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4年,清军踩着山海关的残砖碎瓦,入驻北京城。明太祖朱元璋自1368年建立的大明王朝自此宣告灭亡,最后一任君主崇祯皇帝自认为愧对列祖列宗,选择于煤山自缢身亡。
崇祯之死一方面宣告着大明王朝的覆灭,另一方面却也道出了大明王朝的铁骨铮铮的一面,历史学家每每翻开此页都忍不住热泪纵横,他们在古纸堆的字里行间写下:
自明一代,不割地,不赔款,不称臣,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精神的存在,清军入关以后,明朝旧臣又拥护了朱家的后代,继续在南方与清军对抗,后人称呼这段时期为南明史。
投降还是殉国
南明覆亡后,不少仁人志士不愿意历任伪朝,而是以遗民的身份继续着明朝衣冠,如历史上的伯夷叔齐那般,宁死不肯屈从新生的朝代。
清朝一统天下之后,为了达到以儆效尤的目的,在南方制造了两件震慑天下的惨案,其一是扬州十日,其二是嘉定三屠。
一时间血流成河,不少软弱的文人选择了“弃暗投明”,比如著名的藏书家钱谦益。
其爱妻柳如是柳如是虽是一介女流,心中装的却是民族大义。
曾经有无数男人匍匐在她的石榴裙下,她的心却坚如磐石,没有晃动丝毫。直到钱谦益的出现,他虽然年龄较大,但一身风骨,乃人中俊杰,于是她心甘情愿地嫁予其为妻。
明朝亡了,她决定以死明志,以全汉人风骨。
她询问丈夫是否愿意与自己一块共赴黄泉,钱谦益晚年得此一红颜知己,生活极为幸福。待听到娇妻的问话后,当即表示同意。
次日清晨,两人双双奔赴河边,奔流向东的河流宛若时间,带走了前朝,却没有带走他们的身家性命。
他们紧握着彼此的手,四目相对,情意浓浓。
钱谦益的确是情场圣手,他告诉柳如是自己愿意先行离开,到黄泉路上等他。
他松开了爱人的手,走向滔滔的流水,一幕感天动地的画面即将上演。
柳如是心想自己所托非人,此生可以无憾矣。
结果钱谦益闹出一个千古笑谈,当他的脚触摸到河水时,只觉一股刺骨的冰冷砭入肌肤,他立刻抽回脚丫,弱弱地说了句:“水太凉,不妨改日再跳!”
只这一句话,就足以说明此人并非是大义凛然之人,仅仅因为一股微不足道的水凉,就打消了其为一个崇高理想献身的念头。
孔子曾以此言谆谆告诫处于苦难中的弟子:“君子固穷矣,小人穷斯滥矣!”
何为君子?就在面对惊涛骇浪,仍旧能够保持心中节操的人物。
屈原面对靳尚等小人的非难,不肯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
结果被君主流放至江滨,坚守正道却带来重重苦难,正道到底是对是错?
屈原用英勇的一跳给出了答案,而那一跳也在中华文化的夜空里,留下了一道炫丽的光线。
明末的史可法无疑就是和屈原一样的人物,史家世代为官,出而为仕的史可法,在晚明风雨飘摇的局势中,始终保持着一个读书人的操守。
顺治帝的十四叔多尔衮率领八旗精兵,围攻扬州城,数十名将领为了换取生路,谋一个前程,纷纷临阵倒戈,出城投降。
扬州城被大军围得水泄不通,敌我力量悬殊之大,明确地告知史可法,这是一场必败的战役。
战争进行了这个时候,即使他选择了投降,后世的史官也不会过分地苛责他。
但他惧怕的不仅仅是后世的史书里的评价,而是害怕辜负自己的一片赤胆忠心。
犹记得老师左光斗在临死前谆谆告诫自己,一定要实心用事,忠诚体国。
老师之言尚在耳旁萦绕,自己又岂能为了活命,断了大明王朝的铮铮铁骨。
城中没有了粮食,他就带领将士们挖野菜,吃树皮。
为了给扬州城带来希望,他又联系向各处将领发出求救的信号,可惜这些消息都如石沉大海般,不见任何的回音。
多尔衮爱惜爱人才,再次派遣使者劝降他,被他一封决绝的《复多尔衮书》反驳得哑口无言。
早先听闻中原王朝有忠臣义士,以为仅仅是执笔人的杜撰,如今例证就在眼前,多尔衮心里暗暗地发出赞叹之声。
史可法在无援兵可来的情况下,在城中弹尽粮绝的情况下,凭借高大的城墙又死守扬州数日。
清军只能请出秘密武器——红衣大炮。
当一颗颗炮弹击溃扬州的城墙时,史可法的心在滴血,他拔出宝剑,以求自杀殉国。
麾下战将急忙拦住了宝剑,但对于一个求死之人而言,这个世间已然没有他留恋的事物。
他转身投入轰隆作响的炮群中,生命就在那片无情的声音中,宣告了结束。
扬州城破之后,清军竟然无法准确地找出他的尸体,连多尔衮都不禁为之深深地叹息一声。
其子史德威将其生前的衣冠,埋入梅花岭的泥土之中。
而历史最终也给予了他一个公正的评价,清乾隆年间,朝廷追谥其为“忠正”。
何谓“忠正”,即忠心体国,正义凛然。一个人能做到连对手都如此尊重他,才算能达到仰无愧于天,俯不祚于地的境界。
隐居世外
或许有人会说,难道明朝遗民就没有其他的选择吗?只有投降或者死亡两条路途吗?
非也,他们还有另一条路途,如东晋时期的陶渊明一样,隐居山林,逍遥自在,不与不合心意的世俗同流合污。
写下传世著作《明夷待访录》的黄宗羲,就是其中第一。
黄宗羲,北宋黄庭坚的后人,据传母亲诞下他时,梦到麒麟入怀,故而为其赐名小名“麟儿”。其父黄尊素,万历年间的进士,曾因生性耿直而得罪了魏忠贤。
魏忠贤作为东厂的厂主,向来心狠手辣,但凡遇到反对自己的人物,都会用尽各种刑罚,使得反对者受到身心两重折磨。
黄尊素因不堪折磨,不久后病死狱中,后来明思宗朱由检赞叹其为“忠臣孤子”。
黄宗羲也不负众望,自幼便以其父为榜样,乐而忘食,发愤读书。
试图通过科举打通个人的仕途,以达到兼济天下的目的。公元1642年,也就是崇祯十五年,他与好友入京参加科举考试。
他们一行人自信满满,自觉凭借个人失利可以一举考中进士。彼时的黄宗羲尚且三十二岁,还未曾真正见识到明朝官场之黑暗。
崇祯帝为保家卫国,请求众臣捐款,以抗拒山海关的女真族,结果众臣却是一毛不拔,谁也不肯捐献家财以资国用。
自私自利如此,这些人又岂能真正大公无私地为国家选贤任能,黄宗羲与其父秉性类似,又岂愿意为了一官半职,向儒林败类折腰?
结果就是名落孙山,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放弃对大明王朝的忠心。
两年后,明朝覆灭,他义无反顾地投入了反清复明的行列,选择效忠南明的鲁王。
正是因为这些举动,在清朝建立之后,他们祸患频发,先是弟弟两次被捕,再狱中被处于极刑,紧接着就是其老家无缘无故出现了火灾。
除却人为的祸端外,天灾也没有绕过黄宗羲,他的儿媳妇、小儿子以及小孙女都在极端的贫困中早早地离开了人世间。
忠臣难做,换做正常人,早就选择出任新朝官职,以保护自己的家人。
黄宗羲坚决地说出了“不”字,可惜终其一生,他都未能见到明朝重新燃起的火光,在其去世之前,他想到自己一生的功绩,空有一身才学,却在功业方面毫无建树。
遗憾地告诫后代,死后只需将议题放到葬坑之中,丧葬时的礼仪一概取消。
无需棺椁,也无需新添一被一褥。而与黄宗羲做出同样选择的人,为当时的大多数。
当时的清政府,为了震慑天下臣民,命令普天之人,必须留金钱鼠尾辫,否则便是违背了当朝国策,屈大匀不得已之下剔除了三千烦恼丝。
屈大匀为了达到隐居的目的,同时也为了避开剃头的政策,他最终选择了出家。
出家之后的他并没有如佛陀那般,整日里拿着佛经以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七苦,用来告诫世人。
他不过是扮作和尚的模样,到处向人宣扬反清复明的理论。
清朝本为鞑靼,自古以来中原王朝都是汉族为正统,他的理论很快受到众人的追捧。
民间越是追捧,上位者就越是害怕,毕竟民心不稳,江山便不稳。
清朝便实行了严酷的文字狱制度。
文人蔡显仅仅因为一句“夺朱非正色,异姓也称王”,便被上位者以大逆不道的罪名判处了凌迟的刑罚。
尽管蔡显解释自己不过是咏叹牡丹花,与时局并无关系。可是衙门的严刑逼迫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罪过。
还有另外一人,名曰屈大匀,眼见复国无望,心灰意冷之下,他孤身前往旧都南京。
在明太祖的坟墓之前,他弯下膝盖,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言说如今之天下,不似以往,愿意做满虏走狗的数不胜数,愿意复辟明朝的寥寥无几。
眼见复国无望,又见老母年迈无人奉养,不得已之下,他遂选择还俗,在乡野村居侍奉母亲直到终老,从此不再过问官场事宜。
孤老海外的人物
与之极为相似的人物,还有一位名为朱之瑜的大儒。
朱之瑜参与过多次反清的斗争,因其家庭三代效忠明庭,故而与明廷之间有着特殊的感情。听闻清兵入关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愤怒,紧接着便如同宝剑出鞘,发誓愿为荡平鞑虏流干最后一滴血。
奈何时运不济,明朝已经复兴无望,而他亦有伯夷叔齐之志。
伯夷叔齐宁肯饿死,不愿食用一粒周粟。他也不愿在大清的疆土上苟延残喘,于是,便搭上前往东瀛(今日本)的船只。
一代大儒自此再也没有机会重返故土,只是彼时的他还没曾想到遥远的未来。
彼时的日本藩镇割据问题严重,各处藩主均不听天皇号召,国内形势复杂。
然而,他们对于中国到来的人物却是极其尊重,毕竟,他们文化的根在中华大地,中华到来的人物,向来超乎众人。
水户藩主德川光圀,听闻他到来之后,立即向其发出邀请,邀请其到江户讲学。
江户乃今日日本首都东京所在地,文化昌盛,能人云集,能到此地讲学的人必须具备博才多学和德高望重两种本质。
朱之瑜的到来震动了整个江户学界,明朝末年他就曾听到传闻,朱之瑜乃官宦世家,年少时期便当众披露明朝政坛的弊政。
他在自己的文章中明确写道:世道日坏,国是日非,官为钱得,政以贿成。
漂流东瀛之际,他也没有放弃追求学问,著书立说,在其六十岁高龄之时,德川家族开辟了一个编书的学馆,取名彰考馆。
学馆有一项至关重要的任务,就是编篡一套日本自古至今的历史。
史书的名字他们早已想好,叫做《大日本史》,主编人选也已选好,唤作安积觉。
安积觉谓谁?他就是朱之瑜在日本的门生。这本书后来亦影响了日本的国运,
明治天皇的主持的明治维新,便是以此书的思想为根基,这是后话。
因此,朱之瑜在日本备受尊重,至今日本的史册里还记载着他是事迹。史书里留下他临死前的绝笔:“予死矣,奔赴海外数十年,未求得一师与满虏一战,亦无颜报明社稷。”
同样孤老海外还有另外一个人,此人据说赫赫有名的民族英雄——郑成功。
他乃是一员战将,因战功被皇帝赐予“朱”姓,时人往往以国姓爷呼叫之。
清朝占领南方之后,走投无路的他决定横跨台湾海峡,到大洋彼岸的台湾岛求取生存的园地。
彼时盘踞在台湾是荷兰殖民者,郑成功率领军队灭掉岛上的荷兰军队,重新收回了台湾岛。
他打算以台湾为根据地,休养生息,一旦合适的时机出现,便带领部队反攻大陆,重新恢复大明王朝的江山社稷。
不过,令其失望的的,清朝几任君主,颇有明君之风,国家不但没有显露出颓败的迹象,反而蒸蒸日上,显露出盛世的迹象。
反观后来的台湾,却是愈来愈糟糕,他的后人郑克爽,没有父亲一样的风骨,面对海霹雳施琅的进攻,最终选择了与其父亲背道而驰的一条路——投降。
纵观以上几种明末的遗民,他们都选择了自认为正确的道路,却有许多流芳百世的人物,在当时并没有得到善终,黄宗羲、史可法都是鲜活的例子。
这些人追求的是内心的满足,在他们看来世间存在一种精神,这种精神就是人生存的根基,一旦失去了这份根基,他们宁愿舍弃生命,去维护这份使自己赖以生存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