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由易经与易传组成,史载易经为周文王姬昌所作,其中坤卦六三记载:“含章可贞。 或从王事,无成有终。”
易传是春秋战国儒生所作,是时人对易经的解读,对上述记载解读为:“含蓄地处事,保持住美好的德行,如果去从政,不居功、有美德而不显耀,就有个好的结果。”因为这一解读,于是古今人们对“含章可贞”非常喜爱,不少现代老板会在办公室内挂上这四个字。
但问题是:甲骨文出土后,证实“贞”为占卜之意,主持占卜的被称为“贞人”,“可贞”的表述明显是“可以占卜”之意,如此“含章可贞”难道应该解读为“含蓄美质”可以通过占卜得来?显然,这种解释不太可信,更与儒家思想截然相反。既然如此,含章可贞到底应该如何解读呢?
所谓“含”,初义为衔在嘴里不吐不咽,后来引申为隐藏、包容等。但奇怪的是,从目前发现 的文献看,“含”字最早始于战国时期,即出现于《郭店楚墓竹简》。既然如此,为何周易中出现“含”?
当然,如今发现的最早的“含”始于战国时期,不代表战国之前没有“含”,但显然也存在着一种可能:含章之含不是本字,而是后人编改后的文字。近代周易大家高亨(下图青年高亨)考证认为:含疑借为“今+戈”。如果高亨推测正确,那么周易含章之含即为“今戈”,意思就是“杀伐”!
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认为:“今戈”,杀也。他引用的是《尚书》中“西伯既今戈黎”。但在今本尚书中写作“西伯戡黎”。本世纪初发现的清华简《耆夜》中,记载“伐耆,大‘今戈’之”,与史书记载的“西伯戡黎”是一件事。因此,“今戈”就是“戡”,本义就是“杀伐”。
更为重要的是,如果联系到后面的“可贞”,那么“含”就不太可能是“含蓄”之意,更应该“武力杀伐”之意。
按照传统解读,“章”为美质,或者为美、才、德等,属于精神层面的东西。但鲜为人知的是,“章”还有另一种意思,即为“商”。(上图,商朝金文章字,具有神性的辛字头)
《荀子》记载:“修宪命,审诗商,禁淫声,以时顺修。”其中,“诗商”明显就是“诗章”之意。《吕氏春秋》中的“弦商”,在《韩非子》中写作“弦章”。
《白虎通·商贾》记载:“商之为言章也,章其远近,度其有亡,通四方之物,故谓之为商也。贾之为言固也,固其有用之物,待以民来,以求其利者也。”
因此,战国时“商”与“章”是互通的,东汉班固等在《白虎通》中才会直言商就是章。但问题是,更早的时候“商与章”是否通用呢?
漳水,现在称为漳河,属于黄河水系,发源于山西太行山东南部,干流大致沿河北、河南两省边界东行,甲骨文上将之记录为“商水”。商水、漳水指同一条河,显然说明“章”与“商”早就是通用的。
综上,如果再联系到后面的“可贞”,那么“章”就不太可能是精神层面的美质,而应该是“商”的意思。
值得一提的是,河内漳河型文化等出现,让很多学者认为商人起源于豫北冀南一带,此后逐步南下到郑州,而商与章的互通,也可佐证了商朝起源于漳河一带。
既然“含”为杀伐,“章”为商,那么所谓“含章”显然就是“伐商”(即剪商)。
所谓“含章可贞。 或从王事,无成有终”,其意即为:伐商之事是可以占卜获知,如果不伐商,继续顺从商王的话,没有成就,但会一个较好的结局。
甲骨文记载,商朝君主生前为王、死后上天为帝,并将商朝政权与天帝(神)捆绑在一起;同时,商朝时期极其崇拜鬼神,乃至每天祭祀,而整个社会也相信鬼神有灵。换言之,当时可不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时代,更非“皇帝轮流坐”的时代,而是人们普遍相信鬼神,相信祭祀换取神灵保佑的年代,商朝存在的合法性在于天帝神灵认同。
在这种情况下,姬昌造反的合法性依据是什么?必然也只能是占卜,以此找到神灵不保佑商朝的占卜证据,故而史书上纣王遭到上天抛弃,周武王是“惟恭行天之罚”,即后世的替天行道。正因如此,姬昌才会说“含章可贞”。当然,可能是保密需要,可能是传承问题,最终不是“伐商可贞”,而成了“含章可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