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是明代处决官吏的刑场,位于今北京西四附近。崇祯三年(1630年)八月十六日,这一天又有一位官吏被处决。
入狱九个月,他身着囚衣,满脸污垢,头发蓬乱,浑身散发着恶臭,耳边传来一阵阵京畿百姓的诟骂声,一句句奸臣、卖国贼不绝于耳。
然而比谩骂更恐怖的是,他要承受的刑罚是最为残忍的一种,即凌迟处死。时辰一到,刽子手便一刀一刀切割他的血肉之躯,直至将其开膛破肚。
这位官吏就是名垂千古的一代名将袁崇焕,多年来,他在锋镝之场穿梭,何尝害怕过死亡,然而对于种种“莫须有”的罪名,他却是望而生畏的。
尽管他坚信自己一身清白,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被骂为卖国奸臣,这比死还要痛苦万分。
据明代不少野史文献记载,袁崇焕被凌迟后,围观民众蜂拥抢肉,须臾之际,其肉被卖尽。
作为一位赤胆忠心的爱国者,却落得一个千刀万剐的悲惨结局,这实在令人心寒。
然而讽刺的是,两百多年,他的后世子孙成了清朝忠实的守卫者,还有一位女性成了张作霖的夫人,就连袁世凯都和他攀上了关系。
据史料记载,袁崇焕并没有留下后代,在他死后,崇祯还抄了他的家,兄弟及妻子被流放三千里。那么所谓的“后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们先从袁崇焕之死说起。
三百多年来,关于袁崇焕被杀的原因一直众说纷纭,总的来说,都认为他死于莫须有的罪名,那么所谓的“莫须有”又是何罪呢?
天启、崇祯之交,明朝政局发生剧变,阉党倒台,东林党东山再起。袁崇焕以此为契机,在舆论的大力支持下,复出督师辽东。
或许是出于强烈的爱国责任感,或许是对当时形势的乐观判断,袁崇焕在召对时许下“五年复辽”的承诺。
“五年复辽”中的“辽”,指的是因王化贞熊廷弼兵败而放弃的辽地,而袁崇焕提出的“五年复辽”,除了有收复辽地的意思,还有恢复大明与后金之间的战略平衡地位之意。
袁崇焕有如此胸襟固然令人佩服,但却是不现实的。此时后金的掌舵人是皇太极,尽管在宁远大捷、宁锦大捷中,他和父亲努尔哈赤都是袁崇焕的手下败将,但在政治谋略和胆识上,皇太极却是远胜崇祯与袁崇焕。
皇太极没有按套路出牌,既然山海关难开,何必要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于是,崇祯二年(1629年)冬,皇太极率后金军绕过宁锦防线,从喜峰口入关,由此爆发了“己巳之变”。
尽管这一入塞之战,皇太极以失败告终,但却对明朝造成了极大的震动,京畿地区的防御体系也遭到严重破坏,明朝部将更是损失惨重,袁崇焕也在这次京师保卫战中被下了大狱。
那么,他究竟犯了什么错呢?
首先,“己巳之变”的爆发宣告了“五年复辽”计划的破产,因为“己巳之变”改变了辽东战局。
在“己巳之变”前,明朝与后金的主要战线在关外的宁远、锦州一喧,边患在门户;而“己巳之变”后,山海关以西的蓟镇、宣府、大同也逐渐成为前线,甚至京畿地区也变成了战场,明朝的防御压力大大增加。
可见,明朝在辽东战场上已是败势尽显,还谈什么“五年复辽”。可以说,这一计划的破产击碎了崇祯的复兴之梦,刚愎自用的崇祯能不生气吗?
更何况,袁崇焕在“己巳之变”的指挥中又出现了严重的失误,如散遣援兵,纵敌长驱。后金入塞之初,明廷要求袁崇焕阻击后金军于蓟州以东,但由于袁错估形势,自以为单凭关宁兵便可阻其西进,于是擅自将原派往蓟州协防的援兵遣散,从而导致蓟州的防御力量不足。
同时,在蓟州的防守上也犯了战术性错误,采用了敛兵守城的错误战术,从而导致后金军轻易突破得以越城而入。
在保卫京师的过程中,所犯错误则更多。既然后金军破城而入,关宁兵马理应疾趋灭奴,既不然,扎营三屯营或石门驿,以阻止其西犯;在后金军占据石门后,应防止其退守三河总路,然而袁崇焕则是待后金越过蓟州后,才尾随追赶。
可见,袁崇焕的种种失误将京师推入了险境,即便是他本人,也是承认这一点的。
袁崇焕固然有失职之罪,但是否应判死刑,这与崇祯本人,以及当时明廷环境有很大关系。
反东林势力和毛文龙党羽想尽一切办法诬陷袁崇焕,由此为他炮制出“通敌谋叛”的罪名。
毛文龙多次谎报军情,夸大战功,引发袁崇焕不满,于是,袁擅自斩杀了毛。尽管毛文龙罪有应得,但袁崇焕的擅杀之举令崇祯也很不满。
事后,毛文龙党羽造谣,说袁崇焕为了实现“五年复辽”计划,不惜与后金议和,他之所以要杀毛就是为了取信于后金,还说“己巳之变”是袁“引敌胁和”,欲为城下之盟。
就这样,斩帅与议和两事并为一事,最后升级为“谋叛”的罪名,袁崇焕不仅被扣上了通敌的帽子,遭万人唾骂,而且因此丢了性命。
如果以失职之罪被杀,袁崇焕或许没有遗憾,但若以“通敌谋叛”被杀,那就是莫须有之罪,他当然是义愤填膺的。
在临行刑之际,他写下一首诗:
“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
崇祯三年(1630年)九月,袁崇焕被凌迟处死,刽子手活活将他剐了3543刀,
直至皮肉已尽,气绝身亡,终年46岁。
袁崇焕死了,但关于他的故事还在继续,特别是对于他有无子嗣的争论,从清朝一直争论到民国,袁世凯、张作霖都与他扯上了关系,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清人修的《明史》记载,袁崇焕死后,其兄弟及妻子被流放三千里,家产被抄没,家无余资,也无子留下。
与袁崇焕同时代的人,也有相关记载,如其门生程本直曾说:“崇焕今日乃何如也?身凌迟也,家籍没也,后嗣绝也。”再如其门下幕僚王亹[wěi]也说,袁崇焕无子。
所以,清初的文献记载也采用了这一说法,如康熙年间《广东通志》有载,说袁崇焕籍末之日,无子,亦无所积。《东莞县志》也是这样记载的,《明史》也正是在此基础之上采用了无子说。
但是到乾隆年间,乾隆下专旨要为袁崇焕平反,于是展开了大力寻找袁崇焕后裔的官方行动,清廷这一折腾生出许多故事。
袁崇焕被杀后,其妾、女、兄弟被流放至云南,亲戚族属都害怕被株连,也都远逃避祸。
乾隆派人查来查去,最终查实,袁崇焕在广东东莞有远亲,但并无近支;在广西平南城内找到了他的继嗣五世孙袁炳。
原来由于袁崇焕无子,其嫡堂弟便过继一子与其为嗣,于是,这一脉便传了下来。乾隆还有旨意,说可以依据袁炳的文化程度给予相应级别的官职。
尽管袁炳被授予何地品官没有记载,但总归还是吃了清朝的官饭。后来他还撰写了《袁氏家谱》一书,但此家谱并不具备参考意义,倒是为后世袁裔的纷争埋下了伏笔。
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近代史学家屠寄随同钦差大臣延茂前往黑龙江,准备纂修《黑龙江通志》。
在此期间,他结识了黑龙江将军寿山,并做了他的幕僚。据寿山说其父富明阿是袁崇焕的六世孙,幼年时取名袁世福,后来当了黑龙江将军,人们称他为“袁富将军”。
因早前有富尔丹、富僧格,都是黑龙江将军,均被称为富将军。富明阿是袁世福的旗人名字,通常也将他称为“富将军”,而黑龙江土著为了加以区别,所以将富明阿称为袁富将军。
屠寄根据寿山这一线索写下了《袁富将军战略》一文,在文中提到,袁崇焕被杀后,其妻妾流寓汝宁,并育有一子,名曰文弼,因从军有功,被编入宁古塔正白旗汉军,五传至富明阿。
于是,《清史稿》等一些文献,据此认为富明阿是袁崇焕的子孙。就这样,袁崇焕有后的言论也就此诞生。
民国初,陈伯陶所纂《东莞县志》也有类似说法,说袁督师下狱定罪后,其妾生有一子,藏匿于民间,清兵入关后,成为满洲人的奴隶。
至20世纪30年代,史学家张江裁也力持袁崇焕有子一说,并在《袁富将军战略》的基础上写了《东莞袁督师后裔考》。
张江裁认为,袁崇焕被下狱后,其妻及子皆依附于祖大寿,而大寿降清,所以,自然袁的家人也入了旗籍,成为清人。
而且对于袁氏后裔的传承顺序,张氏也有详细的罗列,即袁文弼-袁尔汉-袁鬼-袁常在-袁赶。袁赶育有三子,分别为袁世有、袁世宽和袁世福,而袁世福就是富明阿。
富明阿有两子永山、寿山。永山曾参加甲午凤凰城之役,不幸战死;寿山作为步军统领也参加了甲午战争,之后因军功擢升为知府,1897年调任黑龙江镇边右军统领,驻防瑷珲,后升任为瑷珲副都统、黑龙江将军。
不幸的是,寿山在抗击沙俄进攻时被围攻,因不愿投降,最后自杀殉国,终年40岁。
寿山有一子庆恩,清末,袁庆恩为荒芜局总办,民国后,他在齐齐哈尔任过统领、旅长之职,民国三十六年(1947年)病逝,终年62岁。
寿山还有一女,名曰寿懿,也就是东北大帅张作霖的五夫人,在张作霖被炸身亡后,她秘不发丧,与日本人周旋,从而为张学良赶回东北主持大局赢得了时间。
这么一来,富明阿、永山、寿山和庆恩,祖孙三代人都成为了袁崇焕后裔。然而遗憾的是,从屠寄到张江载,他们所主张的,说袁妻流寓河南的说法是与实际不符的,袁妻女都是流放至云南的,而且祖大寿降清后入的是汉军正黄旗,而富明阿则是汉军正白旗的,从理论上,归附不同旗籍也说不通。
所以,有关说袁崇焕有遗腹子的说法,笔者认为也是站不住脚的。对此,袁世凯也曾质疑,说“岂有督师子孙而忘仇事虏者乎?”。
但可笑的是,就连袁世凯也发疯般往袁崇焕身上靠。辛亥革命后,袁世凯窃取革命果实,并寻求复辟帝制。为了美化自己,不惜给自己寻找体面的祖宗,以此增加政治资本。
这一找,他就找到了袁督师身上,为增强说服力,东莞学者张伯桢还特为此编了一本《袁氏世系》,其中硬是让袁世凯和袁崇焕扯上了关系。然而随着袁世凯皇帝梦的破灭,这场闹剧也就落下了帷幕。
从中,我们也不难看出,清末,国家倾危,人们渴望英雄来救国救民,而袁崇焕正好符合这一形象,于是便被清人当作挽救民族危亡的英雄人物,因此便有人站出来自称是袁氏后裔,以增强自身影响力。
总之,对于袁崇焕后裔之争的背后,其实蕴含的是晚清以来人们对袁崇焕的英雄崇拜情节,如果他只是一个小人物,自然是不会有人冒认祖宗。
综上所述,袁崇焕之死系多种因素作用,在他被凌迟处死后,其妻女兄弟都被流放云南,经乾隆年间考证,袁崇焕仅有一继嗣袁炳,并无嫡系后裔,至于那些冒认祖宗的人,或许都是出于对他的崇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