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有《纵笔》一诗:
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
报导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
宋哲宗绍圣元年(1094),新党再起,章惇任宰相。他是变法派,借变法而上,有投机心,但没有王安石的境界和品质。当章惇一方报复“元佑党人”时,苏轼首当其冲。
当年六月,59岁的苏轼自定州(今河北省定县)被贬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到惠州后,因建屋白鹤峰,完工前二年,均寓居嘉佑寺,期间写下《纵笔》一诗。
“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被贬后如何啊?东坡说,就是这样喽,好在打更的道人还算体贴。诗中有洒脱,有胸襟。南宋曾季狸《艇斋诗话》说,章惇见到东坡仍能“春睡美”,于是将其贬过海峡,到了儋州。
但是清代纪昀读出了不一样的心声,《纪批苏诗》卷四十有:“此诗无所讥讽,竟亦贾祸,盖失意之人作旷达语,正是极牢骚耳。”也许一个人旷达的人,其实是因为心里有牵挂,所以不得不反复提醒自己要旷达?
其实人想要旷达,哪那么容易。东坡写过《超然亭记》:“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伟丽者也。哺糟啜漓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饱。推此类也,吾安往而不乐?”,又说“夫所谓求福而辞祸者,以福可喜而祸可悲也。人之所欲无穷,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尽。美恶之辨战乎中,而去取之择交乎前,则可乐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谓求祸而辞福。
夫求祸而辞福,岂人情也哉!物有以盖之矣。彼游于物之内,而不游于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内而观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其高大以临我,则我常眩乱反复,如隙中之观斗,又焉知胜负之所在?是以美恶横生,而忧乐出焉;可不大哀乎!”
显然他是提倡“超然”的,内心里希望做一个旷达的人。只不过,嘴上说的,也许就是心中过于执着的。按照禅宗的说法,其实是着了相。
执着于旷达这件事,结果成了并不那么旷达——这真是吊诡得很。另一个例子就是壶中九华,算不算着相?那么多年,东坡还是念念不忘。其实有些东西,心里是根本放不下的。
古代文人里,东坡是很让人喜爱的一个。其命运,其性格,其文词,都有许多可观之处。但仔细想来,人生不易,很多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东坡那点放不下的东西,很正常,也使得他成为一个真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