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汉烈宗刘隐 形象)
文章的主人公是刘䶮,但故事我们要先从刘隐开始说起。
乾化元年,公元911年。
这一年,割据两广的枭雄刘隐死了。
五代十国时期,兵变谋逆成风,篡权夺位更是家常便饭,身居高位者,往往要么被士卒刺杀,要么被臣僚忤逆,要么被亲族谋害,死法各有不同,但大多数都会落得一个横死的下场。
大家围坐在权力的牌桌面前,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不过刘隐老兄的死,却是十分和睦且安详的。
他用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默默耕耘,发展经济,招募人才,终于成为了岭南一带势力最大的军阀。
当然了,在刘隐逐步强大的过程中,上天的帮助也是必不可少的。
我们知道,中晚唐时期,天下大乱,先有黄巢起义,后有藩镇作乱,皇权一落千丈,大唐的天子已经失去了对地方武装的节制能力。
(纷乱的五代十国时期)
各地的节度使们,纷纷裂土自立,并通过不断发动战争的形式进行对外扩张,致使中原战乱,人口纷纷南移。
岭南一带,原本偏远荒芜,罕有人至,唐朝时更是只有遭到贬斥的大臣才会流放岭南。
如此积贫积弱之地,但此时却迎来了人口基数的疯狂上涨,刘隐取天下得其民,一番励精图治,也算是吃上了人口迁徙的红利。
不过很可惜,这样一位有能力,有手段的枭雄,却因病早逝,将生命永远定格在了三十九岁。
三国时,魏文帝曹丕雄才大略,英年早逝,死在了三十九岁。
刘隐之后的周世宗柴荣天妒英才,也死在了三十九岁。
除去帝王之流,例如岳飞,孛儿只斤·拖雷,常遇春,卢象升,爱新觉罗·多尔衮,这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文臣武将,同样都陨落在这个年纪。
三十九岁,有多少壮志难酬,三十九岁,又有多少大业未竟?
村上春树说,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江山如画)
树木虽然只能生长在原地,但春去秋来,它跟随四季变化,可以历经千年。
河流虽然时而湍急,时而奔向江河,但无论是洪涝还是干旱,它都不会消失,而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存在。
山川有时高耸,有时崩塌,有时经过岁月打磨,被夷为平地,会发生巨大的变化,但只要时间足够漫长,湖泊会再次变成平原,沧海也会再次成为桑田。
唯有人,短短一生,一去不再复返。
树木,山川,河流,构成了封建帝制时代的江山。
是啊,这江山是主,人是客,纵然有千般遗憾,万般不舍,该离开的,总是要离开。
刘隐死了,临死之前,他十分平静地把权力交到了弟弟刘䶮的手里,眼睛一闭,腿一蹬,离开了这个世界。
兄终弟及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刘隐没有儿子。
老实说,刘隐留给弟弟刘䶮的江山,经济稳步发展,社会矛盾缓和,是一个富饶而平和的盛世。
(南汉王朝)
而接了哥哥班的刘䶮也不含糊,继续励精图治,稳步提升,并且很快在贞明三年,公元917年即皇帝位,建国南汉。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已经不能称呼他为“枭雄刘䶮”,而应该称呼他为“皇帝刘䶮”。
五代十国时期,四海喧嚣,天下鼎沸,各路割据势力往往一言不合就刀兵相见,而南汉政权所治下的岭南之地,由于地理位置较为偏远,反倒成了一块人人趋之若鹜的净土。
时人苦战乱久矣,所以迁至岭南避乱的文人士大夫们并不在少数,唐时原本在岭南一带做官的,见唐朝已灭,没有去处,也纷纷在岭南落户。
当地文人和封建士大夫们对刘䶮的支持或者是排斥,对南汉政权能否在岭南地区长治久安,是要起到很大一部分作用的,而刘䶮则继承了其兄刘隐礼贤下士的风格,对这些失去了原单位和铁饭碗的公务员们礼遇有加,使他们成为了南汉政体的第一批臣僚和拥护者。
当然了,有时候这些员工也会成为老板刘䶮的掣肘。
君臣关系向来是最为难以处理的,皇帝要依靠大臣的拥戴,才能坐稳皇位,而大臣则需要皇帝的庇佑,才能保全仕途。
但君臣之间,似乎并不存在均衡,只存在制衡。
(王定保 形象)
南汉政权有一位开国功臣,叫做王定保。
王定保,字翊圣,江西南昌人,唐朝光化年间进士,因避乱客居岭南,是刘隐割据岭南,以及帮助刘䶮平定天下的第一功臣。
王定保是个文武全才,他不仅仅是南汉政权里标志性的政治人物,更是一位深谙兵法,可以领兵打仗的将才,刘䶮在称帝之前,十分担心王定保会有异心,抑或是不拥护自己。
原因无它,王定保是大唐士子出身,自己登基称帝,在这种人眼里,无疑是一种僭越。
所以刘䶮在称帝前夕,找了个理由,安排王定保出使另外一个割据政权荆南,把他给支了出去。
等到王定保回来,自己登基大典也办完了,请客吃饭也请完了,造成既定事实,王定保想反对也来不及了。
不过虽然已经称帝,但刘䶮为人谨慎,仍然对王定保不太放心。
王哥前脚从荆南回来,刘䶮就立刻派出自己的亲信倪曙去打探消息,倪曙见到王定保,一五一十地把刘䶮称帝的消息说了出来,没想到王定保并不愤慨,也不诧异,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新五代史》:“建国当有制度,吾入南门,清海军额犹在,四方其不取笑乎!”
我从南门入城的时候,发现之前朝廷敕封的节度使的牌匾还在城墙上挂着,既然已经建国了,再挂那玩意儿,是不是有点不伦不类,到时候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耻笑。
(南汉高祖刘䶮 形象)
转回身,倪曙如实向刘䶮禀告了王定保的言行,刘䶮开怀大笑,表示自己一直以来提防王定保,实在是太多余了,人家非但压根没有忤逆,还一直把咱当兄弟,尽替自己着想了。
这一桩笑谈,足见南汉官场上的风气清朗,举国之环境,更是君臣和睦,政通人和。
不过,刘䶮虽然用人有度,并不算是什么无能的君王,但这位仁兄在性格上却是有点毛病的。
《新五代史》:性聪悟而苛酷,为刀锯、支解、刳剔之刑,每视杀人,则不胜其喜,不觉朵颐,垂涎呀呷。
这段话的意思是,刘䶮虽然脑袋灵光,十分聪慧,但天性残暴,在位期间研究出了很多十分残酷而变态的刑罚,并且每次用这些刑罚来处决犯人时,刘䶮都要在一帮观看,一边看一边喜不自胜,十分享受,每次都能看得自己流口水。
皇帝变态之余,也开始逐步满足于现状,染上了骄奢淫逸,好逸恶劳的行径。
作者翻阅五代史中有关这位皇帝的记叙中,前半段他还勉强算是个有为之君,到了后半段,直接一落千丈,彻底从神坛跌落。
刘䶮穷奢极欲,大兴土木,往往对岭南百姓横征暴敛,用以建造华丽的宫室。
皇帝逐渐丧失道德,满朝文武却无忠贞敢言之士,纷纷保持缄默,更是助长了刘䶮的嚣张气焰。
(修建宫室)
乾亨八年,公元924年,刘䶮征调民夫,给自己修建了一栋十分华丽的宫室,大臣王定保为了祝贺新房之喜,还专门给皇帝写了一首《南宫七奇赋》用以祝贺。
南宫七奇赋的原文已佚,具体内容我们已经不得而知,但皇帝看完王定保的诗赋,突发奇想,决定改个名字。
这里要提示一下,刘䶮最初的名字,是叫做刘岩或者刘纻,在乾亨八年以前,他一直都叫做刘岩或者刘纻。
而现在,他大笔一挥,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刘陟。
不过刘陟这个名字他也没能用多久,一年后,他听说宫人曾经在自己的寝殿门上看到了一条白龙盘旋,他又再次心血来潮,把名字改成了刘龚。
结果,刘龚这个名字没用几天,民间流传,有一本谶书(预言类书籍),其中有“灭刘氏者龚也”的记载,于是皇帝觉得刘龚这个名字也不太吉利,干脆自己造字,重新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刘䶮。
是的,您没看错,“䶮”这个字,是皇帝自己创造出来的。
(“䶮”字,也读yán)
䶮,意思是飞龙在天,还能引申为我是无敌的,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意思。
不过,不管名字怎么改,刘䶮同志仍然摆脱不了生老病死的宿命。
大有十五年,公元942年,南汉高祖刘䶮驾崩,时年五十四岁。
相较于他那英年早逝的哥哥刘隐,上天对他不算亏待,多给了他十多年的时间来治理天下。
但这哥们并没有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时光,皇帝当得是一天不如一天,在逐渐残暴的性格和日趋奢靡的生活中,他发生了质的变化。
置法度,但法度成了形式,设臣僚,但却视臣僚为仆人。
皇帝对天下万民,开始要打就打,要杀就杀,并且开始逐步把权柄授予宦官,以家奴治天下,将岭南两府四十六州视为天家私产,再也不复当年的英明神武了。
不过,至少刘䶮为本篇文章付出了贡献,因为他是五代十国时期十分典型的过渡性君王,善恶好坏这些泾渭分明的人性都曾经在皇帝的身上一一展现,如此来说,他实在是一个用以研究封建帝王的范本。
这也正应了作者一直以来的学术思想,对待古代帝王,肯定一切或否定一切都是不对的。
有功就扬,有德就颂,有错就批,这才是对历史,真正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