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之战两年多后,周武王“崩”,史学界一直有一股声音,说周武王是带着“忧虑”去世的,那周武王他担心的问题究竟是什么呢?
是残余的商朝诸侯势力?
还是害怕国家延续帝辛的无度,然后过几年如轮回一般被人推翻?
其实周武王烦心的,一直是如何解决“小邦”和“大邑”这个对国家实行等级划分的概念。
这不是说周武王以后就废除“等级”制了,而是站在周国原本是商国的“小邦”国的前提下,如何能够实行一套新的标准来为周国立朝“正名”,后世人叫塑造正统性,这件事周武王去世前都没有做到,真正帮他完成这个任务的,是周公旦。
古称王畿、侯国、大夫采地曰邑。尊大之,称“大邑”。
大邑其实不是一套有序的“等级法”,只要某国的国土比某国的大,实力比他强,甚至诞生于某国原本的控制范围内,那么就可以互称“大邑小邦”,这决定了周太王(周武王曾祖父)一崛起,就从属于商国,但也留下了“生机”。
大邑商存在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而周朝的崛起,也只是周太王姬亶、周王季姬历、周文王姬昌这三代人爆发式的崛起,时间太短了,说服力就不强,其实周武王面临的问题,跟汉初的刘邦是一样的,刘邦即便建立了汉朝,却也还是要豁出命去平叛。
为什么呢?
因为你崛起得太顺利,没有说服力。
牧野之战是一场“神奇”的战争,据史料记载,周国的兵力仅有五万,而商朝的兵力竟然达到了“七十万”之巨,虽然七十万极有可能是夸大了数字,但数倍于周国是必然的,即便如此,牧野之战都还是让周武王赢了。
这种层次的战争,在后世仅有金朝完颜阿骨打和辽朝的天祚帝“护步答冈之战”可以作为类似参考(两万女真骑兵破七十万辽军)。
但牧野之战和护步答冈之战有一个共同点,这不是歼灭战,都是打着打着,敌军溃散了,比如牧野之战,前排的商朝军队还“倒戈”杀回头,导致商军不攻自溃,护步答冈就是这样,辽朝看似声势宏大的军队,实则早已经四分五裂,贵族心怀鬼胎,此后辽朝分裂出好几个政权,全都是护步答冈之战中的军队基础。
所以这意味着,牧野之战,只是象征性地毁掉了商朝的威严,商朝的客观实力,仍旧存在。
辽朝因为天祚帝昏庸无比,大家不服他了,趁着完颜阿骨打造反,大家一起落井下石。
帝辛也是一样的,他残暴昏庸,比干被挖心,箕子(后来去统治了朝鲜)被逼得装疯,连自家人都被弄成这样了,谁还信任他?
这才造成了,屠龙者有“神力”的假象,大家都觉得,周武王是神,完颜阿骨打也是神。
可周武王心里怎么想的,真实情况是怎么样,他自己知道。
其实在牧野之战爆发的两年多前,还有一件更有趣的事情,那就是周武王进行过“试探”,对谁的试探?
对天下诸侯的试探,这场试探便是著名的“孟津观兵”。
孟津观兵又称“八百诸侯会孟津”,周武王拿着在孟津“演练”的借口,来看看天下有多少诸侯已经对商朝不满了,因为这个时候,诸侯们都想反了,需要的只是一个带头人,而结果让周武王稍稍满意,因为除了几个大诸侯,几乎都来全了。
也是因为有几个大诸侯没来,周武王才拖延了两年发动大决战,原因很简单,这段时间里,周武王去做思想工作去了,有姜子牙在,很多事情只是时间问题。
但“孟津观兵”反映出两个致命的问题,就是前文提到的核心问题:
一、诸侯们对小邦周的“附和”,只是类似于结盟的平等关系,并没有决定周国的领导地位。
二、周国除了大邑商以外,也还有需要忌惮的势力,这些势力日后一样可以取代小邦周。
周武王也深知这个问题,周国三代崛起,底蕴始终不够厚,从边缘地带杀出,迟早要面对这些问题,可时不我待,伐商迫在眉睫,既然暂时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那么就先解决主要矛盾,其他的次要矛盾,都是可以被调节缓和的。
至于牧野之战中,有没有“诸侯联军”,或者说周武王的“五万军队”,是不是就是组成之后的联军数量,历史没有明确记载,关于牧野之战,可以明确两个战争之后的结果是:
一、商纣王彻底败了,诸侯不尊,国人不奉,战败只是表面的事情,人心散尽才是本质。
二、商朝仍旧残余大量的力量于天下,至于这股力量是和平吞并还是武力消灭,全看周朝统治者接下来的操作。
天下大定,趁着威望最高,周武王立即建立一个“大邑”国,他也还是国。
“大邑”好说,但时间太短,任谁不能拿周国曾经是“小邦”这个事情出来闹事呢?
古代王朝皆是如此,如果周朝承认了自己是小邦篡大邑之果,那么所谓小邦大邑就已经不存在“合法性”了,就是个说法,真正起作用的,是谁够强,谁的拳头大,如果周朝承认了这种“森林法则”,那么他绝对不可能存在八百年。
一方面运用森林法则,一方面杜绝森林法则,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周武王很聪明,他把周国强大起来的核心“营邑制”公布天下,也就是实行了“井田制”,但除了这一个根本制度以外,对于诸侯国的管理问题,周朝还是给予了“自治”权力。
这是为了继续延长周朝和诸侯国们之间“不明不白”的地位问题,周朝需要时间,用以研究出新的“体系”来说服天下诸侯。
另一方面,周武王“扶持”一批新的诸侯国,用来牵制旧的诸侯国。
比如焦、祝、蓟、陈、杞这五个国家,就是古代帝王的后人,周武王扶持他们成为诸侯,第一是想传播一种仁政的形象,也是用“大义”在堵住那些想要找借口重新划分天下的诸侯的嘴。
只可惜,周武王活着的时间太短了,他只能把他的意志给自己的兄弟以及召公奭、太公望,让他们接下来继续完成周朝天下的巩固。
而分封是大事,重点还是在于周武王的顶级心腹,太公望、周公旦、召公奭,周武王给予他们三人“封国”的资格,他们因为人在周朝上班,自己没空回去开国,所以就让他们的儿子代君建国(姜太公看似回去开国了,事实上他和他大儿子更多时间都是在周朝廷建设制度),分别是“齐国”、“鲁国”、“燕国”。
除了这三个大国以外,还有数十个小国,这样做起到的效果就是“封建亲戚,以藩屏周”。
而周成王时期的“三监之乱”,可以视为周武王所担心的问题之一的爆发,那就是“根基”不稳,所幸的是,“三公”还是完美地配合,平定了三监之乱,直接终结了周朝和商朝在传承过程中的直接矛盾。
三监之乱是商朝残余主力,那么商朝还有残余势力在哪里呢?
这就要提到“周公东征”,周公东征被视为改变“小邦周”的根本大型军事行动,周公向东出发,灭掉奄国,并且吞并淮夷及大部分东部地区,此次东征有太公望和召公奭在周朝中央的坚定支持,直接给姬家多拓展了五十多个国家的地盘。
可武力打破旧的过去,建立新的秩序迫在眉睫,周公必须要在有生之年帮哥哥和父亲完成这天下稳定的愿望,他要想出一种办法。
一种适合“小邦周”温柔向“大邑周”过渡的方法,像商纣王那样暴力镇压,宣示主权,肯定是不行的,他需要用一种体面、诸侯们参与感强的方式来改革。
这就是“礼乐制”。
以“礼”定“乐”,以“乐”定“尊卑”,所谓“大邑小邦”,更多的体现是尊卑,因此周公在精神上舍弃了争斗定义强大的方法,直接指定一种“先天”的尊卑制度。
周天子就是天子,代天巡狩,他的礼乐就是最高规格的,而诸侯次之,卿大夫再次之,这既能调动所有“官僚”阶级在这个体系中的参与感,又能保证每个人都是“既得利益者”,如果你不尊重礼乐,想要挑战你的上级,那么相应的,你也会被挑战。
礼乐规定,各个等级的人不能逾越礼制,一旦逾越,人人有责得诛之,所以礼乐最终保护的,是礼乐的最高金字塔:周天子。
除此之外,礼乐还能被“赏赐”,周天子有权拔升某一个人的“规格”,可能原来是卿大夫,但如果周天子觉得可以的话,立为诸侯封国裂土也不是不行的,这就决定了周天子在礼乐中的绝对话语权,以礼乐控制分封。
除了“礼乐”以外,周公再次重申“宗法”制、嫡长子继承制。
商朝就因为视为嫡长子继承制被破坏了,传承环境混乱,最终底蕴尽失,周公重申了这种制度,看似周公在保护诸侯们内部的利益,让他们团结有序,实际上,周公只是用这种方法加大诸侯们之间的内耗。
之所以商朝会发展成“兄终弟及”的传承模式,根本原因就是“能力”问题,如果嫡长子继承制中的“嫡长子”个个都是人才,那么肯定不会被夺位,嫡长子继承制只是礼法,却不是最好的办法,真正好的办法,更应该是“立贤不立长”。
这也是为什么在周代历史上,几乎每一个诸侯国内都有“子杀父”、“弟弑兄”的丑闻,比如周公旦自己的子孙就是如此。正是因为周公定义了这种传承制度,诸侯国们就形成了利益矛盾,他们自己就会内乱,后世汉武帝的“推恩令”,核心特点也是这个。
而“礼乐”和“嫡长子继承制”的重申,是周公对后世最大的贡献,这也是周武王在世时苦苦思索的“方法”,周武王或许并不担心自己的兄弟不老实,不担心还有很多商朝的势力残余,他最担心的是,当他们这一批人逝去后,后代无法掌控局势,再次被命运轮回。
所幸周公在去世前把这一切做完了,算非常对得起他哥哥周武王了,最终把一个近乎“完美”的周朝交给周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