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志杰
唐代李世民被史家称为中国封建王朝最“伟大”的皇帝，没有之一；由他奠基的李氏唐朝被后人视为“伟大”的朝代，好似也没有之一。
这可能基于几个方面，一是唐诗影响巨大，一大批伟大的诗人应运而生，若无一个与之相匹配的时代，不会产生那么多伟大的诗人，创作出那么多空前绝后的诗篇。
二是唐朝开创了影响世界的文化政治体系，吸引大批日本遣唐使前来学习，激发了后世东瀛之国的锐利进取。
三是构筑了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国际大都市长安。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如此辉煌的唐王朝奠基者李世民的第一本传记，竟然出自一位英国的汉学家。
1933年，剑桥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世界上第一部关于李世民的英文传记，翻译成中文书名是《天之子李世民：唐王朝的奠基者》。
作者费子智（1902-1992），生于伦敦，在悉尼去世。他是英国著名历史学家和作家，1923年至1950年在中国居住和工作了15年，曾在中国云南对白族历史与现状作深入研究。
费子智喜欢中国，非常推崇中国文化，1950年离开中国到澳大利亚国立大学任教，创办东亚研究所，推介中国文化，有《中国文化简史》《武则天女皇》《五华楼》等影响深远的英文著作。
作为一名汉学家，费子智可用史料十分有限，从他写李世民所列参考书目看，司马光主编的《资治通鉴》为首，其他还有《旧唐书》等，着实不多，创作“源泉”不足。
一般认为这样会限制作者的想象空间，因为史料对于历史人物传记而言，如同小说作者的实践活动，没有生活，哪得素材与灵感？
但是，身兼历史学家与作家双重身份的费子智，在对史料的筛选与运用上可谓匠心独运。史家的执著、作家的灵动，在李世民身上碰撞，就是一部完美的历史人物传记。
前已述及，唐是中国封建王朝的高光时刻，但唐也是历代宫廷受到攻击最为严重的王朝，且不说安史之乱致使唐王朝倾覆，更有两千多万百姓无辜被杀。仅王朝内部的宫斗，大大小小无以计数，著名的有李世民主导的“玄武门之变”，他个人登基当了皇帝，以及发生在李世民执政时期的皇太子之争，由此引起血腥搏斗、生灵涂炭。
对于上述形形色色之宫斗，史书记载很多，但一般仅限于发生在长安的明争暗斗。岂不知，李世民执政时期发生在长安的太子之争，波及较重的还有齐州首府济南。
对此，费子智颇费笔墨，做了比较详细的描写，可谓拾遗补阙，为历史打了一个必不可少的补丁。
李祐是唐太宗的第五个儿子，被封为齐王，派到齐州都府济南。隋朝一度把济南改名济州，唐袭隋制，初期一直延续济州称谓，中期后改回济南，为齐王府所在地，故称济南府。
李世民把李祐派到济南，是想通过在地方基层行政工作中积累经验，以此锻炼年轻的儿子。李祐当时很年轻，李世民就往他的府上派了几位经验丰富的大臣为他出谋划策，同时也是作为线人监视并向皇帝报告齐王的行踪。
李祐似乎天生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又受到他母亲阴妃家族中一些野心勃勃的人影响，特别是他舅舅阴弘智致力于培养外甥的狼子野心，向其灌输以刀枪军队稳固王位甚至夺取皇位的思想。李祐渐被舅舅掌控，开始征召敢死队员，购置刀枪，每日抓紧操练。
齐王的叛乱开始了。
费子智把智慧的济南人民描述得非常可爱：“济南府的民众比他们的统治者更有清醒的常识。他们意识到，这个愚蠢的年轻人要对抗整个帝国的兵力和权威根本没有胜算。然而，如果他们帮助他造反，他们的城市将为这种愚蠢行为付出惨痛代价。他们没有按照齐王的命令投奔叛军，而是纷纷趁着夜色越过城墙逃到别处去避难了。”
针对齐王叛乱，李世民曾“敕书诰诫之”，但愚蠢的李祐放弃了最后的投降机会，准备固守济南城。他的一意孤行并未得到驻扎济南的正规守备军的支持。
官兵们清醒地认识到，任何试图对抗皇帝的野心及举动都是愚蠢的，也是徒劳的。何况李祐手底下只有一座城池的几百名守军以及招募到的数百名亡命徒，根本不堪一击。
官兵们先是在一场宴会上袭击了齐王及其党羽，而后又将齐王府包围。李祐率极少亲信随从抵抗了一个晚上，直到官兵扬言将放火烧掉宫殿，他才不得不提出在确保自己及亲信生命安全的前提下投降。
费子智这样写济南府守备部队军官的回答：“齐王现在已经是一个公开的帝国叛乱者了，任何与他勾结的人都是罪犯。”齐王无条件投降，参与叛乱的亲信被就地处死。李祐被押往长安，接受皇帝老子的审判，没几年就死在流放地。
费子智曾于1955年出版《武则天女皇》英文版，在欧美英文阅读圈颇受好评，可惜目前尚无中文版。
作为在欧美影响至大、至深的汉学家，费子智的名字在中文阅读圈却有些陌生。笔者“认识”费子智，是在阅读考古学家吴金鼎《云南苍耳境考古报告》一书时，看到书中多处提及费子智，两人还有在大理携手考察古迹的行踪。
按图索骥，又找到多种费子智著作，其中就有《天之子李世民：唐王朝的奠基者》。书中描述齐王在济南府的叛乱闹剧，吸引了我的眼球。
这是被过往史家忽略的一段真实的历史过程，表现出济南民众的坚定与智慧。
向先民致敬，同时致敬费子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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