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李自成、罗汝才在项城驻兵十日，分兵两路，自率大队破商水，另遣刘体纯、辛思宗率偏师破扶沟。
义军的实力已较明军远为强盛，兵锋指处，残城破邑，锐不可挡。这一天，李自成亲自统领大军来攻叶县。取了叶县之后，义军又克南阳，总兵猛如虎、刘光祚被击杀，唐王朱聿镆也被处死。
按李自成本意，杀唐王是要负责守卫这一带的左良玉以陷藩伏法，可是此时，崇祯焦头烂额，陷藩的事发生得都已经不稀奇了，而且唐王与他的关系非常之远，要推到太祖那里，故而他没有降罪左良玉。
况且朝廷乏良将，像左良玉这样不服节制，任心行事的总兵，还是最有治军才能，最长于作战的将领，朝廷倚仗还来不及，哪敢治罪?
在这年十一月，李自成兵分数路，横扫河南大部地区，襄城、镇平、新野、唐县、泌阳、舞阳汝州、许州、鬲州、新郑、鄢陵、尉氏、通许、陈留等州县相继攻下。官军只能保卫几个大一点的重要都市，没有了进攻的力量。李自成扫荡了开封外围州县之后，重又进抵开封城下，欲报一箭之仇。
崇祯眼见李自成的声势越来越大，傅宗龙兵败身死，朝廷要兵无兵，要将无将，要粮无粮，要钱没钱，不免日夜忧形于色，寝食难安。每每临朝，君臣相对，都神色黯然，无精打采，全不知计之所出。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崇祯想起了已故的宠臣杨嗣昌的最后一纸奏疏。
嗣昌信奉堪舆之说，临死前，写了一道谢罪表，其中云：“……二贼(李自成、张献忠)之祸邀天幸，屡败不死者，或其祖宗茔墓足以庇之。愿陛下颁诏，着该管州县查毁，以助天讨。”这道奏疏经监军万元吉辗转递到崇祯手里。
崇祯虽然感念杨嗣昌一片忠君之心，但心底里却怀疑这风水之说是不是真的灵验。如果自己下诏催办这事，朝臣议论事小，一旦传扬出去，岂不让天下人当笑话说?
如今李自成的声势一天大似一天，大有无法羁绊的势头。崇祯没有更好的办法，便只好传密旨，敕下陕西巡抚汪乔年，命他把李自成祖墓毁坏，断了李家的龙脉。同时，崇祯又下明旨一道，擢汪乔年为兵部右侍郎，总督三边军务。
汪乔年领旨，密令米脂县令边大绶，访查无误，禀明候批。
李自成出身贫寒之家，祖宗的坟墓都没有碑碣牌坊。在他造反之后，亲戚结邻，有的跟着造了反，有的被官府捉去受牵连被处死或发配，有的冻饿而死，有的逃往他乡行乞，要找到准确墓地所在，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差使。
米脂知县边大绶受命，立即差心腹衙役暗中寻访。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没多久，衙役便找到李自成家从前的一家乡邻。
这家主人与李自成同姓不同宗，曾参与李自成祖父、父亲的安葬，对李家坟茔知道得一清二楚。要说这州县吏僚，官府的差役，如果要他们做点有益地方、为民造福的事情，那么效率是出奇得差；若是让他们干点杂七杂八的事情，他们干起来倒是兴致勃勃，干净利落。
衙役将李家的那位邻居——李成带到县衙。那李成不知发生了何事，吓得抖个不停。
县太爷吩咐将他的绑绳解了，又拿酒肉给他压惊，然后才告诉他道：“本县奉朝廷密旨，要掘毁叛贼李自成祖墓。你如果能把李自成的真正祖茔所在指出，日后自然重重有赏。你如果欺瞒本县，错拿别人的墓搪塞，日后被人指证，少不得按开棺见尸的律条，把你斩首。你如明知墓地所在，拒不指出，按串通贼寇的罪名，你也难逃凌迟处死、灭门九族的结果。你思量周全，再回复本县。”
李成早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叩首道：“李自成祖、父的丧事，都是小人亲手办理，断不会有错，请大人明察。”
边大绶于是连夜派人禀报汪乔年，又奉了汪乔年的回批，亲率夫役前往挖掘。崇祯十年正月初八日这天，边大绶率了捕快、军兵，随李成去掘李自成的祖墓。
当时北风凛冽，阴云密布，不多时，便下起鹅毛般的大雪来。一众人冒雪前进，路滑天寒，崎岖难行。
边大绶等人走了一天一夜，方才赶到李继迁寨。这时的李继迁寨满目都是断壁残垣，村落里既无炊烟，又无犬吠，整个村落就像荒废多年的古堡，凄清冷落。
众人下马找一个破败流亡的人家里避一避风雪，吃点随身带的东西，之后又一路向荒山野岭中行进。
又走了半天，翻过两道山脊，李成忽道：“大人，前面三峰子山，就是李自成的祖墓所在了!”
边大绶抬眼看时，只见前面山岭峰峦迭起，雾气绰绰，有一片苍松翠柏掩映在云雾之间，倒是有那么一点奇特。
边大绶在马上加了两鞭，转过一个山湾，来到那一片松柏林间，翻身下马。由着李成指点，众人才知道这就是李家的祖茔了。边大绶四周游览踏勘了一番，发现这里确乎与众不同。
只见黄龙岭一条主脉，起伏蜿蜒，若断若续，越往近处脉胳越明，到了三峰子山前，结成一个大穴。穴后便是三峰子山，三座山峰如利剑插天，拔地而起。
在黄龙岭两侧，各有一座小山，状若龙虎。李氏之前的大小山峰，都像是要奔集到沙地的模样。边大绶看了半天，不禁暗自称奇，想不到这边荒凉之地，竟有这样神奇的景致，心下觉得李自成十几年来数次起伏，始终不灭，定然赖祖墓之力不少。
一边察看，众人一面向林木深处走去，这些松树看样子都有几百的年龄了，树冠互相撑住，几乎看不到天空。在松柏中央，一片开阔地带，便是李氏祖坟了。
这些坟墓多年无人祭扫培土，只剩下一些尺来高的土馒头了，坟前没有墓碑，连标明墓主身份的木牌之类都没有。若非有人指点，绝难找出李自成祖、父之墓。
不过呢，反正这些坟墓都是李氏近支祖墓，挖错了也不怕人不服。边大绶休息片刻，叫来带来的夫役，命其先从正中一座稍大一点的主墓挖起，一个一个开挖。
夫役们答应一声，便开始挖掘。按李成说法，当年安葬李海时，共掘了三处墓穴，在其中一处墓穴中挖出黑碗一个，于是人们便填死其它两处，将李海葬于有黑碗的穴中，仍用黑碗点灯。
差役们挖至一墓，果然铁渣上有一支黑碗，令人惊骇的是，时隔数十年，黑碗中的油灯尚荧荧未灭!李海尸骨浓黑如墨，额头生出白毛，长约数寸。众人都吓得骨栗欲堕，面面相觑，不敢闹出一点动静。
在李守忠墓的墓顶，生出一株榆树，虽然时值寒冬，榆树枝叶全无，但仍能看到其枝干夭矫诡异，形若虬龙。差役们先用斧头把榆树伐倒，但见斧斤到处，树干中有鲜汁流出，榆树若有知觉，枝干抖动，簌簌有声。夫役们早吓得面无人色，若非有县太爷坐镇，恐怕早“妈呀”一声逃得精光了。
树木倒地，墓穴打开。众人七手八脚将李守忠的棺木拉曳出来，但见穴中白气如云雾般袅袅飘出，在半空中郁结成白色云霞，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消解散发开去。
边大绶亲自走上前来，督促那些手脚不听使唤的夫役们将钉在棺木上的钉子一颗颗拔去，将棺木打开。
李守忠黝黑瘦削的脸展现在众人面前，栩栩如生，头颈以下的部位，遍体生了龙鳞般的尸甲。在守忠胸前，盘伏着一条白蛇，长约1尺2寸，头角崭然，身有细鳞。这时间已是傍晚，红彤彤的日光从西方平射过来。那小蛇乍见日光，便飞腾起来，在半空中吞吐咋舌，盘旋翔舞。过了一会儿，又回到棺中。
边大绶见其蛇怪异，便命人将白蛇击毙，连同黑碗一并收藏起来。然后命衙役将附近村中百姓传召而来，把尚未开发的坟墓尽数掘开，尸骨聚集在一处，聚火焚化。墓地树木1300余株，悉行砍伐焚毁。一时间，李自成的祖墓上烈焰冲天，烟雾蒸腾，天愁地惨，日色无光。
边大绶又命人将黄龙岭的龙脉，拣其薄弱之处拦腰挖断，这才率领手下人等连夜赶回县城。一面赏赐李成，一面把事情经过详细禀明汪乔年，而且把小白蛇用盐腌了，与黑碗一并呈报到巡抚衙门。
汪乔年接到报告及蛇、碗，回信边大绶道：“接来札，知闯墓已伐，可以制敌死命。他日成功，定首叙相酬。”又将这些物件全部封存好，派人护送至京师，汪乔年写了一份长长的奏疏，把掘墓中发生的怪异大大渲染一番，以表白自己的干练。
汪乔年本是一个十分清廉能干的官员，两度以执行卓异升职。他在任上清苦自励，衣服朴素，食物菲薄。每次异地升官，他都只带两个仆从，甚至连家门口都放在乡下老家。
他作青州知府时，在府衙的走廊上设十多个土灶，告状的人自备干粮等候问讯，衙门中的差役书吏不敢向告状的人勒索一文钱。但是挖掘李自成祖墓这件事，却给他清廉高洁的一生抹上了一个污点，他自己也为此搭上了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