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晋南北朝人物志-（五十六）拓跋焘（中）
公元350年，中原大地遍地烽火。一场由冉闵发动的大规模排胡运动在如火如荼的展开，无数人头落地，多少妻离子散，何许家破人亡。
整整一个世纪以后，一场在汉人和胡人之间爆发的惊天大战再次在黄淮之间爆发。不同于冉闵杀胡的是，这是一次国与国之间的血战。而这场血战的起因，说起来比较扯淡，竟然是两位皇帝的嘴仗。
在今天，网友之间互相打嘴仗早就见怪不怪，真发展到线下械斗的屈指可数，甚至会被当做笑柄（比如陈冠希直播约架狗粉丝被放鸽子）。但是在古代，尤其是皇帝之间的口嗨，那就真有可能“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了。
上回说过，在扫清了整个北方的敌人以后，不甘寂寞的拓跋焘将目光投向了刘宋；而二十年前（公元430年）曾北伐失败的刘义隆，经过二十年厉兵秣马韬光养晦，也按捺不住寂寞，想要跟北魏再掰掰手腕。战事，一触即发。
公元450年农历三月，北魏率先发动了进攻。拓跋焘亲率十万大军对刘宋的悬瓠城发动了猛烈进攻，而城中守军还不满千人。结果，就是这场1:100的围城战，北魏围了四十二天楞没打下来，反而被前来增援的各路宋军打的损失惨重。无奈之下，拓跋焘只好班师。
感觉极其不爽的拓跋焘咽不下这口气，于是给刘宋送过去一封国书。需要指出的是，这封国书不见于北魏史料，却被南朝的史书记录了下来。为什么会这样，你读一读就知道了：
彼前使间谍，詃略奸人……观此所行，足知彼之大趣，辨校以来，非一朝一夕也。……彼今若欲保全社稷，存刘氏血食者，当割江以北输之，摄守南度，如此释江南使彼居之。……彼谓我攻城日，当掘堑围守，欲出来斫营，我亦不近城围彼，止筑堤引水，灌城取之！
这封书信，先是大骂刘宋安插间谍是小人行径，再让刘宋割让江北所有土地，以此为据，拓跋焘可以考虑把江南赏给刘宋。又说如果不投降，就要放水淹掉建康城！
刘义隆出离了愤怒，拍案而起要和北魏决战。他的想法立刻得到了徐湛之等部分文官的支持和几乎所有武将的反对，甚至连太子也不同意这么做。然而在“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思维的影响下，刘义隆依然执意北伐，甚至还说出了“封狼居胥”这样的话。大战，已经是在所难免了。
得知宋国北伐的消息，拓跋焘倒是表示愿意和平解决，只不过，他的国书不仅不像和平书信，反而更像是搓火的：
今闻彼欲自来，设能至中山及桑干川，随意而行，来亦不迎，去亦不送。若厌其区宇者，可来平城居，我亦往扬州，相与易。彼年已五十，未尝出户，虽自力而来，如三岁婴儿，与我鲜卑生长马上者果如何哉！
拓跋焘先是表示你就是来了我也不欢迎你，又说咱俩可以换换地方住，你来平城我去扬州；临末了，还嘲讽五十岁的刘义隆（其实他才四十出头）从没出过门，力气就跟三岁小孩一般！
因此，每次读到这里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拓跋焘与其说是单纯口嗨，更不如说是故意挑逗刘义隆。结合他此前十万大军拿不下一个悬瓠的经历，可以推断，拓跋焘也是憋足了劲要打一仗的。
在北魏的挑衅和文官们的怂恿下，刘义隆义无反顾地展开了北伐。他派出五路大军，分别进攻黄河北岸、许昌、洛阳、弘农、潼关等地。气势看起来很大，但是实际上却是危机重重。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尽管刘义隆醉心于二十年来的“元嘉之治”，却发现根本没有多少可以动员的力量。战争令一下，国库立刻告急，无奈之下只好要求王公贵族平民百姓广泛捐输财物支持北伐；又发动江北六州居民，五丁抽二参军以补充兵员。就这样还是不够，刘义隆只好把手伸向江南的寺院，强行借贷四分之一！
从这些动员细节，就足以看出刘义隆实在是一拍脑子打的仗；而从战争的进展来看，也能看出他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军事家，一点没遗传乃父的军事基因。
宋军的进攻方向大体可分为东西两线，起初进展都很顺利，接连攻下数个重镇。关中的豪族听说南军又至，群起相应，一时间长安都为之震恐。然而宋军在对占领区的控制方面却出了大问题，甚至有用一匹布换八百只大梨的丑闻。这一方面反映了宋军对北方子民的漠视，更体现了此时宋军可能给养匮乏，以至于要以梨子作军粮的窘境。
宋军出征是在夏秋季节，正是河水大涨、便于开凿运河运输士兵的季节，而北方的战马此时也并不适宜进攻。因此，拓跋焘按兵不动，采取守势。等到冬天降临的时候，他便拔出战刀，准备南征了。
与日后努尔哈赤在萨尔浒“任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战略相近，拓跋焘也没有把兵力分的太散，而是直接进攻在滑台进攻受阻的东路宋军。已经面临枯水期的宋军无力阻挡，大举溃退。拓跋焘再接再厉，继续南下。而这一次他也极其聪明的没有在坚城下和宋军周旋，先后绕过历城、彭城等宋军重镇，剑锋直指广陵，意在直捣黄龙、兵临建康！
这下子刘义隆就陷入了极其困难的局面——淮河沿岸布有重兵，却不敢让他们轻举妄动；京城里禁军都基本压上战场，几乎是无兵可派了。无奈之下，刘义隆只好下令全城戒严，在惶恐不安之中渡过了一整个冬天。
而拓跋焘虽然气势汹汹，还豪言要水灌建康，却对面前的大江无计可施。于是他也采取了两手策略，一方面对建康附近手无寸铁的百姓施行三光政策，另一方面又对城内威逼利诱，想要逼迫刘义隆向他投降或签订城下之盟，至少也得同意和亲。
面对比白登之围更凶险的境地，刘义隆倒是难得的硬气了一回，坚决拒绝了和亲的要求。同时他还秘密派人向淮北驻军下令，要求他们进攻拓跋焘。拓跋焘见即将腹背受敌，也无意再战，便一路班师回北方。在路上魏军又遭遇臧质等人的阻击，感觉丢尽颜面的拓跋焘便将沿路所有百姓全部杀光，以彰显自己的赫赫武功。
公元450年的这场宋魏大战，使得刘宋二十余年来“元嘉之治”的全部成果毁于一旦，同样也让刘义隆的精神受到严重的打击，更加剧了南朝的矛盾；而北魏在劳师远征之后，也没能取得多少领土层面上的战果。本质上，这是一场双输的战争。
因此，七百年后，辛弃疾才沉痛地写道：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这场战争对于南朝的影响，需要几代人消化；而拓跋焘在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对另一个敌人的打击，则至今仍被无数僧侣铭记。那么，这又是一场什么战争呢？
咱们下回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