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减水书生
图/来源网络
你好,我是减水书生,与您一同品味历史、感悟思辨。
置之死地而后生
有雄心的前秦一统了北方,没志向的东晋仍旧偏居江南。
公元383年,前秦皇帝苻坚征调了八十万大军,试图横扫东晋、实现天下一统。
前秦、前秦皇帝苻坚以及前秦的整个南征兵团,他们要建大功勋。
而东晋呢?
东晋遭遇到了南迁以来最大凶险,因为灭国就在眼前。
前秦百万大军来犯,战略目的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就是要灭国。
于是,从皇室到士族再到流亡南方的中原百姓,面临的是一种置于死地的危局。
司马皇室虽然无心北伐,但也不想被赶下皇位,甚至也不愿降格为诸侯。
所以,再颓废、再腐败、再无能的司马家,也得雄心壮志一番,抵御外族、誓死不退。
南方大族和北方大族,虽然互相看不上,但强敌犯境,也只能“止争”萧墙、同心御敌。
所以,掌实权的北方士族上阵杀敌,挂虚名的南方大族暂时消停,生死存亡面前只能先活下来,然后才能再搞内斗。
而最不愿意见到前秦入侵的就是南迁江淮一带的中原百姓。
他们举家南迁,甚至是举乡、举县的南迁,而目的就是找到一块可以安放生命的地方。
但是,折腾完北方中原的异族铁骑,再次袭来,所以退无可退的他们只能拿起武器、保卫家园。
对于前秦,是建功之战;而对于东晋,则是生死之战。
这就是淝水之战的战前形势。
关键局部的优势
东晋的这种优势,既体现在时间上也体现在空间上。
时间上,内斗不断的东晋朝堂,恰在此时迎来了暂时的团结。
执政的四大家族终于出了一个能臣谢安,暂时稳定了朝局,调和了南方和北方的大族关系,出台了减税安民和休养生息的政策。
而最重要的是谢安派侄子谢玄坐镇广陵,以北方流民为基础,组建了一支八万人规模的北府军。
北府军,有两个作用:
第一个作用是对外,淝水之战就是北府军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
第二个作用是对内,实现建业和荆襄的力量均势,也就是强干、强相、强朝堂。
建邺拥天子以为尊而力弱,荆襄挟重兵以为强而权轻。
所以,在东线建立北府军的重要作用,就是实现建业和荆襄的力量均势,扭转“枝强干弱”的局面。
所以,苻坚大军来犯之时,正值东晋的朝堂、边地以及民治相对向好的一段时间。
空间上,前秦苻坚的百万大军虽然是整条战线的全局性碾压,但是在主战场、东线的淮河下游,前秦大军并不占优。
夏,五月,桓冲帅众十万伐秦,攻襄阳。
一直是东晋最强主力的荆州兵团,率先采取攻势,于公元383年5月,主动出击前秦南征兵团西线,目的就是要牵制前秦大军对东部战线的碾压。
所以,前秦投入到东线主战场的,主要阳平公苻融等人陆续开来的三十万大军。
东晋谢玄部的八万大军是以逸待劳的本土作战,且将勇兵强、退无可退。
整建制的北府军,久经战阵,已经磨砺成战力彪悍的独立兵团。
而苻融诸部,首先是临时征调、诸部联合,三十万人不是一个统一建制。
其次是一路攻城略地而来,在洛涧之战还被刘牢之干掉一万五千人,挫了锐气。
第三就是这里面有人出工不出力,慕容垂部3万鲜卑精骑在淝水之战后竟然毫发无损,这里面又有多少个“慕容垂”。
所以,在东线主战场,东晋获得了一种关键局部的优势。
信息交通的困境
坚发长安,戒卒六十余万,骑二十七万,旗鼓相望,前后千里。
接近百万的大军,看似很强,但仔细观之,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原因就是“前后千里”。
所以,在局部战场上,前秦的百万大军根本发挥不出人数上的优势,也就是关键局部不占优。
而最关键的就是:在没有电报、铁路的情况下,大规模分散行军根本无法实现作战时候的有效集结。
直到19世纪中期,普鲁士的战略家毛奇才率先使用了外线战略。即:诸路大军分散行军,而后在预定战场上实现快速集结,迅速投入战斗。
而外线战略的基础就是是电报和铁路等技术条件。
所以,古代打仗,一般都是内线战略,即大军先集结、再出发,然后才能集中力量、战场上决胜负。
九月,坚至项城,凉州之兵始达咸阳,蜀、汉之兵方顺流而下,幽、冀之兵至于彭城,东西万里,水陆齐进,运漕万艘。
九月,前秦皇帝苻坚已经到了前线,而凉州兵刚到咸阳,蜀、汉兵还在长江中上游,幽州兵和冀州兵算是比较快的,到了彭城。
虽然是百万大军,但“东西万里,水陆齐进”,不要说能不能投入到主要战场上,就说这些人怎么调配指挥吧?基本上没法指挥。
更为甚之的是“运漕万艘”,这是淝水之战容易被忽略,却又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百万大军的粮食问题怎么解决。
很可能是前线苻融诸部在战斗,而其他部队全部搞运输。
所以,信息的问题,制约了百万大军的协同作战;交通的问题,制约了兵力投送和后勤补给;而信息和交通的问题,使得百万大军根本就攥不成一个拳头。
前秦的征南大军,看着吓人、听着恐怖,而实际可能一点儿都不强。
非理性人的假设
在信息技术落后的古代,行军打仗最是考验将军的能力。
因为集中起来的大军,往往不是优势而是累赘。
带兵的将军,最担心的不是阵战杀伐,而是如何应对集中起来的“非理性人”。
经济学家喜欢用一个理性人假设,但人当真不是理性的,特别是集中起来的人和高度紧张的士兵。
带的兵越多,这种“非理性人”假设就需要高度重视。
淮海战役时,国民党孙元良的十六兵团在陈官庄全军突围成功,但是在萧县宿营的时候,遭遇解放军小股部队偷袭,而偷袭的结果竟是几万大军的十六兵团自相残杀,全军崩溃,孙元良最后就带着几百人跑了出来。
所以,战争得用非理性人假设,出征的将军带出去的几万、十几万大军,可不是什么理性人,集中起来且高度紧张的他们,甚至连小孩子都不如。
所以,两军交战,可怕的不是阵战不利,而是情绪恐慌和精神崩溃。
淝水之战的关键一幕:
秦兵遂退,不可复止,谢玄、谢琰、桓伊等引兵渡水击之。
晋军主将谢玄采纳朱序的建议,不是与秦军据水僵持,而是主动出击,打算先干掉苻坚的先锋部队。
原因就是苻坚的百万大军,正从百里、千里之外赶过来,所以僵持的结果就是秦军会越打越多、力量会越来越强。
现在是八万北府军面对前秦的先锋部队,尚属局部占优,那就要利用好这个优势,转守为攻。
谢玄要约过河阵战,志得意满的苻坚居然同意了。
苻坚答应秦军后退、晋军过河,原因有三:
一是氐族皇帝苻坚,自是勇武好战,敌人下了战书,必然要接。
二是前秦百万大军劳师远征,消耗极大,所以与晋军速决战是求之不得的。
三是占据战场主动的苻坚及其一众将军,自信北方铁骑能够挞伐“羸弱”晋军。
苻坚不是宋襄公,所以他可不会不击半渡、不鼓不成列,但等晋军半渡而击之,所以苻坚是个理性人。
理性人的苻坚,以己度人了,他认为自己的百万大军跟他想的一样、跟他一样理性。
但事与愿违,他的百万大军不仅归属不一,而且劳师远征已无战心,更要命的是还有内奸朱序做晋军内应。
淝水前沿集结了十万规模以上的前秦大军,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大军崩溃,而此等规模的大军,一旦崩溃,就是兵仙韩信在世、也遏制不住。
风吹,便是军旗号令、向后撤军;草动,便是朱序的一声高呼:秦军败矣。
秦兵遂退,不可复止,谢玄、谢琰、桓伊等引兵渡水击之。秦军确实按照军令,向后退却,要让出一片决战的战场,但却一退再退,退不可止,不仅乱了阵形,而且撤退变成了逃跑。
苻坚不是宋襄公,谢玄当然也不是,自然不会不鼓不成列,见秦军阵形已乱,便马上以整攻乱。
融驰骑略陈,欲以帅退者,马倒,为晋兵所杀,秦兵遂溃。秦军的战术后退变成了溃散逃跑,主将苻融试图阻止,却被挤于马下、成了晋军的刀下鬼。
又是后退乱军、又是朱序惊军,再是主将被杀,再有北府军的彪悍砍杀,淝水前线的秦军便真得成了败军、溃军。
历史的偶然性
淝水之战的结果是:前秦大军在整条战线上全面溃败,晋军收复了全部失地,而北方再又陷于分裂。
这一战直接打废了刚刚统一北方的前秦政权。
百万秦军顷刻间灰飞烟灭,亡命北逃而风声鹤唳。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屡战屡胜的危机
公元357年,苻坚成为前秦皇帝,他是一位有能力的氐族领袖。
在汉臣王猛的辅助下,前秦真正实现了国富兵强,苻坚以及前秦大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公元370年,前秦灭燕。
公元371年,前秦灭仇池。
公元373年,前秦控制夷邛、筰、夜郎。
公元376年,前秦灭前凉、灭代。
公元383年,也就是淝水之战这一年,前秦还实现了对西域的控制。
在与东晋的战场较量上,前秦也是一直处处主动、咄咄逼人,公元373年,攻占东晋的梁州、益州;公元378年,攻占荆州重镇襄阳。
苻坚之前的前秦
即使在淝水之战前,胜利的天平仍旧垂向前秦一方。
但是,自古都是战胜易而守胜难,屡战屡胜里面有危机。
天下战国,五胜者祸,四胜者弊,三胜者霸,二胜者王,一胜者帝。
战争从来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屡战虽然屡胜,但战争的伤害已经遍及了“五脏六腑”。
虽然经历了一系列灭国战争的完胜,虽然统一了整个北方,但前秦的消耗也是极大的,需要休养生息。
而更主要的是国内处处异族林立、朝堂站满了亡国君臣,这是更大的危机。
所以,统一北方的前秦,需要一个内部整合的过程。
战争结果的遍历性
这是一个概率问题:战胜战败的结果具有遍历性。
在足够长的时间序列上,屡战,就必然会遭遇到战败,这只是一个概率问题、时间问题。
即便强大如秦战国对阵羸弱之六国,也有战败的时候。
所以,如何应对战败、控制将来战败后的风险与损失,可能要比再战再胜更重要。
也就是说,已经屡战屡胜的前秦,更应该关注可能面临的战备,需要实施风险控制,而不是再冒险要战。
特别是那种孤注一掷地赌国运战争,不适应前秦这样的“准强者”。
而不及今图之,欲以一州之地,与贼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
益州疲弊的蜀汉,就是死命地北伐,蜀汉丞相诸葛亮硬是把占据天下六州的曹魏打得左支右绌。
蜀汉,为什么要这样做,非要以弱攻强?
因为蜀汉是弱国,以疲敝的益州不可能坐拥长策取胜,所以就得冒天下最大的风险、摆天下最贵的赌局——战争,通过战争结果的遍历性和不确定性实现一种赌国运的胜利。
所以,赌国运的战争适应弱国,而不适应曹魏以及前秦这样的既得利益的准强国。
治大国如烹小鲜,曹魏就是要亦步亦趋中与蜀汉和东吴耗,坐拥长策地拼国力、拼时间。
而前秦和东晋的局面就是如此。
统一了整个北方的前秦,已经对东晋实现了人口、国土和军事的全方位碾压。
所以,前秦,最应该的是效仿晋灭东吴,等待合适的时机,然后一战荡平南方。
而前秦,最不应该的是倾举国之兵,与东晋打一场赌国运的统一战争。
偶然分叉的历史一去不回头
前秦虽强,但有危机。
屡战之国,难免战败。
因果关系,可能是人们想象中的一种必然。
而历史则是偶然分叉之后的既成事实,它一去不回头。
所以,历史的偶然分叉就是:前秦惨败而东晋完胜。
前秦战败具有偶然性,东晋战胜也是得了幸运女神的关照。
如果历史再重演一遍,东晋战胜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清谈名士谢安,自是做到了“不动如山”,看完淝水战报,继续下棋,只是淡淡一应:小儿辈遂已破贼。
既罢,还内,过户限,心喜甚,不觉屐齿之折,其矫情镇物如此。
一个“过户限、不觉屐齿之折”,已经出卖了谢安的故作镇静。
他也没想到淝水之战会打成这个样子。
谢安想不到,前秦皇帝苻坚也没想到。
历史是一枚落了地的硬币,应该是正面、应该是反面,已经没有意义、更没有了概率的事情。
硬币落地的历史是一去不回头的,这时候的它就是百分之百。
所以,历史具有偶然性,淝水之战也具有偶然性。
在偶然性面前,所有的因果分析都是我们自我制造的镜像,或许有意义但可能真得没意义。
往前看历史,看英雄意气、看事势相激,仅是在历史制造的偶然性中找到一点想象的必然性,这仅是在一片汪洋中汲取了一瓢水来饮。
所以,我们需要更谦虚一点儿。
往后看未来,看人生蹉跎,看世事无常,仅是在自己制造的必然性中硬碰太多现实的偶然性,也仅是在一口洞穴中参悟着大千世界的千沟万壑。
所以,我们需要更豁达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