过程和其中蕴含的深层次逻辑,思考了南宋“如何亡”与“何以亡”两个核心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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