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牙拒绝为纣王造鹿台,纣王要杀他。姜子牙借水遁回到了结拜兄弟宋伊人的村子上。
这件事,惹怒了姜子牙的新婚妻子马氏夫人。姜子牙对马夫人说:“娘子,我觉得纣王不是我的真命天子,我们到西岐去怎么样,去投靠周文王,守时待命,若有一天我官居一品执掌朝纲,也算不负我的真才实学。”马氏夫人说:“你又不是文家出身,不过是一江湖术士,天幸做了下大夫,感天子之德不浅,造鹿台是个肥缺,多少人想干干不成,你倒不识抬举,不干还回来了,真是没有福分!我不去。”
两个人吵了起来,于是离了婚。
过去离婚不需要去官府,丈夫写一封休书就完了(女的休男的也是男的写休书,形式上休书全都是男的写给女的)。马氏离开姜子牙之后嫁了一个人叫张老三,也是一个农户。姜子牙发迹之后,笑人短恨人长的邻居老太太跑过来,跟马氏夫人说,你原来的那个丈夫现在当了丞相,官居一品。马氏受了打击,半夜三更自缢而死,一道神灵往封神台来,后来被封为扫帚星。
这段故事还真有历史的原型。《战国策》这本书里有这件事的痕迹。《战国策·秦五》有这么一句话,“太公望,齐之逐夫”,姜太公是从齐地(那时候还没有齐国)被赶出来的。《说苑尊贤》里说“太公望故老妇之出夫也”,姜太公老了还被老太太赶出来了。《韩诗外传》是汉朝的书,里边说“太公望少为人婿,老而见去”,姜太公年轻的时候给人家当女婿,岁数大了被人撵出来了。秦汉时期的这些古籍无一例外。
这里就有个问题,过去是宗法社会,重男轻女,为什么姜子牙地位这么低,会被老婆撵出来呢?事实上这和齐地的风俗习惯有关系。
无论是姜子牙建立的齐国,还是商朝的时候就有的齐,这个地方并不像后来那样重男轻女。
《史记》里说淳于髡是一个舌辩之士,口才特别好,他以前就是“齐之赘婿”,入赘的女婿,现在说就是倒插门。齐这个地方,比中原保存的母系氏族社会的痕迹更多,妇女可以参加国家大事,甚至还可以参加军事、祭祀。
汉书《地理志》里说,齐桓公下令,老百姓家里边的长女不要出嫁,执掌家里的祭祀,顶门户。今天的满族也是,往往这一家有一个女儿是不出嫁的,她在家里是一家之主,一家之主招一个倒插门的女婿是很正常的事情。
顾颉刚先生在《由“烝”、“报”等婚姻方式看社会制度的变迁》这篇文章里,专门提出齐国的女子可以赘夫,是社会上公认的一种婚姻方式。男子是女子选择的,而且选择者的年龄可以远远超过被选择者,选择者对被选择者有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权利。这些女性有独立的经济地位,作为家庭的主人,她们不嫁也可以,招赘也可以。所以姜太公在家里没有地位是很正常的事情。
姜太公发达了之后,还有一番戏剧性的情节。清翟灏《通俗编》卷二《地理》所引《鹖冠子》注云:
太公既封齐侯,道遇前妻。再拜求合。公取盆水覆地,令收之。惟得少泥。公曰:“谁言离更合,覆水定难收!”
这个似乎和朱买臣的故事很像。京剧《马前泼水》里,朱买臣妻子嫌贫爱富,与贫穷的朱买臣离婚。朱买臣后来发达,封为会稽太守。他前妻来了,希望复婚。朱买臣就命随从拿来一桶水往地上一泼,说:“你若再拾此水仍归桶中,一滴也不漏,我就和你复婚。”他妻子知道覆水难收,一头撞死在街前,这叫“崔氏当年不念旧,后悔不及面惭羞,今日碰死在街口,这就是不是夫妻不到头”。
不光是京剧,昆曲二人转里也有,有的说她是自缢的,有的说她是撞死的,还有的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荣华富贵了,结果到后来又是一场空,然后就疯了。
实际上,马前泼水这个故事是姜太公的,朱买臣虽然也有前妻求复合的情节,但并没有马前泼水的情节,《鹖冠子》这些书里边记的这个人是姜太公,而且马前泼水里的“马”指的是老婆姓马,姜子牙在马夫人面前泼水,到了朱买臣的故事里就成了在马前面泼水,朱买臣的老婆姓崔。
宋元之前所有马前泼水的故事都是姜太公的,宋元之后元杂剧兴起,才把这个故事移植到朱买臣的身上,就出现了宋元的戏文叫“朱买臣泼水出妻记”,还有元杂剧叫《渔樵记》,像这样的戏,都是说朱买臣,姜太公反倒被淹没了。而且《封神演义》讲姜太公的时候都没有讲到马前泼水这个事情,很可能明代的人们也都忘记了。
姜太公本来是一个屌丝男,时来运转之后出这么一口恶气,实际上不是特别好的行为。结合齐国入赘女婿的风俗,甚至可以认为这就是倒插门女婿们的一次集体高潮,借这个故事出这么一口恶气。因为不仅仅是春秋之前的齐国,明代的社会里也有这种风俗,像吴承恩的父亲就是倒插门女婿,所以这可能是古代社会的心理在明代的时候得到了一次宣泄。
后来这事儿又被编成了正能量的故事,例如《朱太守风雪渔樵记》里又增加了这么一个梗,朱买臣岁数老大不小了,还不读书,朱买臣的岳父就说这个女婿不肯进取,就让他女儿去激励他。这个女儿不是普通人,是玉天仙,玉天仙就向朱买臣要休书,朱买臣一下子受刺激了,发奋读书,然后荣归故里,就对他妻子马前泼水,伺机报复。这个时候朱买臣的朋友告诉他,根本就不是你老婆羞辱你,是你的岳父暗中帮助你。朱买臣恍然大悟,夫妻重归于好。这个故事发展成了一个正能量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